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是對還是錯已經無妨,蔣卿對於來鳳的差待全是失去一丁點的信心了,只執拗的覺得這屋子裡頭能幫得上她忙的也只有蔣悅然了,她肯冒這個險,想來還是值得的。

晚上開飯的時候來鳳見蔣卿臉色一直慘白,吃的心不在焉的,問道:“這功夫兒是哪兒不舒服不成?”

蔣卿搖搖頭,勉強擠出一點笑容,回道:“昨晚兒上跟着如月忙着把那方帕子上的好圖繡齊全了,天亮的時候才閉眼,這會子困的很,提不起精神兒。”

來鳳應道:“白日裡功夫兒多了,何必非得晚上熬夜,小心身子。”

蔣卿心頭一抖,畢竟來鳳也是她生母,說這些體己話兒本是再正常不過了,可說到底畢竟這期間兒夾的事兒還是多,蔣卿心頭尖兒上都是委屈,只當生母一句話兒就感動的自己的眼淚兒在眼眶裡打轉兒,想來真是可悲了。

“姨娘不必擔心,我今兒晚上早些歇息就是了。”

來鳳點頭,低下眼瞧這碗裡的東西悶頭吃起來,燭光恍恍,就那麼一眼,蔣卿看見來鳳挽起來的發間多了幾縷銀絲兒,說不出口,可心裡還是一陣陣兒的發酸。

回了自己屋子蔣卿一聲不發悶頭就栽倒在牀上,如月知曉她尋思什麼事兒,也不敢多問,只是手腳麻利的給她端來漱口的水,又扒了外衣,掐了幾盞燈,再掛了簾子容她自個兒睡在裡頭兒。如月又不敢早早歇息,只好坐在圓桌前兒,弄個沒完事兒的帕子打發時間。

再說那頭,這光景方沉碧並不知道蔣悅然跟蔣卿這碼事兒,只是還在蔣煦的園子裡頭喂孩子吃飯。蔣煦近來身子骨兒並不見好,反倒是遇見點涼就開始咳,每天每日的咳,許是有功夫兒還能咳出血絲兒出來,驚得下面人跟見了閻王爺似的,各個兒都伺候的膽戰心驚,唯恐除了勞什子紕漏,被這嫌天嫌地的主兒逮了把柄,非就沒完沒了不可。

這功夫兒有方沉碧在,寶珠跟着下頭丫頭婆子全躲了出去,這才鬆了口氣兒,又不敢出大音兒,只敢趁着沒什麼外人兒的時候嘮叨幾句有的沒的。

不過她們也都知曉,蔣煦雖是喜怒無常又脾性暴躁不耐,可見了蔣璟熙或是方沉碧多半也會好上許多,這才能尋得半日安生光景。

蔣煦倚在牀頭,微微側着頭瞧着坐在圓桌前的蔣璟熙一口口乖巧聽話的吃粥,心裡確確是有暖意流過的,畢竟這小小人兒張口閉口兒的都得叫他一聲爹爹,這讓蔣煦有種說不出的自豪感來。

可再一想,又知道這孩子卻也真真的不是自己的種兒,思及此,心尖上又似突地被狠狠砸了一盆冰冷的水,然後卻是從兩隻眼裡淌出灼人的淚兒,那是何等滋味兒?左右不過覆海滔天的彆扭勁兒幾欲充斥了這個無用男人的整個心懷了。

他在忍,忍的很是焦心,再看了一眼娘倆兒個,猶是方沉碧淡淡不似人間纔有的置身事外,這就更讓蔣煦彆扭的甚,可偏偏他拿她一點轍也沒有,除了忍還是忍。

剛別過眼,只聽前面兒奶聲奶氣兒的小人兒,叫道:“爹爹吃糕糕。”蔣煦扭過頭,瞥了一眼方沉碧,道:“璟熙自己吃,爹爹飽了。”

