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看出來這個女子的隱忍,也可以讀出來那隱忍背後的痛楚與無奈。雖然她相信能夠被千霽選出來的人當然不是常人,但,有時候被仇恨吞噬,在那無邊的痛苦之中,哪怕是再理性,也會,突然瘋狂而不可控制。
所以,她有必要提醒一下,也有必要讓她知道戰神越弦,不是好惹的角色。
“靜初明白!”女子彎腰一拜,恭敬優雅,八年前斡旋在各方勢力之中,她怎麼會不知道對面的人起了懷疑的心思,但忍了許久,她又如何不知道其中厲害,旋即又開口道:“八年之中靜初要的不過是家族昭雪,讓他們付出代價,孰輕孰重,靜初知曉。”
戰神越弦,是如今唯一可以扳倒上官家族和皇室的女子!
一個月前,她被月氏那狗賊帶領數千金吾衛以莫須有的罪名誅殺,竟然還能夠在跳進大雍河之中毫髮無損,如今更是孤軍深入,勢必讓月軻付出代價,這樣的奇女子,這樣的膽識和實力,她如何會拒絕屬於她復仇的唯一希望?
八年黑暗,如今終於看見曙光,她這一天,等的太久,太久了……
君越滿意地點了點頭,收起了威壓,將一番心思全部給掩了進去:“如此便好,靜初,如今你要便是這禍國天下的妖妃,本尊給你十天,在這十天之內,你把妖妃昏君的名頭給坐實,讓整個大雍百姓看看上官一族是如何爲禍天下,看看那昏君是如何奢靡享樂的!這期間,本尊會派人制造奇異的事端,你利用月軻多疑猜忌助你那個名義上的叔父上官昊把所有的政敵給殺了吧!”
君越說完這句話,似乎想起來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從袖中拿出一張薄薄的紙遞過去,絲毫不在意地開口道:“還有,這份名單上的官員,都不是我們的人,暫且拿他們來開刀。但是切記,萬萬不可將自己置於險地,十天以後月軻壽辰之時,黑冥和本尊的人會化作這戲班子進入這皇宮,這由頭,便由你作爲禮物進獻給那月軻好了。屆時我會用戰神越弦未死一事來試試到底有多少人蔘與了誅殺本尊的計劃中,你只需要配合便好,那一夜,便會是月軻的忌日。”君越冷傲轉身,那一刻,王者之氣盡出,彷彿揮手間便已經決定這天下的命運。
“畢竟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本尊也要讓那月軻嚐嚐背叛和最珍視的東西轉瞬間消失,一無所有的滋味。”君越嘴角浮現出陰森森的笑容,心中屬於另一個人也屬於自己的情感緩緩而起,這一刻,她再也不是那個玩世不恭的少女,而是下一刻便降臨的惡魔,撒下無盡的黑暗。用那對抗天意和強權的不屈與執念,卻又在同時讓一切開始變得熠熠生輝。
她好像就是一個充斥着黑暗與光明的矛盾體,可以在黑暗的角落給敵人致命一擊,也可以爲了初心帶領更多的人走向自由光明。
“靜初謹遵將軍之令,定然不會辜負將軍所望!”聽完了一切的女子又微微鞠躬,會意一笑。
果然,戰神越弦,想要的,不少!
“壽辰之日,月軻死於天意懲罰,你可懂?”君越坐下,抿了一口茶水,又繼續開口,“本尊的人已經混跡在郴州,大半在五十里外的汐薛山中,至於金吾衛,本尊會想辦法讓他們在那一天失去作用,這個東西,你留下護身,具體計劃,會有黑冥代爲通傳,一旦遇到突發狀況,務必要讓本尊知曉。”
秦樓月看着田靜初接過君越隨身攜帶的*,忍不住提醒道:“姐姐,那個東西具有極其強大的威力,能夠波及十米之遠,用火點燃之後,你一定要遠離,切記不要靠近火焰,否則後果將會很嚴重。”
“謝謝妹妹,靜初謹記。”女子自然將兩樣東西全部收入袖中,然後清冷絕色的面容對着秦樓月微微一笑,謙卑有禮地頷首致謝。
那副樣子,溫婉大方,讓秦樓月都有些不好意思,擺了擺手,羞澀一笑。
“靜初,十天之後,功成之時,本尊一定會田家合族昭雪。”君越昂首一笑,沒有居高臨下,這一次,是對等的承諾。
“靜初謝過將軍,謝過公子!”女子將一切收好,又微微一拜:“如此,靜初便先行告退。”
“等等!這個你拿着,會讓月軻意亂情迷,服下幻夢散,他會出現幻覺,如果你不想——”君越突然又扔過去了一物,沉聲開口道。
盛寵不衰,靠的是雖然是她給的藥物,可是,整日面對自己的仇人而無能爲力,還要裝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那種滋味,絕對不好受。
“靜初當年僥倖逃出之時,也曾跟在一位郎中那裡學過些藥理,公子既然給了靜初機會,靜初自然不會辜負希望。殺一人容易,難得是讓天下少一些靜初這樣的女子。所以,靜初無怨無悔。”女子回頭,金步搖襯着那黑紅色的華服,穿着妖豔,言語中卻有着常人無法企及的高度,那一份純真的心,世人少有。
爲小善容易,可是家恨當前,爲大義卻難。
“靜初所思,必然會成。”君越也恭敬地回了一禮,這一次,是發自內心的讚揚。
初心不改,言之易,行之難。
一個女子,思想能有如此高度,在這汲汲於名利的塵世之中,又該是多麼難得?
