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因爲最近的得勢,魏王便有些忘乎所以了,聖德帝這麼一給貴妃娘娘沒臉,多少也警告了他,他頓時收斂了不少。雖說不敢再明目張膽地打林敏敏的主意,卻也沒少往船隊和滄瀾閣兩邊下黑手。

外面這越來越嚴峻的形勢,衆人都刻意隱瞞着林敏敏。可就算他們不說,以林敏敏的聰慧也能猜到一些,只是爲了安衆人的心,她才配合着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罷了。

只是,從那一天起,她忽地就再也不提鍾離疏的名字了。甚至,當蓮娘來看她,無意中提及鍾離疏的名字時,林敏敏居然勃然大怒,當即拂袖而去。

看着一臉茫然的蓮娘,莫媽媽嘆息一聲,上前解釋道:“最近我們夫人忽然生了一個忌諱,不許任何人提及侯爺的名字,說是怕壞了侯爺的運勢呢。”

回到國公府,蓮娘把林敏敏的異樣說給老太太聽,“怎麼忽然就這麼迷信起來了?”

老太太長嘆一聲,道:“她這是在替老七祈福呢。”又道,“老七再不回來,我怕她煎熬不下去了呢。”

如今林敏敏的孕期已經進入了第五個月份。隨着她的肚子越來越明顯,她的臉色卻變得越來越臘黃。且,明明已經不再發作的孕吐,突然間竟又嚴重了起來,就算她勉強強迫自己照常吃喝,仍是不可避免地消瘦了下來,那原本紅潤得惹眼的櫻脣也漸漸變成了淡淡的粉色。

而,最讓人擔心的,是她的精神狀態。除了不許人提及鍾離疏的名字外,她還突然熱衷起占卜來。看到一隻蜘蛛,她便會站住,如果蜘蛛按照她所預想的方向爬去,她便會大鬆一口氣;如果沒有,她就情緒低落整整一天。有時候則是用鳥,甚至天上的雲。更有些時候,明明她正在跟人說笑着,忽然就走起神來,等她回過神來,又彷彿根本不知道她曾經走了神一般,照常繼續着之前的話題……

Wшw◆тт kǎn◆co “她是在想七叔呢。”抱着不安的妹妹,卉姐兒低聲道。

這時代裡,還沒人知道什麼是孕期抑鬱症,因此,沒人知道,其實林敏敏這是病了。

這一日,恰逢杏林書院沐休的日子。鍾離卉原想着利用這難得的休假日陪一陪敏敏孃的,卻不想柳新眉忽然跑了過來,死活要拖着她一同上街去買文具。

林敏敏笑道:“你們難得沐休,也別宅在家裡,都出去玩吧。”

鍾離卉原還不肯,不妨被柳新眉暗暗擰了一把,她這才知道,柳新眉定然有什麼事要說,忙跟着她出了門。

纔剛一上馬車,柳新眉就伏在鍾離卉的耳邊低聲道:“我偷聽來的,你可千萬別跟人說。”

卻原來,昨兒晚上內閣接到來自南海的八百里急報,說是在海上發現了“遠揚號”的殘破船板。內閣值守的人將急報送到柳府時,柳首輔並不知道淘氣的柳新眉正躲在他的書房裡,因此便意外地叫她聽到了這個不該外泄的消息。

“這一回跟上一回不同,”柳新眉道,“說是南海艦隊的巡航艦發現的,肯定是‘遠揚號’出事了!”

