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楚清晰地看到了步三爺眼中的心疼,伸手推開他的臉,淡淡地說道:“這種情況,用不到九草續命丸,挺一挺就過去了。”他最不會接受別人的關心,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回應。
“挺一挺就過去了?”步三爺瞪着他那本來就不大的逗號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難不成……你自己在谷裡的時候,發病的時候都不吃藥?”
寧楚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是藥三分毒,我身體能挺得住的話,能少吃一點是一點。”學過醫的他很清楚,無論什麼藥,身體都會逐漸產生抗藥性。平時喝的湯藥也就算了,可以逐步調理他的身體。但步三爺給他製作的九草續命丸,裡面有幾種植物具有強心特效。但凡效果快速的藥都會有依賴性的,所以他能挺得住的時候就不會吃。他的病經過調理,居然活了十年,已經是出乎他的意料了。而且還沒有引起其他併發症,這點也很重要。
步三爺呆愣在當場,他見寧楚這幾年所需的藥丸很少,還以爲他的病越來越好了。
原來真正的情況居然是這樣。
“徒弟,你跟我來。”步三爺把寧楚放在地上,表情嚴肅地轉身朝木屋內走去。
寧楚先是轉過身拍了拍黑墨的頭,告訴它自己沒事,這纔跟着步三爺走進木屋。
這間木屋是步三爺砍伐周圍樹木,花了一個月時間建造而成的。雖然簡陋,卻非常的遮風擋雨。寧楚這幾年就在這間木屋裡長大,對裡面的每個擺設都瞭然於胸,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多出來的那張古琴。
“給我的。”寧楚用的是肯定的陳述語氣。
“是是,是給你的。”步三爺嚴肅的表情繃不了多久,一下子就轉爲笑眯眯地說道,“雖然要摒棄七情六慾,但時間長了未免會鬱結於胸,對身體也有所傷害的。所以我給你弄了張琴,平時可以隨便彈彈曲子什麼的,抒發抒發感情,對你身體有好處。這張琴,叫枯木禪琴,若是你不喜歡這名字,再起一個。”
寧楚盯着這張古琴,是仲尼式的,形制古樸,縱橫兩向都有龍鱗斷紋,琴頭還有兩個木節形成的天然鬼眼。一般來說,琴不過百年不出斷紋,而隨年代久遠程度不同,斷紋也不盡相同,龍鱗斷紋是最難得一見的斷紋,縱使寧楚不懂音律,也知道這張琴是千金難得一求的好琴。
步三爺見寧楚一直端詳着這張古琴,便詳細地介紹起來:“嘻嘻,要做一張琴,最好是用梧桐木,而且必須砍伐幾百年以上的梧桐木。要知道有年頭的木頭,其中的木液已盡,又經過漫長時間的風吹日曬,金石水聲都已經融入其中。梧桐木又生長在清幽簫散之地,不聞塵凡喧雜之聲,做出來的琴,自然是絕佳上品……”
寧楚見他說得新奇,不由得伸出手去,用手指撥動了一下琴絃。
一個能令整個房間都顫動的清澈聲音迴響起來,久久揮散不去。這種渾厚深沉的聲音,就像這張琴是金屬而不是木頭製成的一般,讓寧楚認識到何爲金石之音。
“謝謝。”寧楚由衷地喜歡這張琴。不用問他也能猜到,步三爺爲了這張琴下了多大的功夫。他也不是不知恩圖報的人,只是他師父這些年,帶回來的東西無非是什麼風車啊麪人啊糖葫蘆啊一些小孩子才喜歡的玩意,他雖然身體還是個孩子,但精神上是個成年人,怎麼可能喜歡那些東西?
本來還滔滔不絕介紹這張琴有多珍貴的步三爺,突然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樣,忘記了接下來自己要說的是什麼,瞪着寧楚,半晌之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徒弟徒弟,再笑一個給師父看看吧,好不好好不好?”
寧楚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連拒絕的話都懶得說出口。
步三爺並沒有覺得失望,他的嘴已經咧到了耳邊了,轉換話題地笑問道:“徒弟啊,你是不是剛出生就有記憶了?那你肯定記得你的家人吧?這麼多年,怎麼都沒聽過你提過,想回家看看呢?”
