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萬德鎮開年以來第一個大集市,西遠領西韋和衛成去轉了一小天,一直快到晚飯十分纔回來。
西明文不放心,怕他們買太多東西拿不過來,背了個揹簍去迎,一直接到快到萬德鎮了,才碰到提着東西嘻嘻哈哈往回趕的小哥仨。
還真沒猜錯,他們的確買了好多東西,回到家裡嘩啦啦往出一倒,鋪了一炕。
“奶,給,這是我給你挑的,這是二哥給買的。”西韋把一盒山楂糕遞給奶奶,奶奶愛吃山楂糕,這東西酸酸甜甜的,助消化。
奶奶歲數大了,吃東西不容易克化,吃一兩塊山楂糕就舒服了。衛成給奶奶買的是一個頭網,奶奶的髮髻盤在腦後,上面要套個頭網,然後再插上髮簪,這樣頭髮不容易亂。
“哎,好,還是我倆乖孫好,知道奶奶稀罕啥。”奶奶笑眯眯地接過去。
“爺,爺,這個小羊皮煙口袋是二哥給買的,這盒秋梨膏是我給買的。”西韋和衛成把煙口袋和秋梨膏扒拉出來,拿給爺爺。
“還是我們成子和小韋懂事,啥事兒都想着爺爺。”老爺子也樂呵呵地把東西接過來。
“娘,這是我倆買給你的……”
“爹,這是我和二哥給你挑的……”
總之,家裡人人有份,連小狗蛋都沒拉下。
“我和二哥挑了半天,都凍手了!”西韋正和家裡人邀功那,一轉眼看見哥哥又抄起了鞋底子,連忙嗖嗖嗖爬到奶奶懷裡坐着,“奶,你瞧我哥,又要拿鞋底子打我!”還不忘跟奶奶告狀。
“快給我消停地,我們小兒給咱挑了一天東西,瞅這手凍的,你還招我們。”奶奶瞪了西遠一眼。
旁邊爺爺也拿着衛成的手給捂着,衛成看着西韋智鬥哥哥,哈哈哈笑得正歡。
西遠把鞋底子舉了兩舉,看奶奶跟爺爺瞪他,又放下了。
特麼的,說是讓他陪着去趕集,兩個小活作,一人兜裡只裝了五文錢,就這還捨不得花,咋裝去的又咋裝回來了。
西韋和衛成在集上相中啥東西了,站人家攤前就不挪步,“哥,哥”的叫,西遠要是裝沒聽見往前走,人家就又跳腳,又抻脖子的大聲喊,滿集市的人都瞅他,也不難爲情,還衝別人呵呵樂。
西遠嫌丟人,只好回去給買,賣東西的人還誇那:“你家這倆孩子可真好,相中東西自己不敢買,說得哥哥同意,答應了才能買,真是懂事。”
懂事個屁!特麼的就是想讓哥哥給掏錢,一趟集趕下來,西遠兜裡的錢花得溜溜空,人倆還埋怨哥哥沒帶夠,用西遠能聽到的聲音說悄悄話,說哥哥摳門,捨不得花錢。把西遠氣的,要不是集上人多,當時就想給倆小活作一人一脖拐。
特麼的,滿炕東西,人倆一文錢沒花,還這是你給買的,那是他給買的,這都特麼我給買的!
