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扣柴扉人不應。
關離若抱着語嫣推門而入,這時,小木門“吱呀”一聲,一個十四五歲扎着雙髻的童兒探出頭來。
“幾位找家師?他老人家剛剛回來,才睡下……幾位請廳裡等候。”童兒噤聲低語,恐擾了屋內安睡的百里奚。可這幾個人卻是心急如焚,關離若看了看懷中的語嫣,又皺了皺眉,“童兒,萬望回一聲,這裡有個姑娘,生命堪憂……”
“可,家師……”童兒也面露難色。
“醫者父母心,公子,請速速抱姑娘進來。”百里奚站在門口,只見他一身青玄的長衫,花白的發須,連眉毛都泛着雪白。
搭上語嫣的脈,關離若瞥見語嫣內袖那支淺淡淡的蘭草,襯着她雪白的玉臂,卻顯得格外悽美。
“絲……這位姑娘是你什麼人?”百里奚略一沉吟,問道。
“她,是小生的……摯愛。”關離若不知該用怎樣的詞來形容彼此之間的關係,唯覺用這句纔不枉對她的這份深情。
“恕我直言,這位姑娘舌苔薄白,脈浮緊,現體若燔炭,是夜寒露重,感染風寒所致,五疫之至,皆相染易。最厲害的是她中的這毒。此乃至毒之物,稱‘見血封喉’,又叫‘毒箭木’。中此毒者,多則斃命。少則……這姑娘能否救過來,就看她的造化了。”百里奚一聲長嘆,雖閉着眼,被病痛折磨得緊鎖眉心,但仍能夠看出,這是個絕代的美人兒。
“先生,求您一定救救她。求您了!”關離若淚涕交流,心跌進了谷底。
“我先試試吧,公子,請勿激動……”百里奚看着關離若悲痛的樣子,也着實不忍。回身叫過童兒。
“把我的醫箱拿來!”
待童兒拿來醫箱,百里奚拿出三棱銀針。
“先大椎刺血,散散熱毒。”百里奚熟稔的取出銀針,深吸一口氣。
關離若輕輕抱着語嫣,她的後脖頸間,雪白一片。關離若看到那細長的銀針在火上燎烤後,便生生地刺了進去,有黑中泛紅的血珠沁出。
疼,鑽心的疼。疼在語嫣身,卻在關離若的心上。
關離若被泡在了醫桶裡,虎耳草、半枝蓮、龍葵、天胡荽、北玄蔘、廣藿香、七葉蓮、素馨花…….所有能解毒的草都被投入了藥桶裡,陸東城看着愛徒頭頂上有青紫的蒸氣在繚繚騰起,手掌內的深紫慢慢變淺,變淡,心也慢慢地豁朗開來。
隔着簾子,關離若眼睛緊緊盯着的卻是牀榻上一聲不吭的語嫣。是他強烈要求師父就這樣和語嫣呆在一起,他要看着語嫣慢慢甦醒過來,他要讓她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自己的身影。她靜靜地躺着,彷彿連空氣到她身邊都是靜止的。
語嫣,我的語嫣,你咳一下啊!你說疼,你叫我一聲好不好?語嫣……關離若在心裡一次次的期待,那個躺着的玉人兒一轉頭,或者就那麼輕輕一咳,只要不是這樣毫無聲息。
毫無聲息,靜謐的可怕。甚或連窗外的一絲風都不敢驚擾。屋子裡只有藥桶裡升騰的蒸汽氤氳,泛着淡青。
正房裡竹機上的茶香釅釅,白鬚白眉的百里奚和黑紅臉膛的陸東城相對而坐。
“多謝神醫仗義執手,爲愛徒祛病除毒。我陸東城三生有幸,得以神醫出手相救。”陸東城低眉做揖,言辭懇切。
“哎……陸兄言重了!醫者,當以一顆仁愛之心看待世上萬物,這是應該,應該。只是不解,爲何愛徒和那位姑娘竟會雙雙中毒,並且,毒卻非一種。”百里奚執起手中的銀針,相看良久。
“神醫,具體他們怎麼中的毒我還真是不太清楚。但,我徒兒是箭傷。而那位柳姑娘,卻很奇怪,好似一種有毒的暗器所傷。”陸東城也在納悶,究竟是誰爲什麼會如此狠毒?
“暗器?怎樣的一種暗器?老夫能否一看?”百里奚剎那間有着一絲狐疑,幾十年前的往事竟會悄然潛入心底。
不會的,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不會再出現的。
陸東城抱出那個木質小匣,打開匣子,裡面赫然是那枚柳葉銀針。
“啊,怎麼會是這個?”往事歷歷,那些塵封的煙塵過往黑漆漆的壓過來。
那也是個秋天,只是秋色蒼茫。
皇宮外,停在角門邊的青氈小轎裡急匆匆走下來一個壯年男子,白淨的面色,一張臉寵辱不驚。
“百里先生,您快點。貴妃她,她,眼看就要……”一個細皮白肉的丫鬟滿面焦急的直搓手。
“快,煩請姑娘前面帶路……”百里奚挎着藥箱,踏進後宮謎一樣的小路,
薇翠宮裡,任貴妃挺着大肚子,驚恐的張着雙眼,那眼神直望向宮門外那條樹葉寥落的小路。
“娘娘,您別急,蔓兒姐姐就要回來了。百里先生一定快到了。皇子一定會保住的, 您就安心吧!”一個小婢執在牀邊,哀哀地哭。
任娘娘有一雙溫婉的眼睛,不大,卻細眉眼長,自有着溫潤如水的體態。只可惜,此刻,卻被疼痛折磨得青筋暴起,呼吸艱難。
“娘娘,百里先生來了,娘娘……”蔓兒高聲叫着,幾個丫鬟趕緊扶起任娘娘。
“娘娘!恕小民來遲,這就爲娘娘診治……”當百里奚搭上貴妃的脈,那抹氣息已若有若無。而手指尖黑紫紫的墨色,讓百里奚一驚。
“娘娘,您中毒了?”
“百里先生,救救我的皇兒,救救他……”沒等說完這一句,貴爲娘娘的絕色佳人竟含恨而逝。
而地上,就是那枚惟妙惟肖的柳葉銀針。
“這銀針是哪裡來的?蔓兒……”百里奚小心的捻起,那小小的針孔能藏什麼毒?
“百里先生,您就別問了。您還是快走吧,否則,您就難脫干係。貴妃娘娘的孩子是不是也難……?”蔓兒隱忍的哭泣,卻不時的張望,似有難言之隱。
“皇兒保不住了!”百里奚搖搖頭,“才七個月大,況且,娘娘身中奇毒。”
這時,院子裡一聲尖尖的通報。“張貴妃駕到……”
“百里先生,您快從後門走,快走……萍兒,快送先生。”蔓兒急忙跪下,“請先生念在往日情分,三緘其口。可保一生平安。蔓兒替娘娘謝過……”
百里奚只記得那一路的枯黃葉子落了一地,那高高的宮牆透着森嚴更有着陰寒的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