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三十 燃文
三十
二缺鸚鵡迷上唱曲後便一發不可收拾,它也不去欺負茶壺了,每天早晨吃完早飯就定時定點開唱,從幽怨的深閨怨婦到活潑的懷春少女,再到滿腹才華的年輕書生,它都能隨心所欲地在一秒鐘之內迅速變換角色,速度之快讓許攸歎爲觀止。
這些曲子都是它從王府新來的戲班子裡學來的,因五月裡王爺要做壽,王妃便請了個戲班子來府裡排戲。二缺鸚鵡趁着每天兩個小時放風的機會飛到西偏院裡偷學成才,回到荔園便立刻表演給衆人看。
剛開始,荔園的小丫鬟總被它哄得大笑不止,紛紛誇它唱得好。這傢伙自鳴得意,愈加一發不可收拾。小丫鬟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時已經太遲了,無論她們怎麼苦口婆心地想要勸說二缺鸚鵡放棄這個興趣愛好它都始終不予理會,在唱曲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從此再不回頭。
許攸覺得,其實這隻賤鳥並不是沒有半點分寸的,它從來不在趙誠謹面前唱,更不用說王爺和王妃在的場合了——那個時候它比誰都乖巧老實,連“杏仁糕”都比不過它。
許攸被它吵得在荔園裡實在待不下去,每天吃過早飯便溜出院子尋個地方睡懶覺。有時候她一時興起會去找杏仁糕玩,那個小傢伙長得挺可愛,性格也溫柔和善,但有一個壞習慣讓許攸很受不了——這小傢伙特別喜歡幫她舔毛,甚至,有時候還會……舔菊……
許攸雖然沒有潔癖,可是,依舊受不了這種重口味啊。
孤獨的,找不到玩伴的貓咪忽然有一種想要走出王府,去看一看外面世界的衝動。
她很快就等到了機會。
齊王又來瑞王府刷存在感了,他跟瑞王爺在書房裡嘀嘀咕咕地說了半天的話,快到中午的時候才起身告辭。許攸早就悄悄潛伏在了他的馬車裡。
馬車走了有十幾分鍾,許攸才悄悄從齊王座位下鑽出來,毛茸茸的腦袋碰到了齊王的腳,嚇得他一個激靈險些沒從車裡跳出去,待看清是許攸,他又立刻瞪圓了眼,不敢置信地道:“窩絲糖?你怎麼來我馬車上了?”
許攸不說話,只睜着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瞪着他看。
齊王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蹲下身體忽地伸手將她舉到自己面前,用一種嚴肅而威脅的語氣道:“你偷跑出來的?想去哪裡?要做什麼?”
這蠢貨,難道還能指望她說話嗎?許攸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喵都懶得喵一聲。齊王“噗嗤——”一下笑出聲,把她放到他身邊坐下,輕輕蹭了蹭她的腦瓜子,小聲道:“算你識相,知道跟着本王走。今兒本王就帶你出去見一見世面,省得成天窩在王府裡頭都窩傻了。”
喂,說誰傻呢?許攸不悅地朝他“嗷嗚——”了一聲,連貓咪鄙夷輕蔑的眼神兒都看不出來,還敢說別人傻,自己纔是個大蠢蛋!
“喲,還不承認吶。不是我說,你這隻貓是走了狗屎運才被順哥兒給收了,要是流落在外頭,活不過幾天就得餓死……”
“嗷嗚——”
“膽子不小啊你,還敢跟本王吵架!”
“嗷嗚——”
許攸恨死了不能說話的自己,她要是能穿越到一隻鸚鵡的身上也不至於這麼憋屈啊。
這一路就在齊王跟她的爭吵中過去了,不知不覺就上了正街,外頭的聲音也愈發地嘈雜熱鬧,許攸再也沒有心思跟齊王吵架了,她好奇地趴到馬車的窗口,掀開一道車簾眼巴巴地往外看。
大街上還真是熱鬧,道路兩側店鋪林立,行人如織,男女老少穿梭而過,耳畔是各種各樣的聲音,鋪子裡的夥計扯着嗓子招呼生意,不懂事的小童哭鬧着要買糖人,老乞丐捧着破了許多缺口的碗朝路人哀求施捨……
許攸看得正發着呆,馬車忽然停了,齊王故意作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哼道:“就說你這隻貓沒見識,還敢跟本王吵。下來吧,我帶你去春風得意樓見一見世面。”
春風得意樓?什麼東西?難道是——青樓!
齊王殿下,您帶着一隻貓去逛青樓真的大丈夫?
等下了馬車進了春風得意樓的大門,許攸才意識到自己腦補過度了,這個名字牛b轟轟的地方居然跟“春”一點關係都沒有,它居然就是個純粹的吃飯的地兒,它對得起這個讓人遐想連篇的名字嗎!