蔣璟熙嘴裡還含着一口粥,捏着糕果從椅子上跳下來,蹦蹦跳跳朝牀邊兒奔過來,硬是將糕果塞進蔣煦的手裡,還不忘着唸叨:“娘說璟熙要好好孝敬爹爹。”

方沉碧擡了頭,未看蔣煦,只是朝自己兒子淺淺的露了點笑,點了下頭。

蔣璟熙見得了自己母親的讚許,格外高興,又學着平素下面丫頭婆子伺候的樣子過去把小桌上的溫茶水遞了過去,再回頭看看自己母親。

自是伸手不打笑臉人,蔣煦對面前兒這半大的孩子也是心裡有歡喜的,見他如此乖巧,便伸手摸了摸他腦袋,感道:“我兒懂事兒了。”

這話音兒剛落,外面傳來丫頭的傳話聲兒,道:“大少奶奶,這會兒子大夫人那裡有話要找您說呢,您看什麼時候過去一趟?”

方沉碧緊跟着應了聲兒,道:“我這就過去,你先過去回大夫人說我就到。”

丫頭應是,退出身兒走了,這頭挑着燈籠轉過廊子便站到了負手而立的蔣悅然面前兒,俯首輕音兒道:“三爺的事兒奴婢照辦了,大少奶奶回話兒說這就出來走一趟去,這就一條路通前院兒的,大少奶奶必定經過前面兒的亭子角上。”

蔣悅然輕點了一下頭,擡手,那丫頭倒也熟門熟路了,忙不迭跟着擡了手,一塊碎銀子落在她手裡,丫頭頓時眉開眼笑,道:“三爺兒日後若是有話要傳,奴婢便是滿心的樂意的。”

蔣悅然面無表情揮揮手,丫頭小碎步的跑開去了。蔣悅然挑眼望過去,遠處夜幕拉的低了,像是蓋着一塊厚布,矇矇黑的院子裡只有幾盞伶仃的燈籠掛在屋角,隱約讓人看得見樓落裡埋了一條路。

可他不樂意又使出路上堵着她的把戲,眼下只是滿心的惱火與焦躁,就快要按壓不住,他只是不能想得出,到底是怎樣一羣人能做出這般的勾當,可若是方沉碧也是參與其中,那這女人有時何等歹毒?思及此,那般的恨意就似一柄刀,把他的心口窩兒捅得個稀巴爛,喊疼都嫌輕巧了。

屏住呼吸,身子微微顫抖才能勉強止住,蔣悅然的臉如覆青霜,比這夜還要暗,不自覺下袖子裡的手攥的緊,像是攥着方沉碧的小命,可這般也不解恨。轉念再想,若是那次魚水之歡的人是方沉碧,那麼蔣璟熙又到底是誰的種?

心尖兒一刺,想到那三歲的孩子無論相貌脾性都與自己相似,那種不得知又猶疑的焦灼讓蔣悅然剛剛沉靜下來的心思又挑上月梢頭了似的,遠遠的懸在那。可他心裡沒底,即便蔣璟熙到底是他的種,就憑方沉碧那般的鐵嘴,又會承認嗎?怕是難上加難。

“這可恨的女人。”叫罵聲微弱的逸出他的嘴,聽來說不出是怨還是恨亦或者說是無可奈何,而就對蔣悅然自己來說,方沉碧的確是讓他不知所措的,那樣的存在像是眼皮兒裡包着的一粒沙子,不要命,可總是疼痛難忍的。

那頭兒方沉碧剛喂好孩子,蔣煦不樂意蔣璟熙早走,偏要留孩子再玩兒會兒再說,這也方便了方沉碧忙和,她得了空,又沒有孩子粘着,便要自己先去前面的園子裡去。翠紅原本要送,可方沉碧不放心就讓她留屋子裡頭陪着孩子。拿了燈籠,方沉碧自顧出去了,外面時候晚了,風也涼,吹得燈籠悠悠晃晃的,蠟燭火苗兒一亮一滅,就快要熄了。