看着被這個消息驚呆了的鐘離卉,柳新眉不禁搖着她的胳膊道:“怎麼辦?這消息定然不能告訴敏敏娘,我也不能跟我娘商量,如果被我爹知道我偷聽,會打死我的!”——朝廷的規矩,所有急報的內容都不許外泄。

這鐘離卉雖然早慧,到底才十二三歲,此時被這晴天霹靂般的消息震得一片慌亂,不由就掉下淚來。

見她哭了,一向把她當偶像崇拜的柳新眉不禁更加沒了主意,也只得陪着她一陣掉淚。

鍾離卉默默哭了一會兒,忽地一擡頭,用力一抹眼淚,對柳新眉道:“這件事情你就當你不知道,千萬別叫別人知道了。”

柳新眉點頭道:“我知道輕重,這不是擔心你們家,才告訴你的嘛。”又道:“如果真是你七叔出了什麼事,那該怎麼辦?眼下好像魏王盯着你們家呢。”

鍾離卉也沒了主意,想了想,她道:“你送我去滄瀾閣,我找吳晦明他們商量商量。”又道,“你回家後,跟你娘也什麼都別說,省得她罵你。”

二人分手後,鍾離卉便從秘道上了三樓。可等她把消息告訴吳晦明時,才意外地得知,原來這本應保密的消息,早已在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了。且,某些連柳新眉都沒聽到的細節,也被人傳得有鼻子有眼——顯然這消息另有泄漏的渠道。

一開始,吳晦明等人並沒有把這個消息放在心上,還以爲這又是跟上一次一樣,是有人在造謠,直到鍾離卉過來,衆人這才驚了起來。

“怎麼辦?”看着吳晦明,鍾離卉的臉上第一次顯露出她這個年紀該有的稚嫩來。

吳晦明沉思半晌,道:“我們在南海也有自己的人,這消息我會去核實,可就怕有人會把消息傳到夫人耳朵裡。夫人最近看着憔悴了許多呢。”

鍾離卉一眯眼,用力一握拳,道:“放心,府裡有我,我會守着敏敏孃的!”

吳晦明將鍾離卉送回府,二人第一件事便是找來莫大柱,將情況告訴了他。莫大柱也是一陣大驚,想了想,便道:“這消息想瞞怕是瞞不住人。首先我娘就不是個能藏得住事的人,萬一叫我娘聽說了這消息,她臉上定然會帶出來。偏她如今天天都在夫人面前守着,如果突然不讓她去,我怕夫人會起疑心。”

鍾離卉也道:“寶哥兒也是個心裡藏不住事的。”頓了頓,她又道:“我倒是有個主意,我們只當這消息是外面又有人造謠就好,這樣就算敏敏娘知道,也只當是個假消息……”

“這是個好主意!”忽然,門外一個聲音讚道。

衆人一驚,扭頭看去,就只見鍾離嘉一臉蒼白地站在門外,卻是不知道已經聽了多久了。

鍾離嘉走進門來,緊繃着一張小臉,望着鍾離卉道:“姐姐放心,我已經長大了,知道輕重。”

姐弟二人相互握着手,眼眶不禁一紅,可又雙雙忍住了眼淚,鍾離嘉扭頭望着吳晦明道:“七叔的消息,就麻煩你操心了,敏敏娘這邊,我們會照顧好她的。”

彷彿是有人在故意散播這個消息一般,不到傍晚時分,京城幾乎沒人不知道這“遠揚號”出事的消息了。

鍾離卉和鍾離嘉商量了一下,覺得與其叫別人嚇着林敏敏,倒不如他們主動向她說起這個所謂的“謠言”。

而林敏敏聽到這個“謠言”時,表現得比衆人以爲的都要平靜。林敏敏道:“不管別人怎麼說,你們一定要相信,你們七叔一定會平安的。好的念頭才能帶來好運,所以你們一定要這麼相信,知道嗎?”又扭頭交待家裡的衆人,“你們所有人都要這麼相信,誰也不許相信外面那些胡說八道!只要我們夠相信他平安,他就一定能平安!”

