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孃不肯答應與萬明玉一起搭夥過日子,這讓西遠鬆了口氣,衛成這個臥底也把話給李二虎悄悄遞了過去。不過,李二虎聽了衛成的話,沒有如往常般傷心、難過、生氣等反應,只是兩眼望着遠處,思索了半晌,然後提出請衛成幫忙,他想見見奶孃。
衛成有些摸不着頭腦,要說事情一開始,他的確站在萬明玉一邊,對李二虎受親情制肘,無法護好身邊人有些氣惱,如今,倆人鬧成這樣,瞧李二虎一副落落寡歡,滄桑憔悴的樣子,心下也跟着非常難受。
私心來講,衛成不希望這對夫夫一拍兩散,畢竟,像他們這樣的,少之又少,能夠一起正正經經過日子,過了這麼多年的更少,有這一對在眼前,似乎能給他和西遠增加些勇氣與安慰,覺得,自己並不孤單,在這世上,在自己左右,就有相似的存在。
人都是社會性的,誰也不想自己成爲一個孤獨的存在。
疑惑歸疑惑,衛成回來,跟哥哥講過,倆人合計了半天,猜測了許多可能,最後還是想不出來李二虎的目的。不過,因爲知道奶孃的意思,他們心裡有了底,不管怎樣,李二虎對萬明玉的心思,大家心裡都有數,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想從奶孃這裡搞迂迴戰術,打消萬明玉這個念頭。
誰也沒想到,奶孃和李二虎談過,回來後,竟然答應了萬明玉的懇求,但是事先說明,她是個命硬的,命裡剋夫克子,因爲不想剋死萬明玉和倆小的,所以倆人只能做名義上的夫妻。
萬明玉的意思,本來只是想彼此搭夥過日子,真夫妻假夫妻的,倒是沒啥區別,他的心,曾經裝過一個李二虎,經歷了幾多風雨,亦未完全放下,估計以後也裝不下別人了,如今奶孃要做假夫妻,正合他的心意,忙滿口答應了。
一番折騰下來,反而促成了此事,衛成和西遠真是瞠目結舌。李二虎這是糊塗了吧,還是腦袋不小心被門夾了?他到底怎麼和奶孃說的啊?
衛成滿腹狐疑,一邊幫萬明玉準備成親事宜,一邊找到了李二虎。
李二虎現在很好找,只要沒事,基本上就攀牆頭跳萬明玉的院子裡,一坐一小天。
有一次衛成受西遠囑咐,過來幫萬明玉拿些東西,結果一打開院門,一個黑黢黢的身影在院裡杵着,嚇了一跳,一看,原來是李二虎。
所以,衛成來這裡找李二虎一找一個準。
“二虎哥,你……”衛成雖然滿腦袋往出冒問號,不過還是小心的試探着問。
“長山啊。”聽到聲音,李二虎好像突然醒悟過來,用大手搓了把臉,“坐吧,兄弟。”
衛成環顧了下院子,拽了個樹墩子過來,雖然樹墩子有些涼,衛成仍然坐在屁股底下了,這般不注意冷暖,被他哥知道,一定得絮叨好幾天。
話說,雖然正八經的冬天還沒來臨,可是天氣已經很冷,早晚的時候,呼口氣出來,都能看見哈氣了。李二虎這樣在外面坐着,不冷麼?
“二虎哥,雖然心裡不好受,也要注意身體。”衛成還是勸了一句。
“我知道。”李二虎笑了一下,不過笑意沒有抵達眼底,注意不注意的,有什麼關係,還有誰會在乎呢!
“明玉哥過兩天可能就要回來了。”衛成踟躇了一下道,萬明玉自己有家,成親時,一定不會在別院那邊就是了。
“哦,那你明天幫他收拾屋子,我跟着搭把手。”李二虎手拄着膝蓋,半低頭道。
“二虎哥……”衛成欲言又止,給喜歡的人收拾成親用的房子,未免對自己太殘忍了吧。
“是我對不住他,說好一輩子的,半道出了岔子,讓他受了那麼多的委屈。”李二虎彷彿說給衛成聽,也彷彿說給自己聽,“他是個心氣高的,因爲我的緣故,如今在村裡名聲不好,要是這樣能幫他在村裡立足,我李二虎認了!”