她正一步步往外走,適逢剛轉了屋檐角兒,突地面前兒多了一個駭人的黑影兒,方沉碧本是一點沒防及,實實給嚇得一下子白了一張俏臉兒,她大氣兒都沒敢喘,直直的睜大一雙瀲灩流轉的美眸,手裡的紙燈籠木柄眨眼脫了手。

可那面前的黑影兒動作更見利落,一把包住了方沉碧的手,牢牢實實的將木柄捏在手裡。光影一挑,模模糊糊裡顯出一張熟悉的臉來,也只是一剎又蒙了一層黑。

“我從來就知道你膽子大,就是不知道你的膽子竟大到這個地步。”那晃晃黑影出了動靜,再邁前一步,一張俊臉露了出來,跟道:“我還真沒瞧出來你什麼事兒都能幹的出來。”

方沉碧壓根兒不知道什麼事兒,只以爲這蔣悅然又是不順氣兒犯毛病了,沒事找事。她被這麼一嚇,又被噎了模棱兩可的一句話,心裡也是微微有些惱,這頭兒氣兒沒喘順,又被捏着手,她下意識就掙,可蔣悅然哪裡會允,死活不鬆手。

“方沉碧,你就喜跟我鬧個臉紅脖子粗,也不知道是我好欺負還是怎麼的,可我現下懶得跟你計較這些破事兒,我有話要問你。”

方沉碧哼聲,惱道:“有話說話,拉拉扯扯做什麼?”

蔣悅然聽聞這句話格外心頭火燒得高,亦是不忿,還嘴道:“你若是讓我知道那些細事,我決不饒你,方沉碧,你這話要放心裡頭去的。”

說罷也不管方沉碧怎麼不樂意,生生把她往暗地裡拖,方沉碧見他架勢像是來真的這才驚了,說那蔣悅然也是個愣頭鬼,要是頂針兒了叫個死理兒偏要追究個清楚了不可,可方沉碧着實不知道到底哪裡惹急了他,一肚子氣兒還有的漲,只打算過一會兒等着他消停了非要跟他清算個明白不可,憑什麼總是跟着自己沒完沒了的彆扭。

蔣悅然這會兒子像是腦袋上摞了口碳鍋子,燒得火急火燎的,心裡頭翻來覆去的尋思蔣卿當初的那幾句話兒,又似碳鍋子裡的燒紅碳子是從他嘴裡滾下去的,一直燙到了心口窩兒去了。說到底,那等的事兒,又如何讓他能安下心去?如果那一夜纏綿過後的人不是茗香,當真是方沉碧,那茗香又是怎麼進得來接上方沉碧的位置,真真的裝的跟真事兒似的,糊弄了他這麼多年。

可如果那枕邊人就是方沉碧,那麼蔣璟熙又會不會是自己的骨肉?想到這蔣悅然既是憤恨又是猶疑,只覺得這事兒就跟北大街口擺攤子說的熱鬧大戲似的,滿算着這是一院子的人合起來算計他一個了。白白讓他做了又癡又傻的石頭腦袋這麼多年了,如何讓他不抓狂?怎麼合計都是一肚子的莫名其妙。

蔣悅然越是不肯作罷,方沉碧的氣力又哪裡是他的對手,可偏又不能喊不能叫的,最怕是被長舌婦人逮住了把柄嚼話兒,只管被他拖着不知是給扯去哪個犄角旮旯去了。

等着蔣悅然見周遭不見人影聽不見人聲兒的地兒,尋着一面牆停下腳,將方沉碧推按在面上,傾身靠了過去,一隻手掀了她下巴,沉聲問道:“方沉碧,我只問你一句話,可曾有什麼事兒你糊弄我過?”

