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東城在看到柳語嫣的第一眼以爲自己是在做夢。無數次夢中他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雙眼睛,秋水盈盈,清澈見底,笑意隱隱,無瑕率真。這是他千念萬念的靜兒,是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模樣。難道,靜兒又活了?
“回師父,小女子柳語嫣。”我不懂爲何師父會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眼底裡是駭然,是疑問還有那麼點點的說不出的憂傷。
“你是柳家大小姐?雄兒的媳婦,語嫣?”陸東城恍然,卻原來這就是他這兩個徒弟心心念唸的女子啊!難怪!這樣的佳人又有誰會不動心?那天雄兒大婚,新娘子蒙着大紅蓋頭,可那柔媚的身姿好似比如今圓潤些。這果真是那個女子?爲何與靜兒這般相像,那眉眼,那青絲,活脫脫就是當年的靜兒。陸東城覺得心莫名的開始痛起來,幾十年了,心就像一灣死水,不起微瀾。而今,再見到宛如當年的她,卻還是無法自持。
“師父……”關離若見師父提及左梟雄,趕緊把師父拉到一旁。小聲說:“師父,師兄已將語嫣休了。所以,懇請師父莫要再在語嫣面前提起他。好麼?”
關離若察覺到師父提到左梟雄這個名字,語嫣微斂黛眉,有如內心的陣痛波及,她卻只雲淡風輕的蹙了眉心,而臉上的笑依然恬淡。
陸東城略一沉吟,恢復以往。“若兒,帶柳姑娘去西廂客房。”聲音裡聽不出是喜悅還是厭惡。
我任由着關離若輕握着我的手,跨過高高的門檻。院門對面一面白色的影壁,上面卻是龍騰虎躍。小柔提着包袱跟在我後面,我側身閃過,墨色的襦裙上大朵的白牡丹旖旎劃過廊柱。一擡頭,我看見陸師傅那一雙探究的眼。
當初,關離若叫左梟雄爲師兄,想來,他們師承一個門下。那麼,這亦師亦父的人就是他吧!同樣是徒弟,他會一樣對待這兩個人麼?先嫁師兄,又隨師弟而來,他老人家會不會心生罅隙,對我厭惡呢?這樣想着,又有種寄人籬下的悲涼。世事蒼茫,草青草黃,偌大的人世間,真就沒有安然度日的地方麼?
牽着語嫣的手,那隻小手柔軟而冰涼。彷彿窺探到她的內心,關離若隱隱感覺語嫣的牴觸。
西廂房裡,粗獷的格子窗,斑駁的桃木已露出本色,反而顯得更加古樸。一張深紅色的雕花木牀,雖沒有左府那張梨木大牀氣派雅緻,倒也小巧幹淨。素色的幔帳,銀質小簾鉤。最愛牆角的花架上,一盆盛放的蘭草娉娉婷婷,兩三朵蘭花悄然散發着羞澀的淡香。
“嫣兒,委屈你了。這裡雖不及左府氣派,卻也乾淨些……”知道語嫣素喜潔淨,關離若小心翼翼。
“恩,很好的。乾淨就好。若,不要擔心我……”我笑着回望他。這一路他的擔心他的細緻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可,爲何,心裡竟還是有着微微的不甘。從童薔薇到柳家大小姐,再到左家二少奶奶,又重回到柳語嫣。只不過才短短的半載時光,而我,卻如風中的紙鳶,最終會飄向何處?無從知曉,亦無力抗爭。
第二日,一大早就被遙遙的叱吒聲擾醒。從逃出左府的那天開始,就沒睡過好覺。睡夢中總會被莫名的恐懼驚醒,要麼是沒命的逃離,沒有前路,只有無盡的黑暗。要麼就是左梟雄那痛楚的眼神,他轉身的剎那,總會嘶吼着語嫣這個名字,透着絕望和無奈。而我,汗涔涔地睜開眼,恍如隔世。
“小柔,外面遙遙的,是什麼聲?”我輕喚我的小柔。
“哦,小姐,你醒了?”小柔趕緊替我撩開簾幔,淡淡的晨光映照進來,我伸了伸腰。“我都不知道喲,若公子的武功這麼好。剛在院子裡,若公子和陸師父練功呢!”
