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皇宮東元門跪着遞狀紙申冤,這是一項技術活。
東元門是專供大臣上朝時走的,一般時候都不會開,一般人是不允許靠近這裡的,在百丈之外就會被攔下來。
魏頤偏偏還能夠在這裡來向皇帝遞狀紙了。
各位大人從東元門過,都能看到一身素縞跪在那裡的魏頤,開始大家還不知這是怎麼回事,一打聽,一番耳語之後,就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還有大臣很驚訝地說,“魏中郎那個案子,不是很明顯的麼,難道真的是冤案?”
“這個就不清楚了,皇上親自過問,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堂會省,還沒有最後定罪,不過,說是人證物證都在,魏中郎在外做官時也多和商人走得近,他和父親比起來,差得遠了。最後結果如何,也等不了幾天了。”這位大人說着,又小聲對同僚道,“不過最後還是要看皇上的意思,皇上不是對魏家多有器重偏袒,說不得最後把案子壓下去也未可知。”
“將案子壓下去能如何,魏中郎年紀輕輕,犯了這種事被告上來,他自己倒也罷了,卻把魏尚書給氣中風過世了,哎,這些年輕人啊……”
“現在這魏家小兒子跑到這裡來給皇上遞狀紙,這不荒唐嗎,怎麼不遞到大理寺去?”
有人小聲地道,“聽說皇上看上了這魏家小兒子,對他有龍陽之好,這是不是真的?”
沒有人回答這位大人的話,幾位只是搖頭裝作不知,不想在此談論皇帝的閒話。
魏頤擡起頭來看着那些對他議論的大人,眼睛冷冷的。
那幾個大人被他看着,心中一凜,心想這個小娃娃還這麼小,這眼睛怎麼這麼冷,倒像是和他們有仇一樣。
不過,看到魏頤即使一身素縞,面色蒼白,依然掩不住一身絕代風華,眉目如畫,長相之俊美,的確世間難得。
大部分官員是隻看魏頤一眼就趕緊走了的,只這幾位嘴碎的多站了一會兒討論了幾句,看到魏頤的長相,那位剛纔說皇上看上魏家小兒子的也不再多問了,覺得那個傳言大半是真的。
容琛早早起牀準備去早朝了,走在路上有宮侍前來上報,說魏家的小兒子跪在東元門前遞狀紙爲兄長申冤。
容琛聽到這個消息,眉毛一下子皺了起來了。
他沒想到魏頤對他來搞這一套。
雖然現在已經初夏天氣暖和起來了,但大清早的,還是挺冷的,更何況東元門前一片開闊的廣場,那裡風大,地上還有寒氣,跪着肯定很冷。
容琛想到魏頤居然故意跑到那裡去受罪,心裡對他就是又氣又心疼。
要說他前段時間去魏府求着見魏頤一面,魏頤還每次在他面前關門不要見他呢,現在居然跑到東元門前給他遞狀紙去了。
容琛趕緊交代了身邊的李昌中,又叫了兩個侍衛跟着,說去讓把魏頤帶進宮裡來。
那兩個侍衛是一直跟在容琛身邊的,其中一個正是李步,他最是明白魏頤那犟脾氣了。
臨去向容琛請示道,“若是三公子不願意跟卑職們進宮,當如何?”
容琛一想,果真有這個問題,魏頤以前脾氣就犟,自從家裡遭了難,他那脾氣更是又臭又硬又犟了,他要是不進宮來,李步他們過去,也不敢硬是把他帶進來。
容琛一想,道,“就說是朕的手諭,讓他進宮來說他兄長的事情。那麼多朝臣從那裡過,有人看着,他很守規矩。”之後又加了一句,把他帶進宮來後,好好照顧着。
的確是這樣,魏頤只在私底下和皇帝犟沒規矩,在人前,一向是恭敬地讓容琛想朝他發火。這樣去傳旨,料想魏頤不會反抗。
李昌中他們是小跑着到東元門前去的,就怕魏頤在地上跪得久了,他那身子骨矜貴着呢,跪出了什麼事來,皇上肯定心疼,到時候要怪罪,可不會怪罪故意跪那裡的人,少不得是他們這些做奴才的受氣。
李步已經有段時間沒見過魏頤了,從東元門出去,看到一個一身素縞的人跪在那裡,身形清瘦,像是早晨的露珠一般清透又脆弱,似乎陽光一照就要消失一樣。
這時候太陽還沒有出來,東天邊還是一層碧青色,地上甚至還有露水。
李昌中是個伶俐的人,過去後就躬着身子對魏頤輕聲說道,“三公子,皇上說您要申的冤事關重大,請您進宮去和皇上好好說清楚,皇上現在要早朝,需下朝後才能夠召見您,您看,是不是這就和奴才進去。”
魏頤遲疑了一下,然後就點了頭,道,“有勞公公過來傳旨了,我隨着你們進宮去吧!”
