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鍾離疏回到外書房時,陳三正坐在那張大書案後,專心雕着一截牙籤;殷磊則將一本書蓋在臉上,躺在窗下的榻上微微打着鼾。

聽着門外熟悉的腳步聲,陳三頭也不擡地問道:“是那個女人嗎?”

他的聲音頓時驚醒了榻上的殷磊。他猛地翻身坐起,蓋在臉上的書便“啪”地一下掉在地上。

一隻修長的手先於他撿起地上的書,又合上書頁,看了看封面上的書名。

“喲,原來殷大人也懂法文。”鍾離疏挑眉道。

殷磊卻顧不得他的調侃,和陳三一樣,開口便問道:“是那個女人嗎?”

“應該是……”

鍾離疏的話才只說了三個字,殷磊就興奮地跳起來,搓着手道:“好嘞!既這樣,拿人吧!”

“先等等。”鍾離疏舉起一隻手。

“怎麼?”殷磊一怔。

鍾離疏搖頭道:“情況有點複雜。”說着,便把客院裡發生的事都說了一遍,“那女人好手段,從頭到尾就沒替自己辯解過一句,偏偏什麼話都叫幾個孩子替她說了。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籠絡的人心,居然叫孩子們全都肯聽她的。”

殷磊卻是聳起那道斷眉,“我們不是已經查得很清楚,五爺這一年來,都是獨自一人帶着孩子們四處流浪的嗎?這女人什麼時候成了五爺的小妾了?侯爺怎麼不當面揭穿她?還是……”

他忽然斜睨着鍾離疏,冷笑道:“還是,侯爺打算包庇這女人?那女人真就那麼漂亮,居然能叫侯爺忘了,她可是殺了府上五爺的嫌犯!”

殷磊這和姐姐如出一轍的指控,頓時就點燃了鍾離疏一直壓抑着的怒氣,他忽地一伸手,扯着殷磊的領口就將身材高大的他拖到鼻尖前,壓低着聲音沉沉道:“你再說一遍!”

望着侯爺眼中的怒氣,殷磊又是一怔。不自覺間,他又把眼前這位侯爺當作是京城裡的那些貴族老爺們了。

經過這近半個月的相處,雖然不願意承認,殷磊卻又不得不承認,這位威名赫赫的威遠侯和京城的紈絝們確實不同,且……

更叫他不甘心的是,他居然也會對個他一向看不起的貴族老爺由衷生出一絲敬意來!

這位侯爺有着相當堅定的意志——或者說是頑固,當他說要參與調查後,便真個兒不顧殷磊的阻攔強行參與了進來,甚至連陳三故意當着他的面剖開那具焦黑的屍體,都沒能阻止得了他。

而更叫殷磊敬佩的是,這位侯爺顯然很明白自己的位置,從不對他們的調查指手劃腳,即便是陳三再次探查五爺的屍體,他也沒有出聲阻止——這若是換作其他人,怕是陳三又要捱打了。因此,雖然被個外行插手進來實在叫人不快,殷磊還是生生忍耐下了這位侯爺的存在。

不過,也正是因爲有了侯爺的幫忙,才叫他們在短短半個月的時間裡就查清了五爺近一年的行蹤。

兩人正僵持着,只聽陳三擡頭道:“那女人是左撇子嗎?”

鍾離疏皺皺眉,放開殷磊,回身望着陳三道:“沒注意。”

“那麻煩侯爺注意一下吧。”陳三又低下頭去繼續雕那根牙籤。

鍾離疏點點頭,轉身又看看殷磊,道:“即便你此時拿了她,又能如何?那女人,可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再厲害,也抵不過咱六扇門的‘十八摸’!”殷磊嘀咕。這“十八摸”,可不是衆所周知的那“十八摸”,被六扇門的人一套“摸”下來,不死也要脫層皮。“我就不信,她一個女人還能比江洋大盜厲害!”

“你可別忘了,她說她受過傷,什麼都不記得了。這事兒可是有那些孩子們替她作證的。”見殷磊又要開口,鍾離疏擡手止住他,繼續說道:“她失憶的那番鬼話,我也不相信。不過,至少在朱三這件事上,我覺得他們應該沒有撒謊……”

“我也覺得他們沒說謊。”陳三忽然又從牙籤上擡起頭來,插嘴道:“現場的痕跡跟他們的說法都能合上。”頓了頓,他又問了一遍:“那女人是左撇子嗎?”

鍾離疏不在意地一揮手,“我會叫人去確認一下的。”又扭頭對殷磊道:“就算朱三不是那個女人殺的,我五哥卻未必不是死於她之手……”

“還真不是。”陳三道。

“什麼?”鍾離疏扭頭。

“我又仔細對比了一遍那二人的傷口,我敢打包票,這確實是同一個人用同一件兇器所爲。如果這女人沒殺朱三,那五爺身上的那一下,就定然也不是她乾的。”

頓時,鍾離疏的眉就擰了起來。

殷磊也道:“那還能是誰?!”

