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晴天霹靂(上)

第二日,無雙還是沒能見到王孟英。因爲吳家母早早地起了牀,收拾包袱,帶着無雙,出門僱了輛驢車就回城郊的孃家去了。

在那裡,她們一呆就是一日。

吳夫人向父母、哥哥嫂子說了無雙病好的事情。大家都覺得是大奇事,始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一開始嫁給吳老爹,道他是個廚子,妹子嫁給過去餓不死,也沒想着能有多富貴。誰知吳老爹手藝好,熬了幾個年頭後升爲大廚,在富貴人家裡管後廚可是個肥差,家境寬裕起來。不料這時吳夫人生了個怪胎,癡呆不知人事。本來安慰她可以再生,等了幾年肚子卻再也沒動靜。幸好吳老爹老實,並未因爲夫人沒能生子嗣而納妾。過了這麼多年,大家暗地裡都在暗歎這家無後,誰知無雙竟然好了,還聰明伶俐的。真是世事無常啊。

外公外婆和舅舅舅母把無雙叫到跟前,摩挲愛撫,一番詢問。無雙雖然不認識他們,但免不了勉強打起精神應付。好不容易熬到吳夫人跟孃家依依惜別,回到家,已經起了暮色。

吳母叫她淘米準備做飯,無雙氣惱地跺腳:“我不要乾了,我要出去!”說着,她拔腿就往外衝。

吳母在後頭氣道:“死丫頭,就要宵禁了,你還出去作什麼!等會進不來。”

無雙哪裡還肯聽,頭也不回地跑得更快了。

她氣喘吁吁跑到王氏醫館,卻發現裡頭靜悄悄的。她喊了幾聲,沒有人應。看來全家都出去了。

無雙懊惱地往回走,忽然發現前頭一羣人,赫然是他們回來了。她鬼使神差地往旁邊一閃,躲在角落看他們。

她看到王母、小七等人走在前頭。王孟英和惠娘兩人遠遠跟着。王孟英俯身在她耳邊說句什麼,惹得惠娘兩個梨花酒窩淺淺地綻放開來。

直到他們進了王氏醫館,關了門,無雙才從角落出來,垂頭喪氣往回走。

王孟英還從來沒對她那麼親近過呢。他們怎麼就那麼好了。難道就因爲他們小時候認識,青梅竹馬嗎?哼,青梅竹馬什麼的,哪裡比得上日久生情?

無雙沒精打采回到家,胡亂吃了兩口飯,藉口不舒服躲回了房間。她看到牀上堆着的刺繡,一陣心煩。她一個現代知性女子,纔不高興做這些摧殘封建女性的針線活呢。她將這些東西掃到一邊,往牀頭一靠,拿起醫書翻起來。看書比做針線有趣多了,這纔是她的興趣所在。漸漸地,她煩躁的心緒被有趣的書本知識安撫下來。

她運用阿Q式的精神勝利法自我鼓勵——雖然惠娘是他的青梅,雖然惠娘長得很美麗,但她無雙可是當今大清朝找不出第二個的、知曉古往今來、精神世界極大豐富、知識層次高於這裡所有婦女的未來人!

她就不相信,自己會比別人差!怕什麼!絕對不能在心態上在氣勢上就輸一截!

所以,翌日上午,她特別淡定地在家裡繡花。吳家母奇怪了:“嘿,叫你幹活你總想往外跑。今天沒事兒了你倒坐住了?”

無雙得意一笑:“是啊。我想做一個荷包。”

然而,這種“自信的淡定”只維持了一個早上。到了下午,她開始按捺不住,忍不住想,去看看那裡怎麼樣了,也不算不自信吧。

她吞吞吐吐對吳母說:“娘,我……我去找找小七和惠娘玩。”

吳夫人看她一眼,沒有阻止,“去吧。我就不去了,等會兒周大娘會過來幫我打毛線。”

無雙如獲大赦,馬上一溜煙就跑了。

王氏醫館裡很熱鬧,大家都在。打過招呼,無雙瞧見惠娘正和王孟英說話,便走過去,“孟英,你寫着閉館三日,是不是明天就該開門了?金伯父和惠娘兄妹怎麼辦?”

惠娘立即說:“舅舅和王大娘事情都談好了。明日我們就去哥哥那邊。舅舅也要過去看看。整理房子,以後就住下來。”

“哦——”無雙點點頭,儘管不願意承認,心中還是升起了一丁點兒竊喜。

王孟英端過一小碟子梅乾和棗脯,含笑道:“小雙妹妹,來,嚐嚐。”

無雙嫣然一笑,撿起一顆紅棗丟進嘴裡,嚼得又香又甜。王孟英一轉頭,挑了一顆大的給惠娘。惠娘和順地接過來,“謝謝王大哥。”

無雙脣邊的笑容頓時一僵。隨即放鬆下來安慰自己,沒什麼,這沒什麼的,待客之道嘛,自己不該太小氣了。她便笑着說:“孟英啊,你最近不是在收集徐靈胎的醫案,要編撰成集嗎?進度如何了?”

說起這個,王孟英果然精神一振:“到收尾部分了,批註都改好了,我打算取名《洄溪醫案》。趙老很感興趣,答應做好了以後,替我找人刊行。”(這本書如若沒有王孟英的收集,恐怕就失傳了)

“等成了書,你千萬記得給我留一本。”無雙認認真真地叮囑。

“這還用說,哪次有好書我不給你留的?!”王孟英理所當然地回答。

對無雙,他從來都不吝嗇。一方面是天性豁達,對錢財毫不上心;一方面他熱愛中醫,但凡有人感興趣,他都願意傾囊而出,更何況無雙是如此聰明,艱澀的醫學道理稍稍一點撥,她就能領會。爲人師者,最喜歡的就是這樣的學生了。

他興頭上來,挑了徐靈胎幾個有趣的醫案講給無雙和惠娘聽。說得興奮,就差手舞足蹈了。無雙平日在這方面就很注意下功夫,跟王孟英你來我往,一唱一和,把個半點醫藥都不懂的惠娘晾在一旁,插不上話。她倒也不急,只靜靜含笑坐在一旁看着他們。

就在他們倆討論得熱烈之時,王孟英忽然想起自己怠慢了客人,忙回頭不好意思地笑說:“惠娘,對不起,讓你覺得無趣了吧。”

惠娘搖搖頭,“沒有,你們說得很好。”

“以後有機會,我常說給你聽。”

惠娘望着他,赧然一笑,明眸如水。

無雙這會兒也不惱了,高高興興道:“就是就是,孟英懂很多這方面的小軼事,又有趣又能長見識,你也該學學。”

“恩。”惠娘溫順地點點頭。

翌日早晨,金履思果然攜着徐友珊和惠娘離開王家,轉到徐氏自家的布莊下榻。

無雙鬆了口氣。然而隔了兩三日,她看到家裡忽然多出一堆大紅的布匹和紗巾,還有糖果餅乾之類的東西。她疑惑地問:“這是幹什麼?”

吳家母笑着說:“是你王大娘送來的。一部分呢,是謝你爹爹幫忙;一部分是請我做窗紗和零碎東西。最近,你有空也別往外跑了,幫我做了這些活計罷。”

她抓了抓那些布料,撓頭道:“怎麼都是大紅的顏色呢?看起來好像辦喜事似的……”

吳家母拍拍她手,一臉喜色:“可不就是辦喜事?告訴你吧,你孟英大哥的好日子就定在六月初五,沒幾日了。得趕着佈置新房,採辦物件,還得給新郎做幾身四季的新衣服新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