清早的石地板上寒氣非常重,魏頤跪着,寒氣從膝蓋傳遍全身,他已經冷得有點發抖,要不是心中對那些害了他家的人的恨意支撐着他,他這段時間這麼勞累加心力交瘁,身體本身又不好,該早昏倒在地了。
聽聞魏頤願意跟着他們進宮,大家都鬆了口氣,李昌中趕緊上前去攙扶魏頤起身,魏頤整個身子都僵了,依靠着李昌中才能站穩。
李昌中現年三十歲出頭,是容琛做皇帝之後新提上來的貼身大太監,他能夠有如今地位,全是因爲這人聰明伶俐,又不多話,最主要是他搞明白了一件事,心裡只裝着皇帝,那麼,以皇帝的眼睛,什麼都看在眼裡,即使皇帝本身不願多親近太監,也願意重用他了。
而且李昌中長得五官端正,又面帶佛相,給人極慈善溫和的感覺,聲音也不似別的太監那麼尖利,容琛纔對他有更多好感,然後重用他。
魏頤被接進宮裡去,有被好幾位路過的大臣看到,這些都猜測魏暉的案子說不得真有玄機,皇上估計還會再查了才定案。
這些與魏家以及這個案子沒有關係的,自是不慌不忙,等着看事態發展,而那些心中有鬼的,看魏頤被帶進宮,心裡就開始忐忑了,就怕皇帝因爲美色而仔細徹查這件案子,到時候,恐怕就是一場腥風血雨了。
魏頤並不是被帶到了皇帝上書房外面侯着,等皇帝下朝召見,而是被帶到了上書房後面,皇帝歇息的寢宮裡,就是皇帝生病時,魏頤來見他的那個地方。
魏頤跪久了冷,李昌中親自倒了熱參茶給他暖身子,又讓點了安神薰香,還拿了狐皮毯子給他搭着腿。
魏頤被他這樣殷勤地伺候着,有些不自在,道,“不用這麼麻煩,我自己侯着就行。”
李昌中只是笑,道,“皇上下朝就會召見公子的,魏中郎這案子,奴才們在宮裡面也有聽說,這是大案,皇上很在意的,既是有冤情,皇上肯定會讓徹查,公子還請不要擔心。”
李昌中這話雖然並沒有表示魏中郎無罪,但聽來也讓魏頤覺得心裡好受些,魏頤對他點點頭以示感謝,就坐在那裡想起事情來。
他這些天實在太累了,神經一直緊繃着,現在坐在容琛的寢宮裡,聞着淡淡的安神薰香,他的精神就放鬆一些了,靠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睡了過去。
甚至李昌中和小太監一起把他託着放到躺椅上讓他睡好,他也沒有醒過來。
他能睡得這麼沉,多半不僅與這安神香有關,還是他坐在這裡,知道容琛一定會幫他把事情辦好,心中有了倚靠,精神也就不自覺放鬆了。
李昌中心裡想着這魏家三公子可是一向鐵面無情的皇帝的柔軟處,一點不敢怠慢,又拿了毯子給魏頤蓋好,讓他睡得舒舒坦坦的。
容琛因心中有事,讓早朝早早散了,那些還有要事要留着和皇帝討論的,也都到上書房外面去等着被皇帝召見。
容琛快步走進他的寢宮,李昌中正侯在外面,容琛看到他就問道,“他人呢?”
李昌中當然知道皇帝口中的“他”只能是指魏家三公子,趕緊躬身小聲答道,“奴才看他精神不好,神色憔悴,自作主張,點了一支安神香,他現下睡着了,就在裡間躺椅上。”
看來皇帝對他的自作主張很滿意,神色緩了很多,對他點了點頭,輕手輕腳進了內間。
李昌中看皇帝這樣,就知道,那魏家三公子在皇帝心裡的果真非同一般,自己這寶押得非常對。
不過,魏三公子再如何也是一個男人,即使皇帝寵他,也不可能把他封了妃,終究,最多一個男寵身份。
李昌中想到此,在心裡嘆口氣。
繞過屏風,容琛看到了躺在躺椅上睡着的魏頤,魏頤這段時間清瘦了很多,以前還帶着點嬰兒肥的嫩臉現在已經可見棱角了,黑鴉鴉的眼睫垂下來,帶着一種脆弱,脣色非常淡,看着就知道他血氣不足。
容琛俯□,怕將他吵醒了,只輕輕地在他脣上碰了一下,感覺到淡淡的涼。
容琛坐在了躺椅邊上,神色柔和地把魏頤看着,就這樣看着,似乎入了神。
房間裡的薰香還在燃着,淡淡地飄散繚繞,安靜,寧和,容琛這樣看着,似乎時間已經在此時凝固,他甚至不願意從裡面走出來。
這個時刻,他覺得,也許,就這樣守着魏頤,任外面滄海桑田,他皆不在意了。
只要這個人,就在他身邊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