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萬山走上前去,恭聲道,“皇上,晉王妃來了。”說完,便退到了一邊。
單燁放下手裡的一把桂花,扭過頭,目光落在雲七夕的身上。
“參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雲七夕跪地行禮。
巧兒也跟着跪下,“參見皇上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都起來吧。”單燁道。
待她們起身後,單燁眯着眼把她打量了好一會兒,才道,“七夕,過來坐吧。”
看來他還打算和她促膝長談?雲七夕心裡一百萬個不願意,可還是不得不走過去,坐在了他的旁邊。
“尤萬山,你們都先下去吧,朕想跟七夕單獨說一會兒話。”單燁道。
尤萬山應一聲“是”,便領着巧兒先下去了。
待桂香苑裡的只剩下了他們二人,只有微風不時將桂花簌簌吹落。
“七夕,連城待你如何?”單燁望着涼亭外問道。
雲七夕倒是沒想到他的第一句話是問這個,難道他叫她來就是來關心她婚後生活的?
“挺好的。”
到現在都還沒有圓房呢!雲七夕不動聲色地又在心裡又補上一句。
單燁突地笑了起來,“連城他真的對你好麼?怎樣的好法?”
這話問得!是不信還是怎的?
“怎敢欺瞞父皇呢?”雲七夕無語中。
單燁的身體慵懶地往後靠在椅背上,不再年輕的臉上掛着淡淡的笑。
“朕倒是真知道他是如何對一個人好的,從小到大,他的性子就很冷,跟任何人都不親近,話也很少。雖是朕的兒子,朕卻從不瞭解他。幾個兒子當中,朕最看不懂的也是他。”
是嗎?他真的是他的兒子嗎?或者,他真的當他是他的兒子嗎?在這麼多流言蜚語的影響下,他真的沒有存有半點懷疑嗎?
不瞭解,看不懂,是否恰是因爲心中存有的那半分不信任呢?
“不過朕倒是相信他對你是不一樣的,從小到大,他從未主動求過朕,而今年他求了我兩次,兩次都是因爲你。一次是讓朕下旨派太醫去東柳村救你,第二次就是求朕把你許給她。”
“父皇真的相信他嗎?”
也許是想得太投入,雲七夕下意識就脫口問了出來。當看到單燁朝她看了過來,她心頭猛然一跳,避開他的目光,平靜地道,“父皇該是相信他的,否則也不會把今日整個皇宮的安全交給他。”
以君王的睿智,自然不會相信她這搪塞之語,也自然聽得出她話中有話。
“朕確實不能完全相信他,就像他心裡也從來沒有真的完全相信朕一樣。”單燁沉沉地緩緩說道。
他的語氣聽來,有一些似乎早已看清又不得不認命的無奈。
即便是雲七夕這個旁觀者聽來,也是忍不住唏噓。
多麼悲哀的兩父子!更何況自古以來帝王都是疑心最重的。
所以她又想起他們從地牢離開時,單連城悲涼地對秦錚說的那句“你們搞錯了”,喉頭就好像突然被人捏住,胸口悶得難受了。
即使他們真的搞錯了又如何?這位帝王在他早產七個月出生的那一刻,就註定了永遠也不可能真正相信他了。就算他爲了他責罰傳謠的人,那也不能說明他是相信他的。或許只是在維護他天家的面子。
“七夕,你在想什麼?是不是覺得朕不該這樣?”看出她在出神,單燁淡淡問道。
雲七夕收拾起那些複雜的情緒,不帶情緒地說道,“父皇總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一陣風吹來,又吹落了一樹的桂花。
單燁望向遠處,輕輕一嘆,“可連城也是朕最優秀的兒子,他自小文武雙全,這些年征戰四方,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這一點,朕的幾個兒子,唯有他。他有魄力,有野心。他像一匹良駒,永遠知道自己的目標在哪裡,可他也是一匹不容易被馴服的良駒。”
所以七夕夜那晚,她在馬車上問他,爲什麼不立單連城爲太子,他說他看不透他。其實並不是看不透,而是從未相信過。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單連城各方面都比單子隱要強,更能擔得起大任。
“我想不容易被馴服只是因爲這匹良駒缺乏安全感,找不到那個他可以完全互信的人。如果有一天,他心甘情願被馴服,說明他找到了那個人。”
雲七夕壓下心頭的複雜情緒,平靜地說。
單燁點點頭,贊同她的觀點,“朕猜想你會是那個可以馴服他的人。”
聞言,雲七夕突地燦爛一笑,“父皇,我不想做那個可以馴服他的人。”
單燁皺起眉頭,“你心裡沒有連城嗎?”