寧楚本來還算溫暖的眼神一冷,他永遠都忘不了石之軒拋棄他的那一幕,但這並不是他這麼多年都沒有回去看一眼的原因。他垂下眼簾,蓋住了眼中的情緒,淡淡地說道:“反正她們都以爲我已經死了,還回去看她們做什麼?相認雖然是好事,但左右我還是要死的,讓她們再經歷失去親人的痛苦嗎?”他說的她們,指的是他的母親碧秀心和姐姐石青璇,根本不包括石之軒。
步三爺只是隨口問問,卻沒想到他的這個徒弟真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那麼就是說,他是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被家人拋棄的……步三爺的心中升起一股憤怒,隨後便是滿滿的心痛。
寧楚別開臉看着桌上的那張古琴,平靜地繼續說道:“所以忘記最好,雖然我沒有了家人,但還是有黑墨……”
那他呢那他呢?步三爺的臉憋得通紅,使勁地用手指着自己。
寧楚看在眼內,眼眸中閃過一絲笑意,“雖然師父你很猥瑣、很不講衛生、很邋遢、很粘人、很醜……”他一連說了十多個貶義詞,看着步三爺的臉色從紅色說成紫色,又變成了黑色,才輕咳了幾下,續道:“但我很高興你是我師父。”
步三爺黑到鍋底的臉立刻多雲轉晴,忍不住又要湊過來戳戳寧楚白嫩的小臉蛋。
寧楚見怪不怪地直接伸出手擋住了步三爺妄想非禮的手指,淡淡說道:“好了,肉麻就到這裡,師父你還有什麼事嗎?沒事的話我就去繼續收撿草藥了。”
步三爺扁了扁嘴,他這個徒弟真是不可愛。他委屈地收回手指,輕嘆了口氣道:“徒弟啊,你先坐下來,師父和你說說你的病。”
本來就要往外走的寧楚停了下來,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步三爺也拖過椅子在對面坐了下來,但卻沒有馬上開口。他鎖緊了花白的眉毛,右手的食指在桌面上有節奏地敲打着。
寧楚熟知步三爺的性格,知道他肯定早就決定了要說什麼,可就是拿喬,在等着他先開口問。
想要比誰的耐性更強?寧楚這些年,被磨練的最好的,那就是忍耐力了。他能忍住痛,能忍住寂寞,自然還可以忍住自己的好奇心。更何況,想要說的是他師父,他做徒弟的自然要耐心等待。
所以寧楚就真的低着頭非常恭敬地等步三爺開口,讓本來還想聽徒弟軟言相求的步三爺氣得七竅生煙,再一次敗下陣來。他摸了摸鼻子,嘆了口氣道:“徒弟,你想不想學武功?”
寧楚意外地挑了挑眉,“我,可以習武?”就他這副身體,連跑步都不可能做到,怎麼可能習武?
步三爺笑了笑道:“先別考慮你身體的事情,如果有機會可以讓你習武,你想不想學?”
“想。”寧楚毫不猶豫地說道。他現在是在大唐雙龍的世界裡啊!他自然想體會飛檐走壁的感覺。
“嘿嘿,那師父教你武功怎麼樣?”步三爺笑得非常的燦爛,一雙逗號眼都快擠沒了。
“師父……你武功行不行啊?”寧楚不是不想給他面子,但是步三爺的醫術他是很佩服,確實是有活死人醫白骨的能力。但武功嘛,他還真沒見步三爺亮出來過。
步三爺也不着惱,把兩隻手團起來收在袖筒裡放在胸前,微眯着雙眼,回憶道:“其實你師父我,以前根本不專研武功,只是沉浸在醫術裡。在江湖中,神醫是個絕對不會缺錢的職業,而且誰也不會敢冒險得罪我,因爲在刀尖上求生活的人,誰也料不到是不是會有求到我的一天。更何況我救活了無數人,江湖中每處都有受我恩惠的人,可以說,我即使不會武功,也可以生活得極爲滋潤。”
寧楚點了點頭,這種情況很正常。但他知道他師父的故事不會這麼就結束的,後面肯定還有轉折。
果然,步三爺嘆了口氣道:“我以爲,救人是份功德,所以不管對方是誰,我都會盡力救治。在八十多年前,我的稱號是‘有求必應’步三爺。”
八十多年前?他師父到底多老了啊?寧楚突然想起當年他聽到石之軒和碧秀心提起步三爺,是和邪帝向雨田同一時期的人物。那就是說他至少有一百多歲了……寧楚瞬間感覺到面前這個枯瘦的小老頭非常的強大,會不會都已經成精了?