雖然如此說,可是放在腿上,攥緊的雙手,還是暴露了滿心的不甘。
“那你倆……”衛成覺得自己今天一定被啥附體了,說話這個瞻前顧後,說半句留半句。
“反正他只是假成親不是嘛。”李二虎像是在安慰自己,又似乎在給衛成解釋,“假成親,又不是真夫妻。”
以前沒注意,從那天聽到老孃的叫罵後,他開始留意村裡人關於萬明玉的評論,才知道,這個人的名譽已經被損毀到這般地步!
這都是他的錯,是他把這個人拖到地獄的深淵。兩個人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萬明玉最在乎什麼,李二虎比誰都清楚。
被他毀掉的,就由他來修建好吧,他李二虎的人,不能任由別人來糟蹋詆譭。
“能爲他做多少就做多少吧,你二虎哥這輩子就稀罕過他一個,不想看着他過得不如意。”李二虎說着起身離開了,本來高大的身影,卻無比蕭瑟。
幾天後,萬明玉回到了蓮花村,與奶孃成了親。說是成親,但是沒有大操大辦,只請了相熟悉的,關係比較近的幾家,熱鬧了熱鬧而已。
村裡人雖然意外,想一想倆個屬於半路夫妻,後到一起的,也就釋然了。本來議論萬明玉的村民,因爲這場親事,也弄得雲山霧罩,拿不準個子午卯酉了。
然後,奶孃以萬明玉媳婦的身份開始在村裡走動,如今她可是名正言順了,聽見誰敢講究萬明玉的是非,大耳刮子扇過去都不算過分。
奶孃也的確是個彪悍的,以前礙於身份,不好說話,現在卻不必有所顧忌了。這個女人,像個母老虎似的,護着自家男人和兩個娃娃,令村裡最愛八卦人家長短的李嬸子那一撮人,議論萬家一二,話到嘴邊都要衡量又衡量。
奶孃活了八十多歲,萬家的家計一直由她來打理,給運來取親,給妞妞尋了家好婆家,一直到重孫子滿地跑了的時候,纔在睡夢中離開人世。
而運來與妞妞兩個,也把奶孃當做親孃一樣來孝敬。一時,萬家繼母與子女之間關係不是親生勝似親生,在本地成爲佳話。
當然,這都是後話,如今,有了當家主母在鄰里之間實行“夫人外交”,然後,先有西家力挺,後有跟西家關係近的接納,總之,等到第二年春天,所謂的流言就真的隨着時光的流逝煙消雲散了。
當出了正月,二月的陽光慢慢消融着冰雪之時,李二虎又找到了衛成。沒有別的事情,而是請衛成幫忙,跟村裡里正疏通一下,看看能不能將他老孃及兄長與弟弟兩家,請出蓮花村。
“二虎哥!”衛成這下真是驚呆了。
李二虎爲了這份親情,犧牲了多少,沒有誰比衛成更清楚了。
“是你二虎哥貪心了,不該奢求得不到的東西,爲了個琉璃盞失了金鑲玉。”以前那個說話大嗓門,沒事兒喝幾口小酒就愛順嘴胡咧咧的李二虎不見了,眼前這個男人,滿臉的無奈滄桑與隱忍。
要說,李二虎與自家親人感情多麼深厚,其實還真不是。他從小因爲性子直心眼實在,沒少招爹孃打罵與村裡人笑話,家裡兄弟姐妹五個,他是最不受待見的那個,從徵兵時,應兵役的不是做哥哥的大虎也不是做弟弟的三虎,而是居於中間的二虎就能看出來。
可能越是這樣的孩子,越渴望得到家人的關愛,越希望混出個人樣來,叫父母青睞一二。所以李二虎日子過好以後,纔會想辦法跟家裡通信,並時常接濟一二,偶爾貌似不經意的顯擺一下,自己現在不錯。這是平凡人都會有的虛榮心作祟。
只是萬沒想到,家裡人會收拾收拾,拖家帶口投奔他來。一開始,李二虎頗爲得意,覺得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即使和萬明玉日子過得沒以前舒坦他也認了。
直到……
直到倆人的事情被發現,直到,萬明玉與他一刀兩斷。
知道萬明玉和他們家做鄰居,心裡一定不自在,所以去年秋天,他就在手裡田地最多的合增村買了所宅院,不過因爲當時天氣轉冷,才未動遷。還那個人一個清淨吧,李二虎心裡想。
誰想到,出了正月,要春耕了,李老孃吞吞吐吐,話裡話外的意思,問李二虎能不能把手裡的田契轉簽到大虎三虎名下一些,李二虎才徹底寒了心。
在他娘心裡,他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兒子吧,當年送他從軍,就等於捨棄了,如今投奔他來,除了老家那邊連續遭災,生活困窘之外,主要還是惦記他手裡的財產吧?沒了萬明玉這個擋箭牌,家人的想法*裸的呈現在面前,他還奢求什麼母愛親情呢?