雲七夕搖搖頭,“我也要做一匹良駒,和他一起在藍天下奔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跑累了就休息,哪天不想跑了就尋一處草肥水美的地方,愉快地享受。”
她說話的時候一直笑着,藍天白雲都映進了她的笑眼裡。
單燁表情凝固,望着她的眼神有些迷茫。
“你真這樣想?”
“嗯。”雲七夕重重點頭,“這樣有什麼不好嗎?簡單而自由。”
單燁輕嘆了一聲,“一直以來,朕只有寶珠一個女兒,可在朕心裡,一直都把你當女兒一樣,甚至疼你勝過疼寶珠。你娘走得太年輕了,你一定要代你娘好好活一輩子。以後,連城有任何事,朕都不會牽連你。當然,我希望是你與他好好地過一輩子,什麼事都沒有。”
“假如他真的犯了錯,您會原諒他嗎?”雲七夕脫口問道。
單燁重重地舒了口氣,面色凝重了幾分,“君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朕已經有一個兒子被貶爲庶民了。”
這位皇子想必就是單連城那日所提到的被髮配邊疆的五皇子了,所謂虎毒不食子,不知道他犯了什麼錯誤,讓這位老皇帝殘忍地把自己的兒子發配到了邊疆去。
不過若單燁真的把單連城貶爲庶民,她想她會笑的。只不過,如果有朝一日單連城真的會犯錯,只怕就是不能再讓他活着的滔天大錯了。
單燁似乎突然覺得可笑,無奈地笑了兩聲。
“朕跟你說這些做什麼,朕只是叫你來賞桂花的。許多年以前,桂花盛開的時候,朕也帶過你母親來,你母親倒是很喜歡,只不過她對桂花的喜歡永遠也比不上他對阿芙蓉的喜歡。”
再次聽到這種花的名字,雲七夕的心又狠狠地跳了兩下。
阿芙蓉,多麼美卻又多麼恐怖的名字!
記起七夕節那天,是她的生日,也是木錦蘿的忌日,在木錦蘿的墳前就出現了一朵阿芙蓉。
雲七夕決定轉移話題,她眨了眨眼睛,笑道,“我就很喜歡桂花,因爲吧,它有很多的藥用價值,對了。父皇,我看您這滿院的桂花都是好品種,花香濃郁,可是再過不久它就會全部謝了,您能不能把今年的這些桂花送給我?”
“你想用來做什麼呢?”單燁神色溫和地問。
雲七夕神秘地翹起脣角,“我會讓它實現它花開一季的價值。”
單燁被她信心滿滿的樣子勾起了幾分期待,點點頭,“每年這桂花開時,花香滿園,只可惜花期太短,難以留住它的美麗和芳香,你要用就拿去用吧。”
“謝謝父皇。”雲七夕很快就忘掉了之前的鬱悶,看着這滿院金黃的桂花就好像看見了那一個個金元寶咧着嘴跳進了自己的口袋裡,頓時心情就愉快了。
這時,尤萬山又返回了桂香苑,快步走上前來,矮着身道,“皇上,這會子大家都到皇后娘娘的鳳儀宮去了,奴才估摸着,晉王妃是不是也該過去了?”
“七夕,你去吧。”單燁舒了口氣,一動不動地望着滿園的桂花,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皇后生辰,身爲丈夫的他難道都不過去捧個場嗎?雲七夕最終忍住了想要八卦一下,打探皇家隱私的衝動,起身告退。
出了桂香苑,雲七夕拉着一直等在外面的巧兒就要開溜。
早知道參加這種皇宮大宴就沒什麼好事。
來參加是逼不得已,本以爲只要她低調行事,吃完大餐開溜就是。誰知道一來就要輪番應付這天下最大的兩夫妻。單燁也就罷了,好歹她看在她孃的面子上,並不會爲難她。可那個早就看她不順眼的皇后可就不一樣了,恐怕是逮着機會就要狠狠地收拾她。
“晉王妃請留步!”尤萬山叫住了她,追上來,伸手指向反方向,賠笑道,“晉王妃,您走錯了,該走這邊。晉王估計一會兒也該過去了。”
不知爲什麼,聽見他說單連城呆會兒也會過去,她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不少。
“要不奴才給您帶路?”尤萬山滿臉堆笑地問。
雲七夕乾咳兩聲,“不用了,尤公公,您忙去吧,我自己過去好了,實在找不着,問問也就知道了。”
說完,也未等他迴應,拉着巧兒就開溜。
看來是非去不可了!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她還不相信這皇后能在自己的生辰宴上給自己討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