“千霽,人活一世,必然有所求,你跟着戰神越弦的時候,所求應該不僅僅是爲了這天下安定,四海昇平。那麼,如今,你能告訴我,告訴君越,你所求的是什麼嗎?”君越直直的目光隨着田靜初在階梯旁消散的身影而收回,不知道怎麼,突然銳利的目光射向一直都保持着默不作聲的千霽,突兀一問,從上到下審視着這個連她都猜不透的公子的心,有些迷茫與悵惘。
也許,這個關頭,她不改這樣問,可是她忍不住,也無法將一顆隨時都會生出意外的*安在自己身邊。
公子千霽,天下第一謀士,到底謀求的是什麼東西?
她是君越,她向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可是第一次,因爲這個令人琢磨不透的公子千霽而有了改變,因爲時事,她不得不用他,可是用,她又不能盡信,這種永遠充滿着萬一的人,她也永遠做不能做到像對待夜絕那樣什麼都不問而全身心託付。
她想要他那一顆明朗的心,僅此而已。
不僅秦樓月愣住,就連一向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公子千霽也在眉角添了一抹連他自己都不曾發現的慌亂,心,也是第一次,有了更加奇怪的感覺,隱隱而發,他覺得,自己要失態了。
但他不能失態,他不能!
千霽將那一瞬間情不自禁流露出的微妙的表情悉數收斂,用那淡漠而又疏離的笑容開口回答道:“千霽此前所求,也許是天下,但此後所求,乃是心安。”
“好一個心安!千霽,你告訴本尊,那一日醉酒之時,你,做了什麼?也許,昔日的越弦不勝酒力,可是如今,我,不是越弦,我,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孤魂!我有另一個名字,君越!以你的聰明才智,看破而不說破,到底是爲了自欺欺人,還是另有所圖?”君越突然發飆,生氣起來那駭人的表情讓秦樓月都忍不住退縮了三分。
雖然她也不知道剛剛還好好的君越怎麼一瞬間就在這樣的關頭爆發出如此之大的怒火。
秦樓月不知,饒是千霽也不曾想明白,爲何在如此緊要關頭,君越會一反常態,聲聲質問,句句懷疑。
但君越那一番話,卻還是將努力蓋住波瀾的千霽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那一刻,他第一次慌亂。
明明早就發現,這個人不是越弦,可是,他卻爲她的野心,爲她的睿智,爲她的膽識,爲她的氣魄而深深吸引,甚至不惜違背了那些人的命令。
如今就連他自己,都有些搞不清不,自己所求的是什麼了吧?
心安,不過是他拿來自欺欺人的藉口罷了,他什麼時候有過心安?
他的命運,從來都被握在別人手中,多麼可笑。
“不管你是君越,還是越弦,公子千霽都不會做傷害她的事情。因爲他已經錯了一次,他不想再去錯一次!”良久,那俊逸面容上漫過一絲疲倦,他似乎躊躇了許久,才從心中按出了一個答案。
他沒有選擇,本就是生於夾縫之中,又怎麼可能再想着逃跑,那背後的纏繞,就算是名動天下的公子千霽,也難以剪短,他自己深陷其中,大約能做的,也只是如此了吧……
“千霽,越弦曾經將一切交託給了你,但是你沒有護好她,所以,纔有了我。也許,我該謝謝你。但如今越弦和君越是一個人,我希望,未來不會有我不想的事情發生。人們都說事不過三,可是在我看來,往往一個致命的錯誤,毀掉便是滿盤,我賭不起。”君越俯身,輕輕開口,第一次,少了輕狂和俾睨天下的暢意,墨眸中流露出的,是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