爲了這麼廉價的親情,失去了世界上最看重他,對他最好的人,這是老天對他的懲罰吧。
同樣的事情,西遠求了,哭了,表明想法了,西家長輩就妥協了,還不是因爲人家感情深厚?
而他李二虎也求過,跪過,發誓對萬明玉不離不棄,可是,換來的是什麼呢?不過是母親更加激烈的謾罵與兄弟之間鄙夷的嘲諷罷了。
他用什麼和西長關來比呢?
命裡八升難求一斗,如今,一斗沒得到,連那八升也失去了!
“好,二虎哥聽我信兒吧。”既然李二虎放了話,衛成就啥猶豫都沒有了,他早看那一家子不順眼了。
所以,沒過幾天,趕上李二虎有事外出的時候,程義派村裡兩個管事的,去了李家,聲明,除有蓮花村戶籍者,不許長期逗留本村。其實,就是變相的驅逐。
這下,李家母子幾個着了慌,盼星星盼月亮,盼李二虎回來。李老孃更是臉皮厚,派三虎去隔壁找萬明玉,想通過萬明玉求求西家,看能不能跟姻親程里正通通話,通融一下。
萬明玉回來成親後,一直在自己院子裡生活,不過,不再關門過日子,有了媳婦在村裡走動,有對門義父西家常來常往,他們家一直人氣很旺。
李老孃沒想到萬明玉竟然攀上了西家這個大靠山,要知道,人家老六可是在京城做官的,本家也是家大業大,多少人想湊近乎都到不了跟前,萬明玉卻攀了高枝兒,認了西明文做義父,早知道,當初就該留些餘地週轉一二了。
所以,萬明玉回來後,李老孃瞅着他和西家來往親密,不但沒敢再開口辱罵,反而打算斡旋一二,不過,沒有成功罷了。
萬明玉如今可不缺有意接近討好巴結他的,西家門檻高了,不好直接走動,那能搭上萬明玉也好啊,以後有個大事小情,說不上能幫得上忙呢。
別看只是個義子,那說話也特別好使。西家對認了的乾兒子有多好,看看衛成就明白了,如今看這架勢,對萬明玉也錯不了。
這都是他人的想法,李家人也未嘗沒有,真是悔不當初啊。
如今要被攆出蓮花村,心急之下,臉面都顧不上了。
李三虎找了兩次,都沒見到萬明玉。笑話,萬明玉再寬厚,也做不到這樣以德報怨。
所以,當李二虎處理完事情回來,家裡人急得眼珠子都紅了。
李老孃立逼着李二虎去求西家,求村裡榮他們在蓮花村居住。蓮花村比城裡的生活都好,李家人只生活了一年多,就深深體會到了,哪裡捨得離開。
“這是村裡規定的事情,求西家也沒有辦法。”李二虎沉着臉道。他當初是依仗衛成,依仗西家纔在蓮花村落腳,他老孃不是不知道,如今這個情況還讓他去求西家,哪裡爲他考慮過一點點?李二虎的心,說不出來的冷。
李二虎不肯幫,不過,答應在合增村給家裡置一處房產,並答應將手裡的田地,轉讓到大虎三虎名下,李老孃才停止了哭鬧,跟着兩個兒媳婦開始收拾東西。
兩天後,當李二虎說一切準備好了時,李老孃掐着手裡的房契地契,問了識字的三虎兩遍,確定的確是轉到大虎三虎名下,領着兩個兒子兒媳婦,便毫無留戀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