方沉碧聞言心下里一沉,心驚的要命,只覺得胸口裡跳動的東西就快要越出喉嚨了來,腦海裡自然而然的劃過自己兒子的臉,說到底做了懸事兒還是心虛,連張嘴否認都覺得發音兒都底氣不足,可偏又面前的男人氣勢強硬的很,又是精主兒,不可大意隨口敷衍了去,只怕是他也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到時候這蔣家大院非得給掀了房頂,扒了院牆不可。

想到這,方沉碧定定神兒,稍稍平復下,不急不慢的應他:“三少這又是在誰哪裡聽見什麼風言風語了不成,大半夜的跑到這來裝神弄鬼的嚇唬人可是好玩兒?”

蔣悅然微微垂頭看方沉碧仰起的臉,那般的絕世容貌,那般勾魂攝魄的一雙美眸,那般不食人間煙火般的性子,他當真是拿她一點法子也沒有,他那麼愛她,這麼多年過去,還是怎麼都沒辦法忘掉,哪怕是一丁點的細枝末節也忘不掉,只管是光景越長,他反倒記得越清楚,條條道道的,連一個眉眼兒都沒模糊。

“休說些沒用的,只回答我那句話便是了。”蔣悅然死死瞪着一雙眼盯着方沉碧的眼一字一句的問,就似恨不得把方沉碧的七魂六竅都捏在手裡,生怕她再耍什麼花招兒,騙了他去。

“你自是尋思好了再說話,有是沒有?”

方沉碧聽了這話,淡淡冷笑下轉而扭了頭,不去看蔣悅然繃緊的臉,無謂道:“三爺這話說得好生奇怪,我深入簡出的,平素並不多跟三爺辦事兒,何來糊弄你一說,如果三爺非要這麼尋思,倒是說說看究竟是個什麼事兒?”

方沉碧反問這一句,倒是讓蔣悅然吃了癟一樣的閉了嘴,現下讓他沒十拿九穩的把握斷不會這麼輕易就把這話兒說明白,只管是先試試方沉碧的底兒。眼瞧着蔣悅然的話到了嘴邊兒,方沉碧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去了,就怕他再問出什麼出格兒的話,讓她不知怎麼應對。?可沒想到蔣悅然突地收了口兒風,躍躍的又靠過去,只近的就快要貼上方沉碧的臉了。

方沉碧越是躲,蔣悅然就越是靠前兒,背後又抵着牆,逼得方沉碧無處可躲,她硬着脖子旁過去臉,感覺格外尷尬,不自覺紅透了一張美麗的臉。可蔣悅然並不罷休似乎很有興趣逗弄她,伸手把她的臉輕輕扳過來,嘴角銜着一絲邪笑,並沒放過她的打算。

“可這話我就說前頭兒了,若是他日讓我知曉這其中貓膩,還有你參與,我斷不會饒過你的,你若現下跟我說了,我還顧念我們一起長大的情分兒,不跟你計較那麼多。可若是我如今明白問過了你還不肯交代,非要銅鎖封了嘴一樣,半個字兒不吐,那麼到時候見了真章兒,可別說我不講分寸情面兒。”說罷,蔣悅然毫不猶豫的探過頭直接吻上方沉碧的脣,方沉碧自然不依,可也拿他沒法子,掙了掙只管是一點用也沒有,反而被他按得更緊,兩隻胳膊疼得厲害。

到底是心裡頭喜歡的是不一樣的,蔣悅然是恨不得將方沉碧的魂魄吸進嘴裡,吞進肺裡,再也不放她出去。而方沉碧左右是又羞又憤,只覺得臉上像是火燒着了般,不知怎麼是好的。?可實際上心裡頭也是歡喜蔣悅然的,可覺得這般的關係實在讓她尷尬之極。

原本蔣悅然不來招惹她也就罷了,只當是有份無緣,可按着壓着把這份感情藏在心裡頭,慢慢的落了灰,封起來只作是認命了服輸了。?可現下他左次三番來沾染她不安分,偏這人又是她心裡愛着的那個,說是歡喜難免自己也覺得心裡頭過不去這道坎兒,可心念又哪能是自己把持得了的?

