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二年五月,準噶爾來使求和,清廷暫停進兵。許久的戰事終於得以暫且消停。
清漪來信,告知平安,已有了第三個孩子,在漠西蒙古一切安好,璟珂暫可放心。然觀音保身體狀況一直未有好轉,璟珂時時憂心。
暑氣漸濃,雍正龍體微恙,早早攜了一衆妃嬪子女前往圓明園避暑,璟珂此次並未跟隨。京中大小事由寶親王弘曆主持,雍正對弘曆的器重衆所皆知。
費揚古帶着長臻來京中與璟珂團聚,給璟珂和觀音保帶來了巨大的驚喜。尤其是病中的觀音保,見到長臻,心情、精神各方面都好了許多。
見到弟弟這副病態,費揚古甚是擔憂,寒暄幾句便離開了房間,回到前廳。
長臻比以前長大了更多,模樣跟小時候的璟珂如出一轍,性子較安靜倔強。
“臻兒,不認得額娘嗎?”璟珂知道長臻與自己生疏,很理解,又內疚,不該放下長臻一人在科爾沁生活。
長臻並未答話,呆呆站在原地,費揚古叫了她幾聲,她只擡頭看了一眼,又繼續保持沉默
“臻兒,伯父跟你說的你都忘了?怎這般沒禮貌了?”費揚古低聲在一旁提醒着長臻。
長臻擡起頭,看了費揚古一眼,又冷冷地回頭掃了璟珂一眼,道:“我額娘死了。”
“胡說什麼!”費揚古聽她這話,“騰”地站了起來,低吼呵斥着。
六歲多的長臻面不改色,一點沒有這年紀該有的純真笑容,倒像是很滿意看到璟珂心碎的表情,“他們都說我額娘姓富察,爲我而死的。”
說完,長臻抱着手中的布娃娃,自己轉身往屋外走去,坐在門檻上,低頭玩着布娃娃,安靜得好可怕。
“公主,對不起,是我沒把臻兒教好。”費揚古十分自責。長臻一天天長大,一天天懂事,自是會問起爲何自己沒有額娘。科爾沁草原上的同齡小夥伴們都會笑話她是沒額孃的人,又加上點滴記憶,她順理成章地將費揚古亡妻富察溪蓉當做是自己的額娘,而對於璟珂,她則沒有過多的感情。
璟珂苦笑着搖搖頭,自嘲道:“終究是我對不住她,自小就沒給過她足夠的母愛。”
“你也是有苦衷的,別太自責了。”費揚古知道這樣的安慰並不能讓璟珂紓解,她與長臻之間的隔閡愈來愈大,竟無法挽回。
想了想,璟珂走上前在長臻旁邊坐下,笑着柔聲詢問道:“臻兒,你還記得永璜弟弟嗎?”
長臻擡起頭,靜靜看了璟珂一眼,眼神裡像燃起了希望,又像是在詢問着什麼。
璟珂撫摸着長臻的頭髮,只想心中的無限愧疚化作愛意,說:“額娘帶你去找永璜弟弟玩好嗎?”
片刻,長臻慢慢點了點頭,伸出手,由璟珂牽着離開。
費揚古心中欣慰,又返回房中看望觀音保,觀音保剛服下藥,有些倦怠:“臻兒和公主不愉快嗎?”
“沒事的,慢慢來。”費揚古搬過椅子,坐靠近一些。
觀音保習慣性輕咳了兩聲,嘆氣道:“我們都虧欠她。當年公主爲了盡孝,把臻兒留在蒙古,才造成現在母女隔閡。”
“臻兒年紀尚小,以後她會理解的。”費揚古淡淡一笑,底氣也很不足,長臻小一些的時候活潑惹人喜愛,自從小時候親眼目睹溪蓉死在她面前,加上後來一系列事情,她變得愈來愈沉默內向。
“哥哥,我想求你一件事。”觀音保微微皺眉,聲音稍顯無力。
費揚古疑惑地看着他,只聽見他說:“我恐怕撐不了多少日子,到時候,請你幫我照顧公主,照顧她們……”
“你不該跟我說這些,你是額駙,豈有讓外人替你照顧福晉之理?”費揚古不愛聽這話,不禁撇過頭去不理。
觀音保明知說這話不吉利,倒是繼續說着:“哥哥,我們都是長生天的孩子,自小一起在草原上長大,你懂我。也只有你,我信得過。”
“我曉得,公主心裡始終都有你,礙於大清和蒙古,她委曲求全下嫁於我。如果哪天我真的走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公主……”觀音保辛苦地說着,由於藥物作用,額頭上沁出了不少汗珠,“公主新寡是不能再婚配,她才二十多歲,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所以你更要養好身體,別讓公主傷心。”費揚古有些哽咽,不知不覺已緊緊握住觀音保的手。
“我日日夜夜向長生天祈禱,求他讓我多活幾年,不要讓公主這麼年輕就守寡……”觀音保雙眼溼潤,已泣不成聲。
費揚古深呼吸了幾次,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你進京述職,連額娘過世都沒趕上,對公主的一片情意是旁人比不上的。只有你才配照顧公主。弟弟……”
觀音保咳着搖了搖頭,讓費揚古別再說那些無謂的話,兄弟倆久別重逢,聊了很久很久,最後以觀音保要休息之由,費揚古帶上門離開。
卻說璟珂帶着大女兒長臻進宮,與雍正見了面,雍正素來疼愛這個小孫女,抱着愛不釋手,若不是璟珂催着雍正別勞累,雍正可真要把長臻留在乾清宮裡玩了。
永壽宮裡,永璜一個人無聊地踢着小球,宮裡頭沒有適齡的孩子與他一起,只有太監們陪着他,額娘也不在身邊,永璜愈發內向安靜起來。
璟珂帶着長臻進永壽宮,一眼就看見庭院裡的永璜,笑着招他過來,永璜見到姑姑,欣喜狂跑過來:“姑姑!您來看永璜,永璜好開心!”