步三爺沒注意到寧楚的走神,繼續說道:“東郭先生和狼的故事,也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反正有一次,我救了一個人,對方居然見財起意,差點沒把我害死。幸虧我留着救命的藥,才僥倖活了下來。從那次以後,我才知道武功很重要,研究毒藥也很必要,而再以後,我就變成了‘見死必救’,只有瀕死的人,我才救。這樣,就算有什麼意外,剛剛瀕死而活過來的人也沒力氣下手。”
寧楚這才知道爲何他師父叫“見死必救”,原來是這麼回事。他擡起小臉,看着步三爺,清脆地許諾道:“師父,我知道你的意思,以後我不會胡亂救人。”
步三爺滿意地伸手拍了拍他的頭,更滿意他並沒有躲避。“徒弟啊,師父今天和你說這番話,不僅僅是這個意思。你師父我研究了醫術足有一百多年,見過世間千萬種病痛傷勢,總結歸納,覺得原因均是因爲經脈受到傷害或者閉塞而引起。只要經脈通暢,血氣運行無阻,那麼其病自愈,傷處也好得很快。這也是爲何習武之人不容易得病的緣故。”
寧楚靜靜地聽着,他前世學了多年的西醫,跟着的導師是世界有名的美國心胸外科的教授。那個外國人就非常看不起中醫,時間一長,連帶着他也有着這種情緒,雖然承認中醫在某種層面上起着部分作用,但仍是不以爲然。
但這一世,他跟着步三爺學了這麼多年的中醫,而且是從最基礎的部分開始學起。儘管抱着不信任的態度,但以他自身爲案例,本來只能活一年的他現在活了十年,這就是活生生的證明。
步三爺停頓了一會兒,等着寧楚自己消化他說的話,然後繼續說道:“所以經脈通暢尤其重要,除非人的肢體斷去,否則任何肉身創傷也會復原。我這些年曾潛心研究,想證明若能接回經脈,斷肢亦可重生。只可惜人體的奧妙太過於深奧,我研究數年也只不過觸及皮毛,看來此生我是無法繼續有所收穫了。”
寧楚聽到這裡,才真正地被震撼。一個古人,沒有接觸到任何外科知識的古人,居然會意識到如此地步。
斷肢再植手術,在現代自然已經技術成熟,雖然他專研的課題並不是這個方面,但等閒接個手指頭的小手術,他還是可以勝任的。別說自體斷肢再植,他記得他出車禍前的一個月,國際上成功了一例異體雙臂移植手術。就是說把捐獻者的手臂移植到被捐獻者的身體上。
寧楚忍不住伸出手,握住步三爺放在他頭頂上的手,有些激動地說道:“師父,我可以幫你研究。”
步三爺咧嘴一笑,自然不會把小孩子的話當真,他笑了笑續道:“徒弟啊,你的心臟那處,是經脈堵塞,而且是從孃胎裡帶來的病。這先天的病症本就比後天得來的難治。你想啊,後天得來的病痛,還可以研究爲何得病,怎麼導致症狀的。這先天的……只能說是老天爺沒有照顧到的失誤啊……”
寧楚垂下頭,他當然知道先天性心臟病的原因有可能是遺傳因素,或者是妊娠前三個月患病毒或細菌感染,也有可能是妊娠早期先兆流產等等,足足有二十多種可能。他整理了一下情緒,從步三爺的手裡收回自己的手,淡淡地問道:“師父,你今天說了這麼多話,主要是不是想告訴我,我這病沒得治了?”
步三爺一呆,看着自己徒弟風輕雲淡的表情,即使知道他早已看淡生死,卻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副表情出現在一個小孩子臉上,讓人心疼死了。他摸着鬍子,慈愛地說道:“還有最後一個辦法,徒弟,你練一種武功,也可能會有轉機。”
“什麼武功?”寧楚不抱任何希望。
步三爺咧嘴一笑道:“道心種魔大法。”
作者有話要說:嗯嗯……熟悉黃易小說的同學們,應該知道這道心種魔大法是如何修煉的……不是說一開始是怎麼修煉,而是後來如何修煉……咳……不知道的同學們,沒關係,過幾章就會說明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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