長吻糾結,蔣悅然分明是帶着滿腔的埋怨和由來已久的蓄積糾結,一番纏綿下來,等着他離開她的脣,原本淡淡粉色的脣瓣已是成了豔豔紅色。

方沉碧微微蹙眉瞧他得意神色,準備發作,可卻遲遲說不出什麼,只管是一雙眼的淚花兒先出了來,她可卻噙着不肯掉下來,看來讓人格外心疼又可憐。

蔣悅然見了頓時心軟了一半兒,也存了後悔的心思,覺得自己有些過了頭兒。可轉念一想,這方沉碧也是可恨的人兒,就這麼不鹹不淡的折磨了自己許多年過去,現下里倒是先賊喊作賊了。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僵持了片刻,蔣悅然實在是比不得方沉碧那麼沉得下心,只好投降作罷,偏又連面上過不去,不肯拉下臉來認錯,只顧着給自己賺面子,託辭道:“尋你要這幾年裡表虧待我的,連本帶利的,不容你白白的佔我便宜。”

方沉碧究竟是怎麼被蔣悅然抱起來送回園子的都不知道,只是看着院子裡丫頭婆子驚詫的臉,她連聲音都聽不見,只瞧得見那些面貌表情各異,仿似見了鬼似的。

到底蔣悅然那一番話還是在她心裡起了刺兒的,誰也說不準到底他心裡有了什麼合計,又會不會鬧起來。可畢竟當年的錯事兒還是有活人知曉,保不齊就給說穿了去,如若這樣,那可怎麼辦?

蔣悅然沒多說,只跟馬婆子交待是夜半里方沉碧挑的燈籠給夜風吹滅了,又沒瞧清楚路摔了,這纔給送回來的。

馬婆子不敢多問,也怕是下人看了又嚼舌根子,忙不迭的把人迎到屋子裡頭,拉了簾子,也不敢多留蔣悅然坐下,只管是忙乎伺候起來,又對蔣悅然道:“三爺多擔待,我們沉碧自從難產之後身子骨兒一直不成,血虧的毛病算是落了根兒了,這不好好調養一春一秋的是個常事兒,可是不輕易好的。這下里瞧着臉色太差,可是又犯毛病了,我這先忙着,翠紅還在大少那裡帶着小少爺呢,三少不如先回去歇着,回頭我們沉碧消停了,我就去給您捎信兒去?可否?”

蔣悅然自是知曉馬婆子話裡有話,遂不多做糾纏,應了聲再瞧一眼靠在牀裡的方沉碧,轉身兒就走了。那頭卓安到處找蔣悅然,只怕是又讓他跟方沉碧見了面,到時候指不定又出了什麼紕漏連補救都難。

想着想着卓安順着小道兒往方沉碧的院子裡那頭兒跑,半路里就見蔣悅然打那面過來。瞧見人過來,卓安的一顆心才放進肚子裡,忙小碎步上前道:“少爺,小的正到處找您,瞧着您連燈籠都不挑一盞,夜裡看不清楚,要是不當心出了岔子可是要小的命了。”

蔣悅然見了卓安跑過來,頓時住了腳,等卓安停□子,他撩眼看過去,看的卓安心頭一凜,不知到底是什麼事兒竟讓他心頭不安的厲害。

“少爺?”卓安見蔣悅然站在原地,沒有打算離開的意思,就小聲又喊了一聲。

“卓安,你可曾有什麼事瞞過我?”

卓安亦是被蔣悅然的這句話問的心頭一顫,頓了頓,他忙陪了笑臉道:“少爺這話問得小的說不出的心虛,您是覺得小的做錯了什麼嗎?”

蔣悅然悶聲不響,卓安便走也不是停也不是,一時間很是無措,偏又是那樣的性子,越是慌越是容易叨叨不停,也不知道哪來的廢話。

“少爺,您這是幹嗎這麼看小的,其實小的的心思您最明白了不是?”