話雖如此,這尚未被證實的消息到底勾起了林敏敏心底的不安,當晚,她便又做了惡夢。

夢裡,彷彿她和鍾離疏又再次落進了海里,且鍾離疏似乎再次受傷了。她拼命向着鍾離疏游去,卻怎麼也夠不到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被海浪衝得離她越來越遠……

林敏敏醒來時,舷窗外是一輪明月,她正大汗淋漓地躺在遊艇的船艙裡。撫着隆起的小腹,望着那輪明月,她喃喃道:“寶寶放心,你老子能幹着呢,一定不會有事的。”

月底時,不幸這消息得到了證實。第二封八百里急報傳來消息,使團的“遠揚號”果然出事了,如今已經正式確認,使團四十八人中遇難二十三人,獲救一十八人,失蹤七人。失蹤的人員中,包括使團副使,威遠侯鍾離疏。

誰也沒想到,這使團的船安全穿過了紛飛的戰火,穿過了海盜橫行的海域,卻在自家門口,在南海上因遭遇風暴而傾覆。

聽到這消息,鍾離卉和鍾離嘉,以及莫媽媽等人不禁抱頭痛哭了一場。就如莫大柱所說,莫媽媽是個心裡藏不住事的,這鐘離卉和鍾離嘉雖說極力想要掩飾悲傷,到底因爲年紀小,僞裝不了多少,於是衆人臉上多多少少都帶出了一些神色。

林敏敏見了不由一陣皺眉,喝道:“說了多少次了,怎麼一個個還這麼哭喪着臉?!好念頭才能招來好運氣,誰再給我擺出這種臉色,誰就給我滾出去!”

而就在林敏敏發火的時候,門人忽然來報,說是魏王來了。

頓時,林敏敏的眉就擰了起來,鍾離卉等人也是一陣警覺,“他來幹嘛?!”林敏敏惱道。

“我來慰問夫人。”

林敏敏的話音未落,魏王就闖了進來。

一見林敏敏,魏王不由就是一愣。上一次見到林敏敏,她還是個明媚鮮豔的大美人兒,可如今眼前的小婦人,卻彷彿換了個人似的,臉色蠟黃不說,還長着無數斑點,卻是變成了一個醜婆娘。

見這魏王未經通報就進來了,林敏敏忽地站起身,指着他道:“先警告你,不管你爲什麼來,不許說鍾離疏任何不好的消息,否則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頓時,衆人全都明白了,原來這外面的消息到底沒能瞞得住敏敏娘,只是她堅決不肯相信罷了。

這魏王先是沒想到一個大美人兒如今變成了一個醜婆娘,再來,從他得勢後,就再沒被人這麼失禮地指着鼻子過,他頓時也不悅起來,仰着頭道:“本王此來,不過是看在威遠侯爲國盡忠的份上,來弔唁……”

“啊!”

他的話還沒說完,林敏敏便捂着耳朵一陣尖叫。那海妖般的高音直震得人耳膜一陣生痛,衆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見林敏敏以懷孕婦人幾乎不可能有的身手,飛快地撈過案頭的花瓶向着魏王砸了過去。

魏王大吃一驚,再沒想到她居然敢對自己動手,趕緊一偏頭,幸運地躲開了花瓶。卻是不想那花瓶撞在他身後的牆上,頓時四分五裂,飛濺起的碎片如利刃般劃破了他的臉頰。

而林敏敏卻如瘋了一般,仍不停地撈過桌上的茶盞茶盤等物向他砸過來,一邊砸還一邊尖聲怒罵着:“叫你咒我們家鍾離疏!叫你咒他,叫你咒他!”

魏王被林敏敏的瘋狂模樣給震得一陣發矇,直到感覺到臉頰上的疼痛,又摸到一手的鮮血,他這才反應過來,不由大怒,跳腳喝道:“瘋了瘋了!還不快把這瘋婆娘給我抓起來!”

