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太乙天書

經由這次意外,風魂已經知道,木公絕非是一般的仙人,於是,更加地潛心向其學習道法。

而對那北極戰神爲什麼要搶奪他的翠玉之事,雖然風魂有向木公詢問,木公卻也沒有多加解釋,只是微微一笑,取過翠玉,用隱咒封去了翠玉所泄的靈氣,以防止那些仙神僅僅是通過觀氣,便知風魂身攜寶物。

不知不覺中,風魂在大荒境又待了一年,在一年之中,木公所教他的東西雜了許多,從三氣五行,到九宮八卦,卻又都只是涉及各種仙家理論,真正實用的,仍只是那些通過棋子或是碎石不斷練習和演變的奇門遁甲和各種陣勢。

當然,在成爲職業棋手的過程中風魂便已明白,貪多反而嚼不爛,一個人不可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同時成爲圍棋國手和籃球高手,或者做古力,或者做姚明,總不能既當古力又當姚明。

當然,對於仙家來說,大道無極,化生萬物,只要掌握了道法之究極,就可以無所不學,無所不會。

但這終究只是一種境界,木公當然早已達到了這種境界,風魂卻是還差得遠了。

不過,木公正是在教導他如何向這種境界慢慢邁進。

在閒暇的時候,風魂總是與浴月呆在一起,甚至漸漸地代替樑休做了那些本是金童該做的事,這讓浴月也很高興,畢竟樑休不但貪睡,許多時候也不愛說話,而風魂陪在她的身邊,雖然有時候難免鬥鬥嘴生生氣,但日子比起以前來要有趣了許多。

只是不知爲何,有的時候,風魂會覺得,樑休從背後看他的視線裡帶着奇怪的怨毒,但等他回過頭時,男孩卻又早已將頭轉開,又或是已閉上眼睛睡着。

偶爾,也會有些心神惶惶的仙人前來尋木公問事。

只是,大多數的時候,那些仙人來時不安,去時惶惶,顯然不曾從木公這得到什麼讓他們安心的東西。

後來風魂才注意到,這些仙人拜訪的時候,木公總是要麼恰巧神遊,要麼恰巧睡去,簡直就像是在故意避開他們。

有一日,空中仙鶴齊飛,桃花亂墜,浴月告訴他,來的是南極仙翁。

“哦,是那老頭子啊!”風魂嘴裡叼着草根,以手爲枕躺在洗霞池邊看天,任由那漫天的桃花飄到他的臉上,“一個老傢伙還搞出這麼多花花鳥鳥當背景,弄得我還以爲是哪個天女降臨呢。”

“就你的嘴最毒,”浴月將紫色雲霞放進池中攪啊攪,“有些話可是不能亂說的,這樣的話被南極仙翁聽到也就罷了,最多不過是笑笑了事,若是被王母娘娘或是太極天皇這樣的金仙聽去,那可沒有好果子吃。”

“放心吧,”風魂打着呵欠,“隔了這麼遠,鬼才聽得到!”

話音未了,只聽空中傳來平緩而柔和的老者聲音:“小子,你怎知我聽不到?”

風魂嚇了一跳,差點把草根吞進肚子裡去。

浴月在旁邊掩嘴偷笑。

“差點忘了,”風魂坐起,自嘲地喃喃,“這些人比鬼還要厲害,他們可是神仙,神仙啊!”

“你這小子挺有意思,”南極仙翁的聲音再次響起,“老夫對你頗爲中意,給你一顆桃子吃吧。”

一顆臉盆般巨大的桃子從天空落下,風魂接住。

他的眼晴一亮,南極仙翁的桃子,在傳說中不但能治百病,而且咬一口便能多活百年。一口能活一百年,這麼一大顆吃下去,活上個幾千年豈不是輕而易舉?

“你要吃麼?”他將桃子遞向浴月。

小女孩一邊搖頭,一邊掩着臉死命笑着。

你要吃我還不給你呢!風魂捧着大桃子,咬上一口……

“呸、呸!”

他趕緊又吐了出來,這桃子聞着香氣噴人,咬在嘴裡,竟然苦得發澀。

小女孩已笑得在地上直打滾。

風魂呆呆地看着手中這好看不好吃的大桃子,原來,就算是得罪了南極仙翁,也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天庭中誰都知道,仙翁的桃子可是吃不得的,”浴月笑得直喘氣,“人人都知道他老人家隨時隨地都帶着仙桃,可他自己又不會種桃子,哪有那麼多的仙桃帶?只好每次出遊前,從人間摘些亂七八糟的果子冒充仙桃,充充門面,這些果子通常都是不能吃的。”

