49章

宿忻特意將靈竅之事說與徐子青聽,便是有心要給他一處好的屋舍。徐子青自然不會不領情,便笑道:“就請宿道友安排罷。”

聞得此言,宿忻也是一樂,就一擺手:“我思來想去,倒有個地方不錯,你隨我來?”

徐子青道:“敢不從命。”

宿忻擡步就走,看着便是走得熟了的。這石階頗有些彎彎繞繞,也少不得陡峭之處。不過於修士而言,盡皆算不得什麼困難。

到山腰上,右側延伸出一條更窄的石路,乃是呈盤旋狀向上,連接了一片凸出的寬闊岩石。

宿忻踏上這石路,帶頭前行。

徐子青跟上,與他一同在路上繞了半圈兒,越是往裡頭走,越是覺得有幾分陰涼,光線也頗暗了些。

他就往四周張望一眼,原來有兩株極粗壯的樹木自上方橫斜穿出,擴着極大的蓬蓋,能將頂頭烈日佈下的灼熱光芒盡皆廕庇。而那蓬蓋大小,恰恰就把整塊石巖都遮掩了住,自上方向下看,當只能瞧見一方綠蔭;自下頭往上看,卻是連屋角也瞧不到,唯獨能見着這大塊山岩,光禿禿的像個倒扣的鍋子。

一間硃紅木、碧青瓦的屋子就在這兩株巨木之下,瓦片與樹葉顏色相仿,又多了幾分掩蔽的作用。

屋舍很新,徐子青才踏上這山岩,就覺出一股清新木氣撲鼻而來,沁人心脾。而此處靈氣極爲濃郁,甫一呼吸就是一道涼氣入喉,五臟六腑都爽快起來。

徐子青略看了看,饒是他心境再如何平和,見到這一處修行寶地也不由得生出許多喜悅之情。這等充沛靈氣,恐怕比起秘境湖底洞天之中,也差不了許多了!

宿忻雖說脾性大些,心思卻不粗豪,自打領徐子青來到此地,他便用心打量了他的神情。此時自然見到徐子青目中滿意之色,脣角也是揚起:“看來此處還算對了徐道友的心思?”

徐子青正色道:“此地極好,多謝了。”

宿忻眉目間神采飛揚:“你喜歡便好,屋舍外有宗祖佈下的禁制,道友只消持此令牌,便能進入其中。不過一道令牌只能對上一間屋子,道友若是看定了,可就不能再換了。”

徐子青知他已是拿了極好的出來,自然不會貪婪不止,就笑道:“已是十分滿足了。”

宿忻也笑起來:“如此我便不多打擾。”他說時送出一柄赤色玉劍,說道,“徐道友若是尋我,可使這玉劍傳書。它內中有我一絲意識印記,自是能妥當送入我的手中。”

徐子青接過,先說道:“多謝。”又說,“之前與血魔一戰,收穫頗多,在下正要閉關幾日。待出關後,在下恐怕要尋道友一同印證一二,也以免有所遺漏。”

他因好友雲冽提醒,明瞭承璜國事中乃是天道借刀,事畢後,即便現下不顯,修行時亦必有所得。宿忻雖是偷聽盟中長老推算,以人力窺得天機,到底也介入此事,定然也能得到好處。

只是再天大的好處,也要及時消受,不然時機已過,就是枉然。

徐子青與宿忻相交不久,不好直言提醒,不過這般婉轉說來,宿忻若願與他印證,必然也會閉關靜思,便不會錯過了。

果然宿忻一拍額,笑道:“正是正是,難得遇上這樣的敵手,不好生省思豈不是暴殄天物?我亦閉關,待出關後,與你相見!”

徐子青微微一笑:“宿道友,數日後再會。”

宿忻也拱手:“到時再會!”說罷轉身御劍,直衝而下,已是迫不及待。

徐子青目送他離去,而後迴轉身,往那屋舍處行走。走不多遠,便有一股無形推舉之力襲來,止住了他的步子。

這想必就是禁制了,雖是柔和,但果然無法破除。

徐子青且不用令牌划動,將意識沉入儲物戒中,卻是問了好友:“雲兄,你瞧一瞧這禁制,可能破除麼?”