“好孩子,姑姑也想你。”璟珂心疼地摸着永璜的腦袋,又把手中牽着的長臻拉到永璜面前,“你還認得這是誰不?”
永璜定睛看了長臻許久,眨着眼睛,努力思索着是誰,半晌,才叫起來:“長臻姐姐!”
長臻見到多年不見的小夥伴,也是歡喜不已,甜甜叫了一句“永璜弟弟”。璟珂便讓他倆一起玩去,自己則進去向熹貴妃請安去。
“長臻姐姐,我還以爲你不和我玩了。”永璜從地上抱起小球,跳到欄上坐着。
長臻也踮起腳尖,勉強夠着木欄,坐到永璜身邊,“你怎一個人在這裡?你額娘呢?”
“我額娘病了,祖母說我不能和她在一起。”永璜無聊鬱悶地玩着手中的球,“阿瑪也好長時間沒來看我了。”
“真可憐,不哭了。”長臻伸出肉嘟嘟的小手,輕輕把永璜臉上的眼淚給擦了去。
永璜感動地看着長臻,沒一會兒又撅着小嘴低下了頭:“長臻姐姐,你過會兒又要走了吧?”
“嗯,是的呢。”長臻也低下了頭,頗有些失落,“你額娘很疼你吧?可是,我卻沒有額娘疼……”
躲在角落裡偷看的璟珂,心中涌起酸楚,真不是滋味。她分明清楚地聽見長臻對永璜說:“祖母以前說我的額娘死了,可是那時候又說我的額娘是公主,我都不知道誰是我額娘。”
“你是姑姑的女兒,姑姑很疼你。就像我額娘很疼我。”永璜很天真地說着,一說起額娘,他臉上就是滿滿的幸福,可是話鋒一轉,眉頭一皺,“我不喜歡溪額娘,她總是欺負額娘,阿瑪都不幫額娘!”
從小孩子口中說出來的話是最有可信度的,璟珂也知道富察溪菡對富察蘭馨一向不友好,只是不知道這些舉動都落在了永璜的眼裡,從小耳濡目染,他對溪菡的恨意討厭已經埋下了種子,璟珂突然間爲永璜的將來有了沉重的擔心。
“你還有祖母呢!”長臻奶聲奶氣地說着,面露哀傷,眼角滴下一滴淚,“我的祖母死了,伯父說要帶我來找阿瑪和額娘,我不想要。”
璟珂心中隱隱地像被鞭笞一樣疼痛,身後傳來熹貴妃的聲音:“公主這是在傷心呢?”
“讓貴妃娘娘見笑了。”璟珂忙抹掉眼淚,轉過身換上笑容面對熹貴妃。
熹貴妃嘆氣着搖搖頭,無奈笑着:“公主想開些纔是。格格年紀小,以後總會明白公主是爲了孝心才離開她。”
熹貴妃有意無意地提起璟珂離開長臻的緣故,讓璟珂更加難受,無言以答。
“哦,對了,本宮聽說額駙身體更不好了,可是真的?若是如此,那可真是太讓人擔心了。”熹貴妃“呵呵”笑着,由侍女扶着回正殿去坐着,璟珂隨後跟上。熹貴妃優哉遊哉的,對璟珂今日造訪一事,琢磨着她的目的。
“當年臻格格抓週禮抓了印章,公主可得好生栽培呢。”熹貴妃嬉笑着又提了一次抓週禮,又像是突然間想起什麼,“啊,本宮想起永璜比臻格格小了幾個月,不妨讓他們結下娃娃親,你意下如何?”
璟珂猛然擡起頭,忙搖頭堆笑道:“孩子還小,說這些不合適吧?再者,永璜是寶親王長子,我們家長臻高攀不上……”
“公主該不會是瞧不起我們永璜?”熹貴妃似笑非笑地看着璟珂,突然間又“噗嗤”一笑,“本宮跟你說笑呢。”
璟珂心中頗爲彆扭,熹貴妃今日的意思,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