原來如此,風魂嘆氣。

原來連仙人也會搞面子工程啊。

“小丫頭很是有趣,”南極仙翁在山頂笑呵呵地說,“我也送你一顆桃子吃。”

“不要!”浴月驚叫。

在南極仙翁離去之後,風魂也開始向浴月詢問一些關於天界仙神的趣事,漸漸地,對天界的瞭解也就越來越多。

此時,他也早就知道,木公就是太一東皇,又稱東方青華大帝太乙救苦天尊,或者是東王公。在玉皇大帝登位前的兩千多年裡,木公一直都暫代天帝之位,統轄億萬仙官。漢初時,有一小兒在道旁唱着兒歌,曰:“着青裙,入天門,揖金母,拜木公。”其他人都不知他唱的是什麼,唯有助劉邦得天下的張良張子房明白其意,走上前朝那小兒下拜。

後來,張良才告訴他人,說那小兒乃是東王公身邊的金童,唱的是世人得道成仙后,女仙皆需揖金母,男仙則要拜木公。其中金母爲衆女仙之首,乃是玉皇大帝之妻,又稱王母娘娘。

“東王父,西王母”,指的便是太一東皇與昊天金母。

“玉清夫人和妙想仙子都說木公將要返虛而去,”風魂不解地向浴月問道,“返虛是什麼意思?”

浴月憂心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弄清他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

******

跑上山頂的時候,風魂已累得喘不過氣來。

木公坐在那兒,微笑地看着他:“小友,何事值得你如此驚慌?”

風魂看着木公,口中吶吶,不知該說什麼,心裡卻一陣難過。

在這之前,他實在是不曾想到,原來連神仙也是會死的。

萬事萬物都有衰亡的時候,所謂的長生不老,就算對神仙來說也只是一個幻想。只是道行越高的仙人,往往能夠活得更長。而木公得道於混元之初,活到此時,已過了千千萬萬年,他是應青陽之元氣而生,所謂的返虛,也是指重新化作青陽之氣,這既可以看作是死亡,也可以看作是仙人的至高境界,即天人合一。

但不管怎麼解釋,至少,風魂現在已經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將再也見不到這個教他學棋的老人了。

“小友既然來了,何不與我再下一局?”木公和藹地指了指棋盤

風魂默默地坐到木公對面,佈下座子。只是,他的心中悲切不安,如何定得下心來?莫說無法將那乾坤之法、伏羲卦術化入棋中,便是連最基本的水平也發揮不出,還在佈局階段,便已處處出錯。

木公也未責怪於他,只是淡淡地念道:“幽冥之中,生乎空洞;空洞之中,生乎太無;虛無之裡,寂寞無表;無天無地,無陰無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若言有,不見其形;若言無,萬物從之以生……”

風魂知道木公是在暗暗點化自己,開始靜思聆聽,並在不知不覺間,猛然醒悟過來。

終歸到底,他還是在用凡人的角度看待神仙,將生死看作頭等大事,然而木公並非凡人,甚至與那些靠修行得道的神仙也完全不同。木公本生於虛無,出生之時,甚至還未有天地日月,更別說人類與各種鳥畜,而所謂的死亡,也不過是重歸虛無,虛無並不代表不存在,只不過是另一種“生命形態”而已。

既然明白了這個道理,風魂也靜下心來,開始將注意力集中在棋盤上。雖然開局不利,但他與木公學了近三年的棋藝,早已以棋入道,深知這天地之間,萬事萬物並無優劣,只有平衡,落下一子,不再用它,那便是好棋也可以變成廢子,下一緩手,多番借用,腐朽也可化爲神奇。

從小處看,這天地之內,豈有不會衰亡的事物?但從大處看,這浩瀚宇宙,卻又是既無始、亦無終。陰陽總會流轉,道卻無處不在。

自然即是道。

天之道、地之道、棋之道!

看着風魂契合天地之理的着法,木公臉帶笑容,暗暗點頭。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風魂更是經常陪在木公身邊。

他父母死得較早,這些年中,身邊的親人便只有妹妹風芷馨,而現在連芷馨也不知去了哪裡。

在這三年中,不知不覺,木公在他心中的地位已是如師如父。

從一開始,木公便說風魂在這大荒境中只能留得三年,仙家最講機緣因果,木公既然這麼說,那只是難以改變,眼見三年之期將滿,風魂不免有些難捨,同時也不知道自己離開大荒境後,在這個根本不熟悉的時代能夠做些什麼。

一日,木公取出了一卷竹簡,向他說道:“老夫即將化虛而去,雖說天地循環,乃是正理,卻也絕非毫無掛礙,這卷《太乙天書》記載了老夫生平所得,其中包含了御劍飛仙、五行化妙、練丹制符等各種仙家術法,有些是你適合學的,你可以自行精研,有些不適合你學,你不妨尋些合適之人收其爲徒,傳授與他,也算是讓三界之間,留得我太乙一脈。”

風魂小心收下,卻又有些疑惑。

這天地之中,潛心習道者不計其數,其中更有不少悟性極高的仙人,木公卻爲何將這《太乙天書》獨傳於他?

