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三,承乾宮令貴妃生下皇十五子,名爲永琰,闔宮上下張燈結綵。
始終,瑾瑜的計謀是未實現。既然已打開天窗說亮話,璟珂果真沒再進宮,任宮裡來人邀請璟珂前去沾點喜慶,璟珂都稱病不出。
永琰的出生讓之前失去了十四阿哥的令貴妃拾回些許安慰。穎妃對和碩和靜公主視若己出,和碩和恪公主在慈寧宮也健康成長,令貴妃便有了更多時間照料永琰。
“皇后這是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只要長公主不再站在她那頭,扳倒她還不是指日可待之事?”
產後恢復了體力的令貴妃這才問起爲何璟珂至今仍未入宮來,聽侍女蓮兒細細將前陣子令妃隨聖駕前往避暑山莊養胎時候發生的事情從頭至尾說了,又說了前幾日皇上派人請長公主進宮而長公主稱病不出的事情,令貴妃略有紅潤之色的臉上喜上眉梢。
令貴妃將碗中剩的一些燕窩羹食用了,遞了空碗給蓮兒,蓮兒纖纖素手接過空碗,莞爾一笑,“皇上愛極了娘娘,咱們十五阿哥的滿月禮可要熱鬧了,據說還請了朝鮮和南掌使臣一同觀禮呢。”
“皇上愛極的女人不是本宮。”令貴妃嘴角微微勾起一絲笑,起身走到梳妝檯前,鑲嵌點綴着紅綠寶石的金燦燦護甲輕輕拂過眼角臉頰,鏡中的這張三十多歲的臉已不再是初入宮廷時候那般嬌俏白皙。
蓮兒畢竟年歲輕了些,不大明白令貴妃所言何意,只得靜靜站在一邊,眨着好奇的眼睛。
“你還是年輕了些。”
轉頭見蓮兒一直沒吭聲,令貴妃輕笑了兩聲。
十五阿哥的滿月宴何其隆重,令貴妃的生子記錄追平了已逝世多年的淑嘉皇貴妃。
稱病不入宮的璟珂,連日來與費揚古收拾公主府的東西,下定了決心要離開,便要徹徹底底離開,不留一絲牽掛。
“璟珂,你竟然還留着它?”
費揚古無意間發現璟珂衣物箱裡包裹得嚴嚴實實那隻玉短笛,正是當年他們倆的定情之物!
時過境遷,不曾想過璟珂還保留着它,費揚古十分感動,略嶙峋的雙手顫抖着捧起那隻玉短笛,褪下包裹着的那層布,仔細摸着仍舊是光滑如水的笛身。
璟珂放下手中的東西,走過來輕輕覆在他手上,淺笑道:“幾十年了,也不捨得丟了它,怪可惜的。”
說罷,轉身繼續整理自己的物品。望着璟珂不再年輕的背影,費揚古心中無限感慨。兩人都是已過半百之人,璟珂的鬢角也有了些許斑白,不再施粉黛的她,露出眼角的細紋。
“璟珂,你真的願意跟我回科爾沁嗎?”
並不自信的費揚古,沉吟片刻,不安地問了句。他彷彿覺得,璟珂心中仍有許多放不下的事情,勸說她那麼多年了,直到現在她突然改變主意,反而讓費揚古猝不及防。
璟珂微微一怔,手中拿着的絲巾輕飄飄滑落在地,“怎麼這麼問?不是都決定了?”
“當年觀音保弟弟勸你回去,你爲了先帝和孝敬皇后婉拒,這些年我也不曾放棄過勸你的念頭。只是……”費揚古頓了頓,又繼續道,“你同皇后一次爭執,就改變主意要回去,不會後悔嗎?”
璟珂深深呼吸後,閉上了雙眼。該怎麼跟費揚古說呢?有些事情她不願解釋,也沒法解釋。她不想看到不久的將來瑾瑜怒段青絲,也不想看到永琪英年早逝,更是不想看見外孫女汪婍韻嫁給弘曆……
有太多的事情她不想再去面對。已經五十多歲了,再有幾年時間可以生活?可以過屬於自己的日子?
“長公主,富察府派人來報訊,水姨娘生了個小少爺。”
流風輕輕叩了叩門,然後報告了這事。璟珂淡淡一笑,戲謔問道:“是不是國舅爺還取了名字叫福長安?”
流風驚愕得瞪大了雙眼,顫顫巍巍道:“您……您怎曉得?”
璟珂意味深長笑着,沒有回答她,便是一旁的費揚古也覺得摸不着頭腦,正想問什麼,璟珂卻擡頭對他道:“快些收拾吧,別磨蹭了。”
這都是些私人物品,他倆決定還是自己收拾,不經下人之手。
“外祖母!外祖母!”
穆柔蹦蹦跳跳跑了進來,撲進璟珂懷裡甜甜叫了好幾聲,才嬌嗔道:“外祖母,咱們以後是要去哪兒呢?表姐也會跟着走嗎?”
璟珂俯下身,溫柔一笑,摸了摸穆柔的臉頰,說:“表姐不跟。咱們要回科爾沁。你想跟着外祖母,還是回你阿瑪那兒去?”