沒有看到她預料中的青樓美人,許攸鼓着小臉有點不高興,但齊王殿下一點也沒看出她的心思,他渾然不顧衆人驚疑交加的神色,抱着許攸一路暢通無阻地上了二樓雅間,爾後把她往桌上一放,擺出一副土豪的做派,拍着胸脯道:“說,想吃些什麼,本王請客。”
這店裡的夥計也是見過大世面的,雖覺古怪,臉上卻不顯露半分,陪着笑殷勤地招呼這兩位奇怪的客人,哧溜一口氣唸了一長串菜名,許攸表示還沒反應過來。
齊王倒也沒真指望她去點菜,張口便點了七八樣菜並一個湯,還要了一壺酒,罷了又回頭朝許攸挑眉笑,“貓兒,你喝酒不?”
許攸的眼睛一瞬間就亮了,齊王見狀,心裡忽然隱隱生出些不好的預感。
果然,酒一上桌,許攸就抱着酒壺不肯撒手,齊王好說歹說,費盡了力氣也沒能把酒壺從她爪子裡搶出來。他一氣之下索性就不管了,讓店小二另送了一壺酒來,一邊自斟自飲,一邊冷眼旁觀地看熱鬧——他非要看看這隻貪杯的傻貓醉酒的蠢樣!他還從來沒有見過貓兒撒酒瘋呢!
事實證明,最蠢的還是齊王殿下。
許攸喝到第三口的時候還是很有可能不會醉的,這個時代的酒度數不高,喝起來一點也不刺喉,甚至有點甜甜的,於是她又忍不住多喝了幾口。
喝到半壺的時候許攸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了,她跳下桌子爬到牆角的大盆栽裡,在齊王殿下不敢置信的注視下,毫無顧忌地放了一泡貓尿……
然後,她又趾高氣揚地回到桌上喝完了剩下的半壺酒,再然後,許攸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傍晚時分,瑞王府上下找貓快要找瘋了的時候,齊王殿下陰沉着臉把許攸送回了瑞王府,據王府守門的侍衛描述說,他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齊王殿下的臉色那麼難看過,黑得簡直可以滴出墨來,就像已經點燃隨時可能爆炸的炮竹,讓人連多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趙誠謹原本氣呼呼地想要跟齊王理論一番,被齊王殿下冷颼颼的目光掃了一眼,立刻就偃旗息鼓,抱着許攸灰溜溜地逃了。
到吃晚飯時,整個瑞王府的人都曉得世子爺的貓把齊王殿下給得罪了,至於她到底做了什麼,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後來成爲了王府衆人津津樂道的話題,有人說貓兒在齊王殿下臉上撓了一爪子,沒瞧見那天齊王殿下過來的時候臉上一片通紅麼,也有人說其實是傷到了齊王殿下的命根子,要不然怎麼他一直拖着不肯成親,還有人說……
這些事情許攸通通都不知情,她一直昏睡到第二日早晨才醒來,睜開眼睛時腦袋還痛得要命,迷迷瞪瞪地起了身,四條腿卻像麪條一樣軟,走了兩步就“啪——”地一聲倒下了。
“喵喵嗚——”她啞着嗓子可憐兮兮地叫了一聲,卻沒人進來,於是她又叫了一聲,還是沒有動靜。
這就有點奇怪了!荔園裡外攏共有十來個下人,居然沒有人聽到她這麼可憐嘶啞的求救聲?難道趁着趙誠謹不在都去偷懶了?
她正義憤填膺地想象着,屏風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趙誠謹鼓着小臉很不高興地走了進來,翠羽緊隨其後,手裡端着個餐盤,上頭放着幾樣小菜並一碗白粥。沈嶸在最後,他悄悄朝許攸擠了擠眼睛,臉上露出擔憂的神情。
趙誠謹今天居然沒去讀書?是上書房放假了,還是……
許攸一瞬間就忽然明白趙誠謹生氣的緣由了,她有點愧疚,很不安,也顧不上吃東西了,費力地爬到趙誠謹懷裡用爪子輕輕地拍他的手背,小心翼翼地討好他。
這個小孩是全世界最好的主人,可是,她卻不是一隻好貓。
“壞貓咪!”趙誠謹很小聲地罵了一句,但立刻又住嘴了,臉上露出懊悔的神情,終於忍不住伸手在許攸腦袋上摸了摸,柔聲道:“雪團你真不乖,居然跟着皇叔偷偷跑出去,還敢喝酒。真是一隻淘氣的貓!”
他雖然有點生氣,可是卻連句重話都說不來,就這麼不痛不癢地教育了許攸幾句,便又恢復了平常的樣子。
許攸心中有愧,決定要好好地討好他,於是一整天都黏黏糊糊地纏着趙誠謹寸步不離。二缺鸚鵡都嫉妒死了,站在鳥架上扯着嗓子罵她不害臊,見她連頭也不擡,又氣得聒噪地罵道“雪團是隻壞貓!”
許攸依舊不理它。
“啊,對了!”坐在院子裡曬太陽的時候,趙誠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低下頭好奇地問許攸,“雪團你做什麼了,把七皇叔氣得要命。”
咦?
許攸繃着面癱臉努力地回憶,她做了什麼?她喝了一大壺酒,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然後,彷彿遇着一位美貌的良家少年,肆意輕薄了一番……
如此說來,她能安然無恙地活着回來,說明齊王殿下真是擁有大海一般開闊的胸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