雲冽並未現身,只擡起眼瞼,就說道:“佈下禁制之人修爲在我之上。”

徐子青一怔。

他與雲冽相識久矣,但有什麼遭遇,雲冽應對起來皆是毫無難處。長遠下來,徐子青便有些“雲兄無所不能”之感。如今聽得雲冽這般說,他便頗有訝異。

不過轉瞬徐子青又是一笑。

雲冽給人觀感太過高深莫測,即便徐子青將他當做至交好友,卻也是敬重非常,不敢多有造次。現下覺出這雲兄也有力所不及之處,便反而在心中更生出幾分親近來。

他正如此想着,就聽雲冽又道:“此禁制並無惡意,有護持之用。”

這便是說,勿須擔憂?徐子青彎起脣角,笑語晏晏:“多謝雲兄,我這便進去了。”說完,他走上前,將手中令牌就禁制劃下。

頓時一片彩光閃過,令牌上鍍起一層薄膜,像是一個符籙,很快隱沒在令牌之中。而後這令牌也彷彿多了一道極內斂的光華,變得霎時鮮活起來。

徐子青不由稱奇,這散修盟果然底蘊非常,不愧是在這昊天小世界中盤踞已久的絕大散修勢力。

往前走了兩步,禁制在後方再度封合起來,徐子青再擡頭打量,便可見到有淡淡的白霧繚繞於整塊山岩之上,想必就是這屋舍所踞範圍了。那白霧,該是禁制顯化,他若在這裡修行,當無人能夠侵擾。

心中越發覺得滿意,徐子青擡步進屋,見內中陳設頗爲雅緻,與從前在客棧裡、靈船上所見相比都要勝過幾分。

屋舍裡除卻外堂與寢舍外,另有一間靜室,正是修行所用。靜室內很是空曠,唯有地上擺着一個白□,看着便清淨喜人。

徐子青四處看看,也並無所需添置之物,就暗自點了點頭,決心就此閉關。

剛有決意,忽然令牌發出一抹波動,徐子青微微訝異,出門去看。

果然有人觸動禁制,乃是一個小僮,一個妙齡少女。這小僮作侍童打扮,而少女裝束也如婢子,盡皆十分恭敬。

見到徐子青出來,反倒是小僮上前一步:“徐仙長,青峰與妙月前來服侍。”

徐子青反應過來,這兩人想必就是入住高客居、手持一等令牌的修士配備僕從,專爲侍奉他衣食住行而來。他想了一想,並未推拒。

且不說前世裡徐子青就有許多人貼身服務,今生在徐家也見識到許多僕婢,本就是習以爲常。單說這二人既來到他這處,便已算是他的僕從,若是不要,旁人便會以爲這兩人獲罪於他,恐怕要懲罰他們。徐子青雖並非定要人服侍之人,卻也知曉僕婢生存不易,自然不會爲難。乾脆收下,也省心省事。

想及此處,徐子青微微一笑:“青峰打理我這院落,妙月做則安排食水灑掃。我這幾日將要閉關,自會在靜室外佈下禁制,你二人切勿接近,以免受傷。”

散修盟中想必是擔憂這些地位高些的外盟人以爲他們安插人手,故而派遣而來的僕婢皆是武者,身體強健卻絕非修士,自然萬萬不會傷到他們,更不能探聽功法、秘密等事。

青峰妙月不曾料到這位新主人如此溫和,都是心下一鬆,態度仍是服帖:“是,徐仙長。”

徐子青想了一想,又道:“我便去了,你二人可住耳房,自行安頓罷。”交代完了,他便徑直回去靜室之中。拼了幾日不用食水,也要先將那一戰多多回思。

因徐子青其心性平和,故而每次入定都毫無阻礙,這一次也無例外。他剛盤膝坐在蒲團之上,默默運起《萬木種心大法》第八篇,使靈力在體內匯聚,先繞任督二脈行小週天一十八次,再自此二脈起,往已打通的十二條經脈循環,行大周天三十六次。如此往復,做一百零八回,纔算是初初暖身。

而後他再運行功法,頭頂穴竅打開,引天地靈氣不斷灌入,由單靈根洗滌而下,直入丹田!

