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無雙本來想做早飯的,結果王母比他們更早地起了牀,做好了早餐。
她發現自己面前是一碗紅糖雞蛋,心下一囧,拼命忍着笑默默吃掉了。
王孟英一如往常地平靜從容。
吃完飯,王母對兒子說:“你帶小雙出去逛逛,買幾身衣裳,還有首飾,也給人家買幾件。”
無雙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我什麼都不缺……”
“要的!”王母乾脆地打斷,“那就上街去給我買衣裳。帶無雙去。”
無雙很不好意思。王孟英沉穩地答應了。
他們兩個出了門,走到一半,王孟英忽然醒過來:“哎!不對,我們現在去找媒人,女方好像是不應該出現的……”
四目相對,均有些犯難。
無雙想了想,“那這樣吧。我正好有點事想去找紅蓮。你自己過去好了。”
雖然丟下她一個人不太好,但也只能這樣了。她看見王孟英一副放心不下的表情,便又說:“我來來回回幾十趟了,還能迷路不成?反正過會兒我直接回山上,不回你家了。等到事成了……”她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王孟英接了下去:“事成了我去找你。咱倆好好說話兒。”
“恩。”無雙乖巧地點點頭。
她心花怒放,一路小跑到張養之家。結果孩子說他娘不在。
她撲了個空,有些懨懨地往回走,沒成想在巷口碰到了紅蓮。紅蓮失魂落魄地走着,竟然沒看到她個大活人。而無雙太興奮,也沒注意到她異常,衝上去挽住她胳膊,“紅蓮妹子!”
紅蓮回過神來,看着她意外極了:“你怎麼來了?”
無雙笑容滿面,附在她耳朵旁悄悄道:“我昨晚在孟英那兒住了一晚上。”
紅蓮嚇了一跳,伸手扶住她,上上下下打量,“啊?那你怎麼還跑出來?天……”
無雙捏了捏她的胳膊,“什麼呀,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們沒有那個……他那樣的人,老古板來的,怎麼可能哦。”
“那你們睡了一晚,什麼都沒幹……”紅蓮瞪大眼睛,想象不能。
“沒有啦。後來就是我坐牀上,他坐桌旁,說了一晚上的話。叫他上來一起躺着都不肯。”
紅蓮長長地舒了口氣,擔心地望着她,“那你們接下來怎麼辦?”
“他去請媒了。選定一個日子,就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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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蓮這才笑了,衷心道:“恭喜恭喜!發喜糖千萬別忘了我家!哎,我得趕着給新人做一套新被褥,你喜歡什麼樣的花色?”
“隨便。你有心就好。”
……
姊妹倆說着私房話,一齊朝家裡走去。無雙心裡高興,和她一起耗到天快黑了纔回山上。
回到家,父母就告訴她,王孟英、王母和媒人來過了。兩家商量好,開春就把人接過去。
於是這段時間,她一有空就往王氏醫館跑,幫那邊乾點家務。然而逼近年關,石家這邊的事務也漸漸繁忙起來。她要打點臘八的佈施,還要準備除夕的祭天,脫不開身。
王孟英那邊自然更忙,兩人幾乎半個月不曾見面。
石北涯和石誦羲倒是把生意上的帳結算完畢,早早回家等過年。石誦羲自去年成家後,在家的時間反而更少。常常在外行走,託關係向織造府領了任務,替皇家買辦,生意做得愈發大了。
冬至那一天,在老太太房裡看到他,無雙吃了一驚,差點認不出來。
他整個兒發福了一圈,臉色卻灰暗灰暗的,雙眼浮腫無神,看上去就是在酒色中過度消耗的狀態。想他在外面應酬得辛苦,已然從一個任性的小少年成長爲肩負家族重任的成年人,不免讓人心疼。
老太太是最心疼的,不住問他生意的事,怎麼弄成這樣。
石誦羲用輕鬆的語氣回答:“給萬歲爺採辦東西,一點都馬虎不得,是有點辛苦。不過,熬過這陣子就好了。等做熟之後,可以撈個皇商的名頭。”
老太太點點頭,考慮了一下,問:“薛家那邊,難道沒有插槓子?”
石誦羲就笑了:“哎喲老祖宗,你連這個都知道?”
老太太嗔他一句,“我年輕時何曾不管生意?薛家是老對頭了。你太爺在時,在他們手上栽過跟頭。你千萬小心。多到你丈人那邊走動,讓他幫你走關係。”
石誦羲連連稱是,陪笑道:“孫兒明白。前兒在上海,他向惠端親王引薦了孫兒。如果來年能攀上他,就好辦了。”
……
兩人就生意的事兒討論了幾句,不過是泛泛而談。無雙小心翼翼陪着,並不插嘴。
末了,提到臘八過節,老太太說:“你房間整理出不少舊衣服。你肯定不想穿了。我交給無雙,捐到寺廟裡去,或者散給窮人,可好?無雙辦事,我一向很放心。”
“這些事,老祖宗拿主意就成。”他頷首而笑。
沒想到第二天,石誦羲親自抱着一堆舊衣服上她屋子來了。他邊走進來邊笑:“居士,你最近是怎麼了?總不見人影。”
無雙驚訝地迎上去,把他手裡提的包袱接過來。
他拿眼將她上下提溜一圈,困惑道:“你看上去好像哪裡不同了,變了個人似的。最近是不是有喜事?”
