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轉暖了,花紅柳綠了。
春天的氣息讓所有人都從嚴冬的桎梏裡走了出來,似乎整個人都舒展了,有活氣了。
不過,憂愁的魏大人一點也沒變好。
他冬天的時候沒生病,春天到了卻病了,不過不是大病,偶感風寒而已,大夫開了藥,就讓他養着,沒什麼大問題。
他在下午溫暖的陽光裡走動,就不自覺往魏頤院子裡走了,在院門口,守着幾個侍衛,魏大人一驚,皇帝又來了麼。
現在魏大人家裡,基本上不是他說了算了,而是皇帝說了算,他家的僕人,幾乎全是皇帝安排的人了。
他心裡非常不舒服,對皇帝已經失望透頂,而且認爲他枉爲人君,連最基本的道德倫常都沒有,明知魏頤是他兒子,還做出畜生不如的事情來。
一眼望進去,還看到了少兒不宜的內容,魏頤坐在太陽裡曬太陽,容琛摟着他,含着笑,似乎是在調戲他,又親他,魏頤臉頰紅紅的,想要推拒,又沒有推拒。
魏大人一看到,眼前就是一黑,就要過去制止,被侍衛攔住了。
魏大人簡直要大發雷霆,這一刻,他甚至覺得背上弒君的罪名也不怕了。
皆因這其實是他第一次明明確確看到容琛對魏頤的狎暱,他雖然以前知道兩人之間必定是這種事情,但沒看到總比看到要受的刺激小很多。
魏大人一着急,血壓一上去,又要昏厥的模樣,被侍衛給扶住了,而且強制性扶着離開了。
魏頤其實沒有要和容琛光天白日**的意思,實在是被他纏着的,他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從上次容琛病好後,就又變成往日那個喜歡吃他豆腐又總和他親暱的人了,似乎是病了一場,讓他腦子裡的某些觀念轉變了一樣。
魏頤看到父親的身影在院門口一閃,心中就知道不妙。
他非常爲難地把容琛給推開,起身要往外走。
容琛把他拉住了,又把他的腰給摟住,一把拉回自己懷裡。
魏頤纔剛站起,又被容琛摟回去,心裡又着急父親別想不開出什麼事,就起了些怒氣,推拒容琛,還板起了臉,道,“你先放開我不成嗎?”
容琛比魏頤的眼睛可尖多了,他自然也看到了魏大人過來,也知道魏頤要出去是做什麼,但他就把他摟着,不讓他出去了。
要說,容琛現在和魏大人的關係,多麼像女婿和不讓女兒出嫁的岳父之間的矛盾啊。
容琛不是一個委屈自己,要在魏大人面前藏着掖着自己對魏頤的感情的人,雖然他知道兔子被逼急了也咬人的道理,但他就是見不慣魏大人對魏頤的管束,而且以爲自己是什麼道德大家,還要管到他的頭上來了。
容琛自然不肯放開魏頤,還道,“在你心裡,魏老兒是不是比朕要重要得多。”
分明是吃醋了,又爭寵了。還不避諱地表達對魏大人的厭惡。
魏頤氣得臉更紅了,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在陽光下熠熠生光,他簡直想給容琛兩下,容琛年紀不小了吧,怎麼像個小青年一樣地說出這種話呢,而且,他還是皇帝,這種時候完全沒有一個做帝王的威儀。
魏頤恨恨道,“他是我父親。”
容琛臉也板上了,“他什麼也不是。你跟着朕,是朕的,他什麼也不是。”
魏頤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想容琛是三歲小孩兒嗎,說出這種無理取鬧的話來,但最後,他還是咬牙切齒地忍了。
他坐在容琛身邊,被他摟着,春日的暖陽照在人身上,他卻滿心憂鬱,擔心父親,又對未來的路真沒什麼法子了。
他是真切地明白了,容琛該是真心喜歡上他了,給了一個帝王能夠給別人的估計是最大限度的愛,他寵他,憐他,但也限制他,禁錮他,不僅是他,還有禁錮限制他的家人。
魏頤也明白自己,他估計也是完全陷進去了,出不來,但是,他也許還是應該帶着自己這顆心,找另外一個地方,待下來。
那天,容琛和魏頤是不歡而散,以前魏頤還和他還吵架,容琛會把魏頤哄回來,但現在,魏頤已經不想和他吵架了,他覺得總是沒個結果。
他父親那天受刺激過大,之後果真又病了,臥病在牀,魏頤在他牀前伺候湯藥,魏夫人吳氏因爲精神衰弱而身體不好,在魏暉一家走後,家裡也就只有魏頤能支撐起這個家來了。
谷管家雖然很能幹,但一個人也管不過來,而且是女流,總有沒法子的時候。
在皇帝派了另外的人伺候魏頤後,明鷺就到魏夫人跟前去伺候去了,她每次看到魏頤都欲言又止,還淚眼盈盈,讓魏頤有些不知所措,他其實不大會哄女孩子,所以常常會避開她,他心裡希望這個女孩子能夠找到一個真心愛她的人,然後把她帶走,不要留在這個家裡了。
魏大人已經算是完全退休了,他再沒去上過朝,也幾乎沒去衙門裡,雖然還保持着那個尚書的職位,但過段時間,也該徹底轉給他下面的左侍郎了。
魏頤守在魏大人跟前,他突然說起自己想出家這事。
魏大人聽後,沒做表示。
魏頤繼續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加之還要伺候父親母親直至百年之後,魏頤不敢自作主張,擅離你們。若是父親母親,你們願意,請父親親自爲我剃髮,我在家修行吧!”