這一吸收天地靈氣,徐子青霎時覺出了和以往的不同之處。

往日裡靈氣進入雖快,卻也不曾如今日這樣如洪流一般傾瀉而下,十分駭人!那靈氣滾滾而來,厚實無比,隱隱更有混沌之感。這些靈氣才入丹田匯聚就立時由厚實化作無限生機,顯現出木氣特有的生氣來。

徐子青只覺得渾身穴竅都彷彿享受得要發出□一般,正如被溫水撫慰全身,甚至每一處經絡、肌肉、骨骼,全都熨帖舒適無比。

果真是在靈竅附近,吸引而來的靈氣皆爲靈竅中散發而來的五行平衡之氣,省卻了木屬靈根過濾天地靈氣的工夫,立時進境也快了許多。

因着感覺這般舒暢,徐子青不僅運功更快,而靈氣也灌入更加兇猛。可徐子青卻全無不適之感,反而越發覺得歡愉起來。

靈氣化作靈力,飛快地往堪堪打通了數個穴竅的經脈上衝去,這一回卻暢通無阻,毫無滯礙地連續打通四五個穴竅!而靈力更不肯停止,竟繼續向前,又往下一個穴竅奔涌而去!

徐子青也覺得甚是奇怪。

若是往常他遭遇這般情形,雖是歡喜,卻也要略停一停,內視一番以防進展過速、損傷經脈。

可這回他卻並無半點不妥之感,反而是理所當然,心境上也隱有超脫之意。

靈力一往無前,區區幾息工夫又連續打通了七八個穴竅。正這時,徐子青腦中忽然浮現出若干畫面來。

他仔細分辨,正是陷入血魔陣法、與血魔對戰時種種情景,一幀一幀猶如畫卷,清晰無比地展現眼前,纖毫畢現,記憶猶新。

徐子青心裡漸漸生出一種領悟,他似乎從血魔的手法中,窺見了一種只有更高層次的修士才能觸摸的東西。

這些東西玄而又玄,原本是他這個境界無論如何也無法觸碰的,卻在這個時候刻入了他的腦海之中。

即便一個是修魔,一個是修仙,但“道”的軌跡、天意捕捉、規則邊緣等都有相通之處,徐子青在此時將它們記了下來,印入識海。即便是現下無法理解,可當他境界將到之時,這些刻錄下來的東西就會給他莫大的幫助,讓他能夠更快地找到屬於自己的道,亦或是鞏固、堅定他自己的道。

讓他更快地突破到更高的境界!

“噗噗噗噗噗——”

連串的爆響,身體內部的經絡極快地再度被打通數個穴竅,第十三條經脈通暢了!

靈力再順着另一條進入,再度無畏向前,如摧枯拉朽一般,把穴竅挨個兒地穿刺過去。往日裡牢不可破的穴竅們,在此時竟好似紙糊的一般,根本無法有半點抗拒之力,就立時全部被捅破了……

還有三個穴竅……兩個穴竅……一個穴竅!

第十四條經脈也被打通了!

徐子青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形成一個青色的氣團。

身體中好像有某個關卡被撕開,整個身子也越發輕盈起來。

他的修爲已經到達了煉氣八層!

緩緩從入定中醒來,徐子青睜開眼,看着自己的雙手。

因爲剛剛有龐大的靈力在身體百骸中穿行,這手掌也顯得格外潤澤修長。

他如今已然明白,因爲誅滅了血魔,天道的確給與了他極大的好處!在血魔一戰中,天道也的確賦予了他與宿忻兩人足夠的幸運和優容。

徐子青閉目回想。

自踏上仙途來,他曾遭遇過一次心魔,便是因着七彩幻蝶之故,勾起他生死之間的絕望與對前世親人的思念。

幸而那一次順利渡過,有驚無險。

然而仙途之上,步步心魔,他怎能安枕無憂?