無雙低頭暗笑。其實她只往臉上抹了點粉,然後穿帶點鮮豔花紋的裙子,挽發的簪子換了根帶流蘇的鳳釵。大概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看上去特別不同吧。
她把石誦羲的舊衣一件件整理出來,清點好數目,登記在冊。他的舊衣都是很好的料子,因爲顏色舊了,或者磨損了,或者式樣不好了,就被丟棄。她摸着順滑的絲綢,不禁感嘆,王孟英的衣服從來沒有這麼好的。
石誦羲站在旁邊看她忙碌,不久就倦怠了,伸個懶腰,眼淚汪汪地打呵欠,“唉,累死了。下午還要進城一趟。還是你好啊,成天念念經,種種花,日子就過去。”
“瞧你說的,難道我光吃白食了?”無雙白他一眼,見他滿臉憔悴,便又於心不忍,軟聲勸慰,“錢是掙不完的。你要懂得張弛有道。那些喝花酒的應酬,能推就推了吧。”
“知道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火爐靜靜燃燒着,偶爾噼啪一聲微響,將冬日的早晨襯得格外溫馨。石誦羲向她倒倒生意上的苦水,她間或安慰幾句,竟不知不覺消磨了一個上午。
快吃午飯的時候,王孟英來了。
石誦羲久未見他,驚喜不已,熱情地請他上座,倒比無雙還要周到了。也不知真是歡喜,還是將生意場上的做派潛意識地發揮出來。
反正在他的殷勤下,三人之間氣氛還挺和諧。然而上了茶之後,情形有些變了。
石誦羲問了一個問題:“聽說前年的時候,尊夫人歿了?”
無雙心裡一悸,不明白他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
王孟英卻很鎮定,淡淡笑着:“是的。”
“先生身邊豈不是沒個伺候的人?”
王孟英依舊很客氣謙虛,“習慣了。也沒覺得什麼不好。”
石誦羲連連擺手,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不像話,不像話!先生如今是咱錢塘頂有名氣的大夫了。名聲在外,家裡卻沒人伺候,太不像話。”說着,他左右看看,忽然指着身後幾個丫鬟,“不如這樣,今天我身邊跟的這幾個,先生看上眼的,儘管帶兩個回去好了。她們服侍我有些年頭了,調(河蟹)教得都還不錯。先生是有本事的人。她們跟了你,肯定不會餓死。”
無雙皺起眉頭,心裡有點氣。他怎麼將外頭應酬的那一套搬到這裡來了?她瞟了石誦羲幾眼。然而石誦羲壓根沒看她。
王孟英打太極的功夫爐火純青,輕飄飄地帶了過去:“君子不奪人之好。石少爺一番美意,鄙人心領了。”
石誦羲笑得風流倜儻,也不逼他,順着臺階就下了,“呵呵,先生真是修身養性啊。也罷,改天我請先生到天香樓喝酒去。我有幾個相熟的姑娘,調香的工夫非常了得,外人鮮少能見識。”
王孟英隨口答應了。
無雙聽着就反感。她知道男人話題離不開這些,但在她面前說,就有一種不尊重之感。王孟英覺察到她臉色沉了下去,回頭對她安撫地笑了笑。
只聽石誦羲在那頭又說:“我有個問題想請教先生。我近來覺得腰膝痠軟,精神不濟,許是經常熬夜之故。朋友說服用補腎的藥會好點。可我吃了也沒見什麼效果啊?!”
王孟英聽了,仔細觀察他的面色,然後才說:“補腎的藥,要先補脾胃之後,才能服用。”
石誦羲疑惑了,“這是爲何?”
“這自然有來由。宋朝有位御醫錢乙……”他的話沒說完,就被石誦羲打斷了。石誦羲說,“這個我記得,無雙居士以前跟我說過,他治好了皇子的病,望診功夫很厲害的。”
“不錯,錢乙乃中醫兒科的創始人和奠基人。然而,他之所以聞名於世,卻不是因爲這個。而是因爲他創立了一個傳世奇方。這個方子,我們大清朝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並且家庭常備,”說到這兒,他賣了個關子,微笑望着石誦羲和無雙,“你們猜猜,這是哪個方子?”
他們都茫然了。無雙動腦筋想了一會兒,“家喻戶曉並且家庭常備,他又是小兒專科,那就藿香正氣水?”
王孟英搖搖頭。
石誦羲也猜測:“您常開的白虎湯?竹葉石膏湯?”
王孟英好笑地再次搖頭。
“那我們就都猜不出來了!”
王孟英給了點提示,“石少爺剛說到補腎。這方子,就是個補腎的方子。”
無雙聽完,一點靈通猛地涌入腦海,激靈道:“難道是六味地黃丸?”
石誦羲頓足拍手:“對,就是這個了!我想起來了。以前聽誰說過,六味地黃丸是宋朝某某發明的,就是錢乙!了不得,了不得,果然稱得上‘傳世奇方’的名號哇。先生快接着說。”他來了興頭,催促不已。
王孟英是什麼人!他纔不會跟隨別人的節奏,依然不疾不徐,提出第二個問題:“那,你們知道六味地黃丸是怎麼創造出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