“若兒,你坐好。調息,師父幫你把體內的餘毒試着逼出來。”陸東城盤腿坐定,面對着關離若堅實的後背準備運功。
關離若微閉雙眼,他一直沒說,左手漸漸變得酥麻,那一抹黑紫越來越深了。這究竟是什麼毒?
陸東城雙手運功,將體內的真氣源源不絕送入關離若體內,可,他仍能感覺到關離若體內似乎有一股真氣與自己抗衡,這股氣橫衝直撞,肆意妄爲,讓人把持不住。
“若兒,調息……”陸東城暗暗加了力道。
“哇……”一口鮮血自口中噴吐而出,關離若的臉頓時變得煞白。
“若兒!”陸東城趕緊扶住愛徒,疼惜的不知如何。
“怎會如此?若兒,你怎樣?”扶住愛徒,陸東城甚至有些懊惱那個叫語嫣的姑娘,若不是因爲她,若兒何至於此?況且,關離若的命是何等重要!倘若被那邊知道了,又不知怎樣怪罪了。
“師父,我沒事。稍稍休息下就好。只是師父,千萬莫要責怪語嫣。和她沒關係……”關離若眼見着師父的臉一會兒之間陰晴不定,曾發過誓言,要護着語嫣的周全,不能讓她有絲毫的傷害,不管這人是誰。
“若兒,不行,你的傷不能再等。我看這毒非名醫百里奚不行。”陸東城神色凝重,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就不是市井小民,而是國仇家恨了。
關離若略緩了緩,“師父,百里奚怎麼找?”雖這樣問着,卻擔心起語嫣來。若是跟着師父去尋名醫,那,語嫣怎麼辦?
“哦,聽說,這位神醫行蹤不定,在百花谷的住所有時很難見到他。但不管如何,還是要一去探個究竟。否則,師父怕你性命堪憂。”
“那,我也去還是……”關離若有些爲難,不是怕舟車勞頓,而是,他害怕和佳人分別。
“你去最好不過。畢竟,在他身邊,百草易得。”陸東城當然知道關離若怎麼想,自古紅顏空餘恨。和若兒的性命相比,什麼都不重要。況且,好男兒當志在四方,怎麼會爲一個女子而斷了方向?
看來,該和那個叫語嫣的女子會一會了。
“可,師父。語嫣她……”關離若想說,要語嫣一同追隨,可這話又怎麼說出口?
“這事兒,師父處理。你先回房,好好歇息。”
窗外的一叢毛竹鬱鬱蔥蔥,森然挺拔。看着,讓人有些發冷。我抱着臂膀,倚在窗欄上。
“語嫣姑娘在麼?”是陸東城的聲音。
“陸老伯,我在,您請進。”小柔跑去院子裡玩了,我走過去打開門。見他一臉淡然,我看不出他的悲喜。
“老伯,您請坐。找語嫣有事?”我微微福了福,笑語淺淡。
“哦,語嫣是吧?你可認識一個叫上官靜的女子?”陸東城自己也不明白爲何會問出這樣的一句話。
“哦?上官靜?”我動了動腦子,前世後世好一陣翻騰,確定不認識這個人。
“回老伯,語嫣不認識。”我想,我只能這樣說。
“哦……”陸東城眼底裡的期待倏然幻滅了,繼而,又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語嫣姑娘,恕我直言。若兒的傷很重,我要帶他去醫治。你一個姑娘家恐有不便,要不,姑娘你……”陸東城本想說自行方便,可看着宛如靜兒的女子,這心還是狠不下來。
“哦,老伯,語嫣明白的。知道給您添麻煩了,放心,語嫣自會離開。絕不叨擾……”我忍着內心翻涌的酸楚,他爲何不來?難道是不好張口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