徐子青自身所知的另一心魔,便是他那傳承於前世的心境桎梏。

他不殺人。

即便是徐子青曾在秘境裡出手多次,卻從未奪取半條人命。哪怕卑鄙無恥如田亮和徐紫芊,也是徐紫楓贈予徐紫棠的劍氣所殺,而非徐子青動手。

徐子青不可能永遠不動手,即使他一直不曾遇見非取人命不可的情況,但終有一日,他終會碰上難免沾上鮮血的時候。

可從不殺人性情溫和的徐子青,在遭遇那情形時若是不能克服這桎梏、稍一手軟豈不是就要了自己的性命?

徐子青不能每次都讓好友雲冽相救,如若總是如此軟弱不堪,便是雲冽不言,他亦會自慚形穢,不敢與友人相見了罷。

只是他雖知己身弱點所在何處,亦知這便是下一次心魔所在,偏偏不知該如何去除掉它,更加打磨心性。

這一次天意借刀,給徐子青的頭一個好處,就是讓他除掉了這個心魔。

血魔作惡多端,不除不足以告慰那喪命於他手中的無數南人修士。

這等至惡之人,便是仁善如徐子青,亦生出幾分殺意來。

可在殺死血魔的同時,他亦殺死焦塗。

焦塗無辜,他卻不能手軟,徐子青不得已而爲之,事後果然心中難安。

此時他卻又得知,焦塗雖然身死,卻魂魄無恙——

連番起落,種種矛盾,大義與小節抉擇,焦塗坦然赴死。

而雖然焦塗赴死,卻又有無盡希望。

徐子青到底也是錚錚男兒,成全了焦塗,也成全了自己。將前事想得通透明瞭,便不再掛懷,因而成功渡過心魔。

以徐子青本性,從此他雖是仍不願輕易出手奪人性命,卻再也不會無法下殺手了。

除此之外,第二個好處便是因心魔除、心境升後,修爲連連突破,竟直接到達煉氣八層,可謂飛躍,足足省卻他一年甚至數年苦修。

而還有第三個好處,便是與血魔這原本已化元期巔峰的修士對戰時得來的經驗,以及那些體悟。都是彌足珍貴。

這一次可說是收穫累累,便是淡定冷靜如徐子青,心中也難免泛起一絲漣漪。

不多時,他深吸一口氣,安撫了這片刻的情緒,也壓下了那縷喜悅。

不過到底徐子青還有幾分少年心性,不免低聲呼喚起來:“雲兄,雲兄。”

雲冽應聲而出,白衣委地,姿態冰冷:“何事。”

徐子青面上帶笑,語聲也有幾分輕快:“此番修爲大有進境,全是雲兄指點之故。因而忍耐不住,想要對雲兄說說。”

雲冽眼一擡,已將徐子青變化盡皆收入眼底,說道:“不錯。”

徐子青得雲冽此言,越發歡喜:“雲兄諸般恩德,子青感激不盡。”

言罷就將之前突破與心境變化等事全數說給雲冽知曉,徐子青到異世久矣,最親近之人莫過於這棲身於儲物戒中的好友,勿論何事皆對他言無不盡,是爲與其分享之意。

雲冽並不插言,直到徐子青都說完了,才微微頷首:“你能破除心魔,吾心甚悅。”

徐子青笑意也越發濃郁起來。這還是頭一次雲冽明確表示愉悅,雖說並未能見到這好友露出笑面,卻也讓徐子青心滿意足。

不過此言說完,雲冽又道:“與血魔一戰於你大有裨益,你應多做揣摩,不可輕忽。”

徐子青輕咳一聲,也是收斂了神色,肅然道:“我省得了,雲兄。”

而後雲冽身形變淡,極快地又消失無蹤。

徐子青也不再多想,當下再度入定,重新開啓頭頂穴竅,一邊依功法運轉靈力,一邊細細回思與血魔對戰中事。

一時間如癡如醉,不知時光飛逝。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還是首先感謝給我砸雷的姑娘或小夥兒們,抱住羣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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