西遠真想大聲喊出來,不過一想,自己一個大人跟倆小屁孩一樣的也夠跌份的,於是衝西韋揚了揚巴掌,衝衛成揮揮拳頭,轉身回了自己屋子。
累死他了,整整轉了一小天,就萬德鎮那麼個破集市,三人來回走了三四圈,轉的人家賣東西的都認識他們了,一個勁兒地問又忘買啥了,這要是兜裡錢沒花完,倆熊孩子估計都得住那兒。
“奶,你看我買的這個煙花,有二十五個球,二十五個!”西韋一看哥哥走了,馬上又生龍活虎起來,衛成也不用爺爺給捂手了,拿着自己稀罕的玩意兒跟家裡人顯擺。
狗蛋滿足地依偎在奶奶旁邊,手裡拿着哥哥們給買的燈籠,是個西瓜燈,上邊粘着一個七彩紙風車,“噗,”用嘴一吹,風車就轉了起來,狗蛋看着風車咧嘴笑。
狗蛋另一隻手裡抱着一包小蠟燭,什麼顏色的都有,狗蛋剛纔數了數,有十二隻!夠他玩到出正月啦。
“來,乖小兒,奶幫你把小蠟放起來,炕上熱,再烙化嘍。”奶奶從狗蛋的蠟燭裡面抽出一根,留給狗蛋晚上玩,剩下的給他放到櫃子裡。
奶奶把她屋子裡的櫃子單獨騰出一個,專門給狗蛋放他的那些寶貝,吃的,玩的,還有以前西韋穿過的,現在狗蛋正好能穿的小衣服。
過年的時候,老太太看狗蛋身上還穿着補丁衣服很心疼,想給孩子買新的又猶豫,老三家有仨孩子,要是光給狗蛋買,不給那倆買,讓外人看着不大好,而且狗蛋回家又得招爹孃罵。
西遠娘看出老太太的心思,把西韋穿過的舊衣服找了出來,都是以前西遠買給弟弟的,西韋長得快,剛穿過一季就小了,還有八成新,狗蛋穿着剛剛好,因爲不是新衣服,誰也說不出來啥。
狗蛋穿着四哥西韋的舊衣服,高興地咧嘴樂,奶奶看着又高興又心酸,晚上翻來覆去折騰半天也睡不着,還是老爺子安慰了半天。
“奶,你把我燈籠也先放起來吧,我一會兒回家吃完飯來拿。”
狗蛋把燈籠也遞給奶奶,他有啥好東西不敢拿回家,拿回去了,準保得沒影兒。
他現在早飯,晚飯準時回家報道,其餘時間或者待在奶奶家,或者去跟村裡孩子玩。跟大哥識字的時候也是,大哥教完了,他就來奶奶屋,趴在奶奶的炕桌上寫功課,寫完了,背會了,自己再檢查一遍,然後讓奶奶把東西放起來,明兒他學識字時再來拿。因此,狗蛋都跟西遠識字好幾個月了,西明全兩口子愣是不知道,沒事兒就罵狗蛋心野,成天不着家,狗蛋也不吭聲。
狗蛋有時候很羨慕二哥衛成,雖然不是大伯家的孩子,卻可以生活在大伯家,有大哥疼,還可以和四哥玩兒,四哥有啥二哥就有啥,只多不少。狗蛋年紀小,不知道衛成早年間的事。
要是能生活在大伯家,就是天天讓大哥用鞋底子抽他都樂意,狗蛋暗暗想,大哥打人一點都不疼,大哥打他們,二哥四哥嘴裡嗷嗷叫,轉過身來就偷着樂,還做鬼臉兒呢,狗蛋都看見啦!
晚上炕上,西韋和衛成一邊一個,一個給哥哥捶背,一個給捶腿,別看他倆沒事兒跟哥哥小叛逆,真有事情了,比誰都向着西遠。
所謂的小叛逆,也不過是跟哥哥用另一種形式撒嬌罷了。孩子自己覺得長大了,不好意思再像小時候那樣跟哥哥膩歪,所以就用這種笨拙的方式引起哥哥的注意。
他倆這點小伎倆在西遠眼裡根本不夠看,有意無意的也縱容着,他不想弟弟們受太多拘束,希望兩個孩子能夠順應天性自然成長,只要大方向沒問題就行,這方面西遠倒是時刻掌控着,只要出現一點苗頭就扼殺在搖籃中,至今兩個小傢伙還沒有什麼問題,反而越來越懂事了。
西遠被伺候舒服了,才放過兩個熊孩子,哥仨逛一天都累了,早早熄燈睡覺。
這天夜裡,西遠哥幾個睡的很熟,西韋和衛成還打起小呼嚕,西遠也睡的很沉,雖然模模糊糊中似乎聽到毛豆角、虎頭的叫聲,還有家裡人說話的聲音,可是楞沒醒過來。
直到第二天早晨起來,吃早飯的時候,看到飯桌前坐着一個女人抱着一個孩子,西遠才反應過來,昨天夜裡真的有事情發生了。
來的女人叫玉珍,孃家姓陳,和奶奶孃家一個村,是奶奶的幹閨女。