陳三一翻白眼,口頭禪脫口而出:“我又不是捕快!”頓了頓,他又道:“不過,人也許不是她殺的,卻不代表她不知道是誰殺的。”——無意中,他居然說中了真相。只是,在場的衆人沒一個知道,也沒人去注意一個不是捕快的忤作的猜測。

殷磊摸着斷眉道:“如果孩子們的話是真的,那就是說,有人在他們逃走之後殺了朱三。既然可以肯定殺朱三的人就是殺五爺的,那這女人……”他泄氣地道:“大概很有可能不是兇手了……”

他擡頭看向鍾離疏。

鍾離疏的臉色則是一陣陰沉,“即便她不是殺人兇手,卻也可以肯定,她不是什麼好人。至少教唆孩子、冒充我五哥的遺孀這一條,她是逃不過去的!”

“還有海圖。”陳三提醒道。

“對,還有海圖。”殷磊也道,“你有沒有問那個女人……”

鍾離疏嘲諷地看了他一眼,頓時把他沒說完的話給看斷了。

“你覺得,這樣一個女人,會對我們說實話嗎?”鍾離疏頓了頓,又道:“我之所以沒有拆穿她的身份,就是不想叫她能輕易逃脫。她想冒充我五哥的遺孀,混進我鍾離家?好啊,那就叫她如願好了!”

他那陰森的表情,頓時叫殷磊和陳三對視一眼。

鍾離疏又冷笑道:“她若是乖覺,只說是‘好意’送這幾個孩子回鄉的,我倒還能捨些錢財於她,她居然把主意打到我鍾離家,那我便成全她。既然她那麼想進鍾離家的門,便叫她進門就是——以一個妾室的身份進門。妾,也就是個玩意兒,還是行動不能自專的玩意兒!我倒要看看這自己上鉤的魚兒,要怎麼脫鉤!”

殷磊被鍾離疏的這番話繞得有些暈,抓抓斷眉,道:“這跟海圖有什麼關係?”

“那海圖,想來這女人還沒找到。”鍾離疏忽然想起他剛進客院那會兒聽到的話,鳳眼不由又是一眯,道:“也或許已經找到了,卻又生了別的貪念。但,不管她找着沒找着,這會兒那東西肯定還在她身邊,或在孩子們的身邊。既然如此,一切可就由不得她了。”

陳三道:“你把那娘子怎麼了?”

“也沒怎麼,”鍾離疏冷笑,“只是把她送去一個符合她身份的地方看管起來而已。至於他們帶回來的東西,這會兒阿樟正在檢查,大概不久就會有消息了。”

頓了頓,他忽然道:“這個林敏敏,真是個‘瘦馬’?”

殷磊又抓了抓斷眉,“這……就有點難說了。我們查到,這客棧其實是林氏父親的,她娘年輕時就守了寡,那個雷九,其實是個‘接腳婿’……”

見侯爺似乎不太明白這個詞,他解釋道:“就是寡婦再嫁招的上門女婿。說來也怪,這個雷九在黑道上也算是個有些名堂的人,居然會給個寡婦做了‘接腳婿’……啊,不扯閒話,反正後來這寡婦死了,照道理這產業應該歸林氏所有,但不知這老酒鬼使了什麼手段,就叫他霸下了客棧。不過據說他養這林氏倒是養得很精心,是照着‘瘦馬’養的。只是,這林氏到底不在賤籍上,大概也算不得是正宗的‘瘦馬’吧。”

鍾離疏沉吟片刻,道:“這林氏,只能說嫌疑沒有之前那麼大,卻也不好說她全然沒了嫌疑。既如此,這逃走的雷九就大有問題了。當務之急,還是要找到他,只有等所有線索都串起來,才能知道誰是真正的兇手。”

“通緝畫像已經發下去了,”殷磊道,“只是各關卡都還沒什麼消息。”

陳三卻道:“當務之急,不是給五爺下葬嗎?”

鍾離疏皺眉道:“我五嫂葬在蘇州,我已經派人去遷墳了,好叫他們夫妻合葬。”

殷磊看看陳三,道:“我們,是不是也該去給五爺上柱香?”

於是,一行三人來到靈堂前。還沒進門,遠遠就聽到一個女童那雖然已經啞了喉嚨,卻依舊高亢的哭聲。

“娘……我要敏敏娘……”

看着鍾離疏,老太太一臉疲累地道:“想想辦法吧,這都已經哭了快一個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