“少爺,茗香燉了些甜食,這會子怕是要涼了,您趕緊回去吧。”

說來說去,卓安只管是自己說蔣悅然便是從來不答應,只管冷冷淡淡地看着他的一雙眼,波瀾無驚,仿若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更不像是在跟他說話一般。

卓安已是懵了,結結巴巴的也不知道自己嘴裡說出來的話到底是什麼了,他這般下來,只會讓蔣悅然更清楚知曉這其中必定有事兒,許是蔣卿說的一點沒錯,那些瘋言亂語正一點點得到證實,既讓他感到鑽心的疼又是想徹底弄個明明白白。

卓安看他,青月下的蔣悅然一張丰神俊秀的臉上仿似貼了一層霜,又滿是不屑神色,就像是早已洞穿了他拙劣的伎倆,卻偏又不願戳破,只故作置身事外的瞧着他人演戲,好似格外有趣。

卓安跟方沉碧一般,也不知道走路的到底是誰的一雙腿,誰的兩隻腳,只是到了屋子裡頭兒感到自己的一身兒衣裳全都溼透了。茗香本就在蔣悅然的院子裡下屋裡住着,平素蔣悅然回了來她忙不迭的靠前兒也是討不着什麼好,無奈人家連半個眼兒都不瞧她,還比不得當初做伺候丫頭來的得寵。

這會子蔣悅然揹着手兒邁進門檻兒,卓安緊隨其後,茗香見了,趕緊起身兒過來準備伺候,蔣悅然竟並沒有拒絕,由着茗香給扶了過去。茗香心中暗喜,見卓安跟在後頭兒不住的用袖子搽額頭,汗流不止,好似外面多熱一樣。再看蔣悅然,那一番淡然自得的神色,更像是漫遊大花園,悠哉的不得了。

晚上等到蔣悅然沐浴完畢,獨自進了書房,過了半晌,卓安照着他意思把馬文德招了來。馬文德倒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是來的時候聽馬婆子學話兒都學不清楚,只是模糊的聽說,似乎蔣悅然懂了什麼事兒了,這不由得讓他心頭跟着顫了一顫,不禁跟方沉碧一般,都想到那件事兒上去。

這會兒馬文德碎步進了門兒,蔣悅然朝門口的卓安揮揮手,示意他出去,卓安梗了一梗,心頭不是個滋味兒,退身兒出了去。

書房裡清風陣陣,紙窗微微開着半扇兒,蔣悅然一身牙白暗花的新衫子裹在身上,髮梢還略略溼着,那一張俊臉上揚着一絲琢磨的笑意,正歪歪的倚在牀邊兒的軟靠上,手裡託着半盞琉璃杯,杯裡有酒。

見人上前兒了,蔣悅然慵慵懶懶的瞧着馬文德微蹙的眉頭,淡聲道:“馬大管家,我有點事兒要求你辦,這事兒別人去做我都不放心,唯獨你去辦,我是放一百二十顆心的。”

馬文德聽了這話兒,心裡暗念不好,還沒張嘴,就聽蔣悅然又開了腔:“你給我請個大夫過來,就上次給寶珠瞧病那個,我尋思他過來給茗香看看,到底怎的也不生養一兒半女的,若是沒用了,我也不在她身上使功夫了,白費力氣。”

馬文德斟酌這句話,只覺得蔣悅然從不把茗香放在眼裡,雖說當初茗香是掉了方沉碧的包送進蔣悅然房裡的,可這麼多年過去,誰也不知道後來蔣悅然到底有沒有碰過她,這事兒又偏不好問,誰開了口,便是說誰知曉這個天大的隱秘了,那還了得?

見馬文德不說話,蔣悅然扯高了調兒,又問:“馬大管家覺得這是難事兒?”

馬文德忙搖頭:“三爺莫急,這可不是難事兒,我明兒就去請那大夫過來。”

蔣悅然笑道:“明日太晚,不如今日。”

馬文德驚詫道:“今日?現下是什麼時候了,怎麼去請?”