頓時,魏王的侍衛們便呼喝着向廳上撲了過去。

莫大柱見魏王不經通報就擅闖內宅,早就調了侯府的侍衛隊過來。此時見狀,忙一聲招呼,那侍衛隊分作兩隊,一隊飛快地截住王府侍衛,另一隊將林敏敏等人團團護在身後。

這侯府的侍衛們可不比那些從沒見過血的王府侍衛,那都是跟着鍾離疏從屍山血海裡廝殺過來的,刀劍一拔,立馬便是殺機四起。

跟着魏王過來的人中有那識貨的,知道如果真打起來,還不定是誰吃虧,忙上前拉住魏王勸道:“魏王息怒,想來這鐘離夫人是因爲聽聞威遠侯的死訊,一時急怒攻心,這是瘋了。王爺何必跟她一個發了瘋的寡婦計較。”

這林敏敏砸了無數的東西,早已累得氣喘吁吁,此時正被哭泣着的莫媽媽抱在懷裡。如今忽聽得這“寡婦”二字,林敏敏頓時更怒了,一邊尖叫着,一邊在莫媽媽的懷裡掙扎着。

她的掙扎,立時叫魏王一驚,生怕她再發起狂來,忙叫道:“本王不跟你個瘋婦一般見識!”便匆匆退了出去。

直到魏王的人全都走了,妹妹這才“哇”地一聲大哭出聲,撲過來抱住林敏敏的膝蓋。

莫媽媽也是一陣哭泣,彎眉則高聲叫人趕緊去請太醫。

林敏敏揮揮手,止住衆人的忙亂,瞪着衆人道:“你們別信他們的話,我向你們保證,侯爺沒事!只要我們堅信侯爺沒事,他就一定沒事!”

“對,沒事,沒事,侯爺一定沒事!”莫媽媽流着淚,拍着林敏敏的背安撫道。

傍晚時分,林敏敏裹着個大斗篷,坐在船塢碼頭上,望着那艘白色遊艇默默出着神。

莫媽媽親自從彎眉手裡接過食盒,將食盒裡的飯菜一一放到她身旁的小桌上,輕聲勸道:“夫人用一點吧。”

“等等,”林敏敏目不轉睛地望着那桅杆的倒影,“等桅杆的影子移到那邊的船舷邊上我再用。”

頓時,彎眉和莫媽媽就對了個眼神。之前他們都以爲這不過是林敏敏的迷信,直到今天衆人才意識到,她這怕是一種病態。偏如今的林敏敏又迷信得很,任何一點沾着不好的事都不肯去做,就怕因此壞了鍾離疏的好運道……

二人相互打了一會兒眼色,最終還是莫媽媽勸道:“夫人,還是請個太醫給您看看吧。就算不爲了您,也該爲小侯爺着想纔是。”

林敏敏搖搖頭,“媽媽放心,我跟寶寶都很好,我們能堅持。”又低頭撫着肚子道:“我們能堅持的,對不對……”

她的話尾忽地一頓,擡頭驚訝地望着莫媽媽。

“怎麼了?”莫媽媽不禁一陣緊張。

“他……好象動了……”

彷彿一個氣泡浮過,林敏敏感覺到肚子裡微微一動。正愣神間,她忽地一眨眼,似有所感應一般,猛地站起身來,推開衆人就向着碼頭邊跑去。

莫媽媽等人被她這突然的舉動弄得一陣發呆,慢了一拍才手忙腳亂地追了過去。

等林敏敏蹣跚着轉過船塢,一擡頭,就只見一艘船正往侯府的專用碼頭邊靠了過來。

夕陽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叉着雙腿穩穩扶舵而立,夕陽映着他身上的白襯衫,泛着一層如夢如幻般的光影。

林敏敏嘴脣動了動,想要出聲,卻是忽然發現,她的喉頭彷彿被堵住了一般,怎麼也發不出聲來。

倒是她的身後,傳來一陣陣的驚呼,“侯爺!侯爺回來了!侯爺還活着!”

“笨蛋,當然還活着!”林敏敏用力吞嚥着堵在喉頭的硬塊,一邊喃喃應着,一邊看着那個男人拽着一根纜繩蕩下船,向着她飛奔而來。

淚光浮動中,夕陽下,那如天神一般的男人衝着她咧着一口白牙。

“你最好接住我,我要昏倒了。”

林敏敏幸福地笑着,便真的昏倒在尚未來得及開口說話的鐘離疏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