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呂氏那邊糾結着工錢,林敏敏則對這老頭兒感了興趣。

這老頭兒的臉,長得極像她以前認識的一位技術流。甚至,這二人連說話的語氣都是一模一樣,既囂張又沒禮貌。

但林敏敏知道,其實他們並不是有心失禮,而是在他們這些技術流的眼裡,他們更關心的是各種技術問題,對人情世故可以說是持着一種漠視的態度。

老頭兒不經林敏敏同意便直接從她手裡拽過那些草圖,看了一遍後,指着她前日所畫的隔扇門花架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林敏敏忙給他解釋了一通,又笑道:“只要做幾個鉤子,把花盆這麼高低錯落地吊在這隔扇門上,看着又清雅又不佔地方,還廢物利用了。”

那老頭兒瞟她一眼,嘀咕道:“倒是個有想法的小娘子。”

林敏敏不禁一陣自鳴得意。

只是,下一秒,老頭兒就給了她當頭一棒。

“這玩意好歹還算可行,可你畫的其他東西,有好多都是華而不實!”

林敏敏不由一怔。連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湊過來的蓮娘也是一怔,險些就被這老頭兒嚇得又退回到她那個貼身丫環的身後去了。

那老頭兒翻出一張圖,以拇指一挑身後小院右側的那塊岩石道:“你是打算把那個岩石上也鋪上木板?”

林敏敏猶豫着點頭。

“嘁,”老頭兒一撇嘴,“你打算怎麼把木板栽進石頭裡?”

林敏敏一窒,不由伸手摸了摸耳後。

老頭兒得意地瞥她一眼,伸手道:“拿來。”

林敏敏一愣。見她沒反應,老頭兒乾脆直接從她手中搶過她的鉛筆和素描簿,像拿毛筆那樣拿着鉛筆,在素描本上畫了起來,“這石頭地面,我看了,還算是平整,根本就用不着打什麼地板。倒是怎麼上去是個問題,得要打個臺階……”他用手一指林敏敏,“你給忘了!”

林敏敏望着蓮娘悄悄一吐舌。確實,她給忘了這個細節。

見老頭兒專心畫圖,她和蓮娘忙湊了過去。

看着老頭兒畫的圖,林敏敏頓時一陣驚奇。老頭兒畫的,居然是這後院的一個全景圖,且,很顯然還是根據她的那些草圖畫出來的。

而這老頭兒,只不過看了一遍她的草圖而已!

果然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還有,”老頭忽然又道,“這二樓這樣改就很好了,算你明白,沒有再畫蛇添足加上那個花架。”

林敏敏心頭一動。確實,她原是爲了那些藤蔓纔在陽臺上設計了一個花架。後來因爲要減預算,且她也覺得這花架有些多餘,便給改掉了。而……

改之前的圖,便是丟失了的那一張。

林敏敏不由就看了那老頭兒一眼。她很想問,是某人叫你來的嗎?可看看身邊的蓮娘,她謹慎地閉了嘴。

“這裡,”她忽然指着畫本道:“我打算沿着這懸崖邊上放一排大陶缸,可以用來種樹。這樣也能解決石頭上面光禿禿不好看的問題。”

老頭兒斜眼看看她,一揚眉,便依着林敏敏的想法在畫紙上填上幾個花缸。

這老頭兒確實如林敏敏所料的那樣,是個技術流。雖然脾氣古怪,工作卻極其認真,帶的一幫子徒弟也是手腳利落。看着整個工程以日新月異的速度在進展着,林敏敏開心之餘,卻也隱隱有着一種難以形容的焦慮和不安。

而這種焦慮和不安,在店鋪改造工作進行到尾聲,需要尋找各種配件和裝飾物時,則幾乎變成了一種躁動。

最近,老頭兒很是討厭林敏敏出現在鋪子裡,因爲她那張妖豔的臉,已經使得他好幾個徒弟出了不該出的錯,因此,林敏敏沒法子,便只在他們收工後過去看一眼,其他時候則或和呂氏或和蓮娘一起,在街上搜颳着店鋪軟裝飾用的各種物品。

其他東西都好說,林敏敏想要的、別緻的餐具卻是很難找到。因爲這時代,幾乎所有的餐具都是固定的式樣,即使是西餐的餐具也是如此。而她想要的,是一些造型更有趣的東西。

當她將她的要求向店家描述後,不僅店家一副茫然的模樣,連蓮娘和呂氏也是一臉的茫然,道:“盤子還能不是圓的?”

林敏敏嘆了口氣,想着她是不是想得太超前了,萬一就算花了大價錢弄出來這種東西,市場接受不了怎麼辦?

“再說吧。”

她嘆了口氣,都已經決定放棄了,結果第二天,那瓷器店的老闆親自跑過來告訴她,她可以去找城西的窯主專門定製。

望着根本無利可圖,卻非常熱心跑來相告的老闆,林敏敏也很想問他一句,你是不是受人所託?可是,因爲某種原因,她仍是什麼都沒有問。

只是,心頭那種類似灼燒般的躁動不安,卻是越發的旺盛了。

而,就在此時,老太君也終於發現了蓮孃的秘密。

“這個家裡是缺你們吃了,還是缺你們喝了?!”

蓮娘坦白了真相後,氣不打一處來的老太太特意把林敏敏也給叫了過來,指着二人罵道:“好好的,居然想着去開店!不知道‘士農工商’,商字最賤嗎?!”