奶奶三個兒子,沒有閨女,稀罕人家有閨女,跟娘貼心。玉珍沒爹孃,在哥哥嫂子跟前長大,奶奶回孃家時候常能看見玉珍,娘倆很投緣,後來,一來二去的認了乾親。
玉珍比西明全還小呢,前幾年找了婆家,因爲離得遠,日子過得不順心,才一直沒來看奶奶。
不過,西遠冷眼旁觀,覺得這娘倆可不像正月來串親戚那麼簡單,吃過飯後,奶奶就領着玉珍娘倆去了自己屋,還囑咐家裡幾個小的,不許跟別人說家裡來客人的事兒,其他孩子小,沒想那麼多就跑出去玩了,西遠卻滿腹狐疑。
東屋裡玉珍正跟奶奶邊哭邊學家裡的事,“我看天不早了,就揹着丫蛋兒在竈臺做飯,我們老爺子可屋裡轉圈圈,後來坐門檻上吧噠吧噠抽菸,我還尋思呢,這老爺子沒事兒瞎折騰啥啊!”奶奶聽着握了握玉珍的手,這閨女可真是命不好。
“後來,估計老爺子實在心裡不落忍了,跟我說‘閨女啊,你咋還做飯呢,他耍錢耍輸了,把你賣給鬍子了,今兒黑夜人家就來要人了。’我一聽,當時就傻了,站在竈臺那腿直抖,說啥也挪不動步!”玉珍說着說着眼淚就下來了,用手往臉上抹了兩把,奶奶把自己的布巾遞過去,讓她擦眼淚。
“還是我們老爺子,推着我進屋,把他的羊皮襖給丫蛋裹上,給我穿上大棉襖,裹上頭巾,把孩子用揹帶給我綁背後了,推着我往出跑,囑咐我別往孃家去,怕他後腳領着鬍子追過去。”
玉珍哭的身子直顫,懷裡的丫蛋吃飽了正在睡覺,估計感覺到不舒服,哼哼了兩聲,玉珍連忙用手輕輕拍着。
“我一開始腿軟走不動,後來還是丫蛋喊娘,我才醒過腔,可不能讓我閨女入了狼窩,這才猛跑,除了孃家我也沒別的地方可去,一邊走一邊尋思,只能上您這來了。”玉珍貼了貼丫蛋的小臉。
“你們娘倆,命多大,大冬天的,大雪地,三十多里路,大晚上的沒出事,這多萬幸。”奶奶拍拍玉珍的手。
“可不是嘛,這要半路碰着個狼,或者碰着壞人,我們娘倆就交待了!我跑啊跑,也不知道方向對不對,腿都跑不動了,後來看到咱們村頭的老榆樹,眼淚就下來了,可算到家了!娘,你說他心咋那麼狠啊!”玉珍抱着丫蛋又哭了起來。
“哎,這都是命啊。”奶奶也爲玉珍嘆息。
“都怨我哥嫂,當初貪圖人家給的聘禮,把我給了這麼一個人!家裡只要有點兒錢,咋踅摸都給你偷出去賭了,輸了回來咋罵都不吭聲,我還尋思,這人雖然好賭,可是心還不壞,又有了丫蛋,咋將就都得把日子過下去,沒想到……”丫蛋估計也感受到她孃的傷心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玉珍忙抱起來哄着。
“得回你們老爺子說了,要不然啊,你這閨女進了狼窩可咋活呦。”奶奶也抹起了眼淚,跟着後怕。
“我們老爺子能不說嘛,他不尋思我還能不尋思丫蛋,我要是沒了,下一個他兒子賣的就得是丫蛋,能賣媳婦的人,啥事幹不出來!”一提丫蛋,玉珍倒是冷靜下來了。
“可也是,這可是他們家的根兒。”奶奶摸了摸丫蛋的額頭,丫蛋也不哭了,還衝奶奶咧了咧嘴。
“娘,我在您這待着沒事兒吧?我大哥也一家子人呢,可別再給我大哥家招災。我也是實在沒地兒去了,不然不會跑來給您添麻煩,要不我緩緩就走?”玉珍冷靜下來開始考慮自己有可能給西家帶來的麻煩。
“沒事兒,閨女你別瞎尋思,老大他們哥仨呢,誰想找麻煩也得思量思量。”老太太安慰玉珍。
“娘,鬍子不會找這兒來吧?”玉珍還是擔心,鬍子可不是好惹的。
“太平時節,鬍子還敢來搶人?還有沒有王法了!”老太太說的挺大聲,其實,身子早軟了,那年鬍子進家門的事她可是一點都沒忘,她心裡其實也很擔心,可是有啥辦法呢,人都來家了,也不能給推出去啊!
老太太安撫完玉珍,趁着玉珍娘倆睡覺的功夫出去找家裡的男人們商量,玉珍再好,也沒有自己兒孫親,老太太不想因爲自己的原因,給家裡人招來災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