今年初,長臻的丈夫永瑋辦事得力被授宗人府右宗人,據傅恆透露,弘曆打算明年讓他兼鑲藍旗漢軍副都統。永瑋的仕途越來越順,璟珂曾想把穆柔送回他那兒,讓他們父女團圓,也就不需隔三差五讓永瑋跑公主府看女兒了。
弘曣夫妻年事已高,雖有其他孫子孫女,但對於穆柔這個嫡親孫女,還是有着特殊的感情。
璟珂問詢穆柔的意見,是想着她已有十一二歲年紀,有權利自主自己的未來。而穆柔卻始終搖着頭,她只想粘着璟珂,不願離開了璟珂去。
“只是,皇上早已對宗親說過將來要把博爾濟吉特氏家的閨女指婚做十二福晉,你退了這婚事,置皇上的顏面於何地?”
費揚古擔心的,倒不是璟珂與皇后之間的間隙,而是怕弘曆會因此怪罪了璟珂。
璟珂敢這麼做,自然是考慮了周全,她笑道:“皇上並沒有指明是博爾濟吉特氏的哪個閨女。柔兒始終是愛新覺羅家的人,算起來還該稱呼十二阿哥一聲叔父呢。”
“你的意思是……”
璟珂點點頭,說:“你還記得我的十二妹璟珊嗎?她家不是有幾個閨女?到時候害怕科爾沁交不出個女兒來?”
費揚古會意,眉頭舒展開來,“呵呵”笑了兩聲道:“你果然是個人精,皇上可該氣你了。”
公主府一派和樂,翊坤宮裡卻陰沉得可怕。緊繃到快要爆發的氣氛,冷冷地籠罩在毫無生氣的宮殿裡。
瑾瑜的怒氣隨着“噼裡啪啦”的器皿破碎聲爆裂開來。宮裡的老人一個個走了,如今只她、愉妃、婉嬪等人還在伺候着,可弘曆的心早就去了令貴妃那兒。
“娘娘,不如您就親自去公主府跟長公主賠個不是吧。”
容兒也看得開,若是真的沒了璟珂的幫襯,日後瑾瑜必是道阻且長。
這些年來,瑾瑜走到今天的後位實在是不易,容兒真的不忍看瑾瑜功虧一簣。烏拉那拉氏的榮耀就在這一刻,成與敗僅在一瞬之間。
好不容易先把十四阿哥給“病”死,又把五阿哥側福晉索綽羅氏沅秧和側福晉胡小蝶所生的孩子先後弄沒了,這時候令貴妃卻還處心積慮又生了十五阿哥。
爲了十二阿哥的儲位,容兒寧肯自己沾染鮮血幫瑾瑜、幫烏拉那拉氏,可是瑾瑜卻自己將最有利的靠山推開了,這才叫容兒無可奈何。
瑾瑜卻冷冷一笑道:“容兒,你這是年紀越大越害怕了麼?本宮既然做得出,就沒想過回頭。這些年長公主也累了,省了她的事,日後也不必要再拖累她。”
“娘娘……”
容兒無論怎麼勸,瑾瑜都不肯低頭去公主府親自請璟珂留下,實在無奈,“可是,咱們十二阿哥的婚事……”
一聽容兒說起這事,瑾瑜臉色的笑慢慢僵持住了,許久,她才目露冷光,淡淡道:“博爾濟吉特氏不止她一家!”
看來瑾瑜是鐵了心與璟珂再也不相往來了,容兒又只得無奈道:“娘娘,令貴妃原先就與超勇親王成袞扎布結姻親,如今又和兆惠將軍結了親家,勢力不比從前了。還有愉妃的親家,雖然是被懲處過的西林覺羅氏,好歹是名門望族,不可小覷啊!”
“你慌什麼?”瑾瑜略有些煩躁地白了容兒一眼,“你怎不說六阿哥的妹夫福隆安富察家的人呢?又怎麼不說十一阿哥未來的福晉也是富察家的人呢?”
“娘娘……”
容兒對瑾瑜的強詞奪理實在有心無力,只得噤聲,不再與她對峙。
容兒的沉默,最後瑾瑜只得道:“行了行了,本宮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你以爲本宮不急嘛?和齡公主跟十三阿哥兩條命,我一定要令貴妃血債血償!”
“既然如此,娘娘何苦要把長公主推開?她可是皇上的親姐姐,平日裡皇上最聽她話的。”
瑾瑜的倔強,是容兒軟化不得的。容兒隱約覺得烏拉那拉氏的未來似乎更加坎坷了。
這些日子裡,她甚至還暗地裡揹着瑾瑜派人去找了長公主,奈何璟珂的脾氣比瑾瑜更加倔,再也不肯回頭。甚至容兒打聽到,這幾日公主府在忙着收拾行裝,即將要啓程回科爾沁了。
現在宮裡既有母憑子貴的令貴妃,又有出身高貴的天山聖女和貴人,還有幾個蒙古嬪妃,腹背受敵的瑾瑜還這般執拗,容兒簡直記得快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