蔣悅然挑了嘴角,伸手丟一錠金子出去,黃橙橙的金錠子在案桌上滾了一段兒才停下來的,剛好滾在馬文德面前兒。

“可以請得動了吧?”

馬文德點頭:“這一錠金子倒是給太多了。”

蔣悅然笑着起了身兒,丟下琉璃盞,隨手扯了外衫往身上套,道:“雖說錢是到了,可誠意不到,不如我親自跟着走一趟,裡子面子票子都有了,他可是心甘情願了?”

就這麼的,兩個人從後院挑着燈籠出了府,照例的卓安又是留下,蔣悅然似乎有意疏遠他,不許他跟着走太近。

外面月亮很亮,掛在遠遠天邊像是女人戒指上的一點寶石,兩個人慢慢步走在寂靜街道上,老者在後面挑着燈籠,那微弱的燈光剛好襯出前面年輕人腳下的路,半晌兩人都沒有說話,各懷心思。

過了會兒,蔣悅然幽幽開了口:“舅舅,許我跟方沉碧一般叫你一次不?”

這一聲叫可是驚壞了馬文德,手一抖,連着燈籠都跟着掉在地上,只管直勾勾的盯着月色下蔣悅然的俊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蔣悅然見勢銜笑,彎腰把燈籠拾起來,見蠟燭還在燒,輕抖了抖,遞給馬文德,笑道:“我在想,以舅舅的心思來說,讓方沉碧跟了我纔是你心裡所願吧,可你又偏不敢,能說說怕些什麼?”

馬文德此時心裡是七上八下,只是毫無防及蔣悅然這一出,饒是定力再好的人遇見這仗勢也只能是賣呆發傻,只覺得跟做了大夢一樣,是沒睡醒時候聽了夢裡人說的夢話。

“三少,這……”

蔣悅然接着道:“這麼說吧,我若說給茗香瞧病,實則是糊弄舅舅你,我以爲憑着舅舅的才智,怕是早心裡有了合計,知道我這是託辭,全然不是真話。可我又不願再您老面前玩些什麼把戲,只是因着我知曉,舅舅你若是看得見我這裡的好處,便一定願意讓方沉碧跟着我,說到底你也疼她,這我知曉的清楚。”

馬文德聽的一腦門兒的汗,心裡多半兒明白蔣悅然到底要說些什麼了,更知道茗香的事兒是假,知道蔣悅然到底找給寶珠把脈的大夫究竟做什麼了。

“三少,您這是聰明人說敞亮話,到底意思我是知曉了,也多少猜到您要問些什麼事兒了,可有些話我是萬萬不能說出口的,只因着這話兒說了可是對誰都沒好處的,能走到今日,多少人忍着挨着扛着,還不都爲了這個大宅子的消停着想,若是今日就給揭了開,就算是知道當初究竟怎麼了,又能如何?還不早就是木已成舟了,三少有想要得到什麼結果呢?魚死網破?兩敗俱傷?”

馬文德越說越鎮靜,蒼老的聲音在夜裡一字一句的,像是講個古老的故事,不慌不忙的,不帶一點感情的,像是已經都看透了,連他都認爲,這一場故事裡,每個人都已經定下了,一個蘿蔔一個坑,沒得改了。

蔣悅然仍舊是笑:“舅舅你不看好,可我還是堅持,方沉碧的事兒,我鐵定是要查個水落石出,是我的誰也別想從我手裡拿走,不是我的,我不要,可就方沉碧而言,是不是我的,該不該我得,我都是要得到的。”說罷頓住腳,扭過眼瞧馬文德,道:“舅舅,沒有方沉碧,我這一輩子都活不安生,她就是我的命,你可知曉?”

作者有話要說:這期申請榜單了,好久沒跟榜了,2W的任務,多謝大家支持,要分的請留評註明,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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