林敏敏偷眼瞅瞅蓮娘,見蓮娘只顧着抹淚,心下不由一沉。這蓮娘,不會扛不住壓力,要撤資吧?

她這一分神,便沒顧得上跟老太太辯解。老太太看看心不在焉的林敏敏和哭哭啼啼的蓮娘,直恨得一陣亂拍椅子扶手,罵道:“都是那個狐狸精挑的事!好好的孩子們都叫她給帶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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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敏敏向來是最爲護短的一個,且如今她可是把呂氏看作是她的戰友的,當即一眯眼,便要反駁,卻不想蓮娘搶在她前頭開了口。

蓮娘擡頭,對老太太道:“老祖宗千萬別這麼說,是我自己要加入她們的。我這一輩子,從小到大一直由家裡人護着,連嫁了人,遭遇婆家虐待,也都是靠着老祖宗的庇護才能全身而退。我原只恨是我命不好,可後來看着敏敏她們兩個我才明白,不是我的命不好,而是我自己根本就沒能直起腰來!比起沒有家人護着的她們倆,我實在是太無能了,所以我纔想着跟她們學。老祖宗覺得開店做生意是件丟身份的事,您看到的是我們從了賤業,可我看到的卻是我正在學着自立。這件事情,不管老祖宗怎麼攔我,我是一定要做的!”

這大概是蓮娘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在老太太面前搖頭說“不”。老太太驚訝地瞪了蓮娘半晌,才忽地一嘆,道:“你能如此想,也算是你明白過來了。只是,你若是想要開店,家裡自會幫你。還有你也是,”她瞪向林敏敏,“你們怎麼想到跟那個呂氏聯手?!也不怕她坑了你們!”

林敏敏道:“老太太對她有意見,只不過是因爲她之前做的事。她之前做的那些事,我們不好評斷。但人這一輩子,誰沒個做錯事的時候呢?老太太連我這樣的都包容了,怎麼就那麼不肯原諒她?”

老太太看看蓮娘,再看看林敏敏,想着這孫女的變化,她不由嘆了口氣,揮揮手,不置可否地將這二人給趕了出去。

蓮娘和林敏敏纔剛一出門,英娘就不知打哪裡冒了出來,揪着她們道:“你們也太不夠意思了,有了這麼好玩的事情,怎麼也不帶上我?!”

且不說這邊的官司,老太太和蓮娘、林敏敏之間的話傳來呂氏耳朵裡,她不禁嘆息一聲,對月兒道:“所以說,我最討厭這些人了,都看不清人的真情假意,就一個勁地往上撲。以前不過是一個傻丫頭,如今竟變成了兩個,真是麻煩。”

自那日後,老太太對這件事便持着一種消極的默認態度。英娘卻是對這事極感興趣,整天不是跟着蓮娘就是跟着林敏敏。且她又是個活潑的,對砍價也極有一套,也經常會跟呂氏搭檔去採購。等這幾個女人把長寧城轉了一圈,都沒找着林敏敏想要的那種餐具時,那位店家所提的窯主,便是她們最後的指望了。

“定製也好,”呂氏道,“至少聽着就極高級。”

管賬的蓮孃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怕是很貴吧?”

而等她們四人來到那窯主的鋪子時才發現,那是一家專做出口瓷器的店鋪。

英娘道:“壞了,人家都是做的大生意,怕不接不了我們這小單子吧。”

誰知店主一看到她們,竟跟認識她們似的,積極熱情地迎了上去,還特意指明,他們可以根據客戶的需要,燒製出不同形狀的瓷器,說着,還拿出一些果然造型十分奇怪的瓷器擺件。

林敏敏雖然滿心疑惑,卻也沒傻到不承這分情,便留下圖紙,讓窯主試着燒一些她要的造型。

幾個人出了店面,一邊議論着這窯主過分的熱情,一邊沿着街邊往前走。走過一個攤位時,卻忽聽得那攤上有一人叫道:“呂老夫人?”

衆人扭頭一看,只見一個年約三旬左右的男子正一臉詫異地望着呂氏。

見呂氏轉過頭來,那人忙放下手裡挑選着的東西,上前來給呂氏見禮,笑道:“難怪剛纔去府上拜訪不曾得見老夫人,原來老夫人在這裡。”

猛一見這人,呂氏的眉驀地便是一皺,道:“你見過侯爺了?”

“是。”那中年人微微一笑,挑着眉眼道:“只可惜,侯爺不曾留我在府上住下。”

這話,頓叫林敏敏感覺一陣奇怪,不由就多看了那人一眼。

見她看過來,那人也從眉梢輕佻地看了她一眼。林敏敏一眨眼,立馬移開了視線。

見那人看向林敏敏,呂氏也是一陣不悅,道:“堂堂容家四爺,還能沒個住的地方?”又道,“這裡也不方便說話,你若有什麼事,改日再說。”說着,便領着林敏敏等人上了馬車。

英娘向來就是個好奇的,一邊上車一邊扭頭看着那人問道:“那是誰啊?”

呂氏冷冷一哼,“那是容家四爺,侯爺的四舅哥。”

卻原來,此人竟是鍾離疏那位亡妻的四哥。

也是呂氏所說的那個,雖然有錢卻信不過的人嗎?

林敏敏看向呂氏。

彷彿猜到她在想什麼一樣,呂氏也看着她道:“那人,離他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