木公知他所想,道:“幽冥之中,自有天意,你既然誤入我的大荒之境,那便是你我的緣分。而且,你身藏青龍之圭,青龍之圭乃是昔日東海應龍所佩之物,應龍爲黃帝時期著名龍神,他助黃帝殺夸父、斬蚩尤,卻在一統大荒後反遭軒轅黃帝背叛,慘死於天帝俊與黃帝合謀之下,那時,我雖還不是天帝,但也參與其事,雖然三界紛爭,難言對錯,卻終究是對他不住。你既然攜有青龍之圭,想來與應龍的後人多少有些關係,我將道法傳你,也算是稍稍彌補對應龍公子的虧欠。”

風魂這才知道他身上帶着的翠玉竟是來自上古龍神!

芷馨會是龍神的後裔?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他看着自己的妹妹從小長大,十幾年下來,對芷馨的身體也多多少少看了個遍,她既沒有像浴月那樣頭長龍角,身上也沒有什麼鱗片,雖然有時能夠輕易地看穿他的不軌意圖,但這本事顯然和異能沒什麼關係。

他開始想念芷馨。

這份想念越來越深,甚至時常讓他發起呆來。

浴月也知道他很快便要離去,想到自己又要回到以前那無聊的日子,甚至用不了多久,她也要回到西海那華美卻毫無溫馨可言的家中,也不禁鬱鬱寡歡。

那一天,又到了洗霞的時候。

那是風魂在大荒境最後一次陪她到洗霞池。

浴月將紫霞放入池中攪啊攪。

風魂看着她的背影,想起芷馨在家中也時常放着洗衣機不用,用手搓着換洗的衣服。

浴月將紫霞掛上天空。

風魂想起在家中的時候,芷馨也時常躡手躡腳地走過他的身邊,瘦小的身子踩在凳子上,在陽臺晾曬着衣服。

浴月笑嬉嬉地走到他的面前瞅着他。

在家中,芷馨無聊的時候,有時也會湊過來看他打棋譜。

他伸出手,將小女孩緊緊抱住。小女孩第一次被人這樣摟着,心如小鹿般亂跳,卻又很喜歡這種感覺,不捨得把風魂推開。

風魂還記得,在芷馨也像浴月這麼小的時候,他曾在一個夜裡鑽進芷馨的被窩,摟着哭泣的她。

那是他們的父母因車禍而死的那天晚上。

芷馨一直在哭着,不肯停下來。

當時,風魂的心中卻沒有因爲失去雙親而有太多的悲傷,甚至還多少有些怨恨,怨恨那兩個人死得太自私,將妹妹惹哭了。

他一個晚上都在想着如何讓芷馨停止悲傷,甚至差點衝動地告訴她,她沒必要爲相片上的那兩個人哭泣,因爲他們其實並不是她的父母。

但他還是沒有說出來,只是將她的身子翻了過來,對她說:“我想親你,可以麼?”

芷馨擦着眼睛,卻仍然淚流不止,她抽泣着說:“不要,哥哥親妹妹,很奇怪的。”

“那我只親眼睛,哥哥親妹妹的眼睛,這是可以的。”

“真的嗎?”芷馨閉上眼睛,“那、只可以親眼睛……”

風魂吻在了妹妹的眼睛上,溼溼的,很鹹。

淚水,漸漸地幹了。

“閉上眼睛!”他輕輕地將浴月推開一些,看着小女孩。

浴月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但臉頰卻不自禁地發紅發燙,她閉上眼睛,心跳得怦怦直響,小嘴也不自覺地往外微微地嘟了一些。

風魂看着她,彷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那個年代,在那些日子裡,他總是打着棋譜,希望早點成爲一名能夠賺取對局費的職業棋手,不需要再靠親戚的賙濟過日子。雖然沒有錢請出色的老師教他,雖然沒有錢去那些有名的圍棋道場學習,但他最終還是憑着自己的努力和天分成功的入了段,並一步步地往上爬。

而在他的身後,始終站着一個小女孩,默默地將所有的生活瑣事攬去,從來沒有一句怨言。

“芷馨……”他低喚了一聲,無法自撥地吻在浴月的眼睛上。

但是,小女孩的身體突然變得僵硬。

浴月聽到了他呼喚的名字。

雖然緊閉着雙眼,但淚水還是無法控制地溢了出來。

溼溼的……很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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