魏大人還是一言不發,但那雙沒什麼精神的渾濁眼裡卻不斷涌出眼淚,魏頤看了,極其心痛,他的老父親,以前做官遇到別人排擠,遇到難事,他也從不曾顯出任何一點脆弱,不流一滴眼淚,但是,他卻爲了他這個不孝子,流過多少次淚了。
魏頤心都揪到了一塊兒。
魏大人抹了一把淚,拉住魏頤的手,頓了好一陣,才說道,“孩子。我有一件事要給你說。你聽後若是怪我魏家,那是應當,是我魏家對不住你,沒有護好你,讓你陷入如此境地。”
魏頤因爲魏大人這話一驚,一點也不明白魏大人的意思,魏大人這樣說,根本不像一個父親對兒子說的話。什麼叫要怪魏家,還說魏家對不住他。
魏頤很是疑惑地望着魏大人,道,“父親,是您和母親生養了我,纔有我的今日,我現在的境地也是我自己咎由自取,甚至連累了父母家人,是我對不住纔對。父母之恩,大於天地,你們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
魏大人搖頭,很是滄桑頹敗的模樣,道,“事實上,你並不是我和瑞蘭的孩兒。”
魏頤整個人僵住了,他知道瑞蘭是母親的閨名,有時候父親會這麼叫她。
但是,父親這話是什麼意思呢,他怎麼不是他們的孩子了。
魏大人看魏頤一臉震驚,心有不忍,但還是繼續說道,“我現在必須把什麼都得告訴你了。不然,你一輩子矇在鼓裡,那樣,我和瑞蘭更加不安。我知道瑞蘭一直沒把你當親子看,不親近你,對你沒盡爲人母之責。我沒法怪她,因爲當年,是我同意,把咱們的女兒抱去換了你回來。一定是老天爺責罰我們,也是我們女兒怪罪我們,她在宮裡面,沒活過六歲就夭折了。瑞蘭之後一直因此自責,她不去參佛唸經就容易精神失控,時常哭泣,她都是被這件事折磨的。她厭惡你,我沒法勸她。”
魏頤現在才明白爲何母親總是待自己冷淡,而且很少和自己說話,連看也不願意看他。他一直以爲是因爲他母親本身爲人冷淡,而且有神經衰弱症狀,心裡可憐她,所以也沒有怪過她待自己不好,現在才明白,居然是這樣。
魏頤甚至有些惶然了,每一個孩子面對十幾年的父母對他說他不是他們的親生子的時候,都會有這種惶然。
自己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呢,親生父母還在嗎,自己還可以有個寄託和依靠嗎?
別人說,愛情是靠不住的,只有血脈親情才一輩子不會變。
魏頤現在是連血脈親情也不是真的了,不由得惶惶然如不知往哪裡飄的無根浮萍。
魏頤將頭狠狠低了下去,不想要父親看到自己的脆弱。
魏大人心有不忍,他乾瘦的手十分有力,將魏頤的手緊緊握着,甚至讓魏頤感受到了疼痛,但就是這種疼痛,才支撐着他,讓他沒有崩潰失態。
魏頤沒有說話,也沒有詢問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他心裡難受得發不出聲音。
魏大人是狠下了心才繼續說的,“你是知道的,說起來,我和皇上還是連襟。瑞蘭是當年吳皇后的親妹妹。瑞蘭和吳皇后長得非常相像,不過,兩人性情完全不同,別人一看就能分辨兩人。當年,現在的皇上還是太子,我兒比你早出生三日,太子妃說她生的是個兒子,就要來和我兒交換。爲了吳家恩情,我沒法選擇,只得應了。你出生那日,先皇正好駕崩,宮裡面忙亂不已,守衛森嚴,東宮倒是守備減弱,出入比往日還容易,當時,很簡單就把你抱出來了,帶走了我兒……”
魏大人說得不清楚,他似乎陷入了回憶,一臉恍惚悲痛。
魏頤卻驚呆了,像是完全不明白魏大人說的什麼,他知道魏大人說的“我兒”是他的女兒,但是,另一個孩子,另一個孩子是太子妃生下的那個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