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紫荊花道上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總會有一對白髮蒼蒼的老人在散步, 他們牽着手,步履蹣跚,滿是褶皺的臉上洋溢着笑容。走累了, 就在紫荊樹下的石凳上坐下, 老爺子的手上提着一個溫水瓶, 坐下來的時候他扭開了溫水瓶的蓋子, 遞給了旁邊的老奶奶。
顧君弦路過這條路的時候, 看見過許多次。
看到他們,就會想起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樣一句話。
能在一起白頭偕老的夫妻世界上少之又少, 在中途就分道揚鑣的夫妻在這世上數不勝數,且每日增長。所以, 能夠白首不相離的夫妻總會被千人讚頌, 萬人豔羨。
元旦放假前, 顧君弦的母親打過電話過來,“君弦啊, 元旦學校不是有三天假麼,回來過新年吧。”
聽着電話裡面母親幾近哀求的語氣,顧君弦點了點頭,他說回去。
電話那頭的人這才笑了起來,她說要給他做好吃的。
元旦來臨之後, 2012年就正式結束了。那個在2012年夏天相遇的少年, 在2012年的冬天離開。所以, 記憶也一直停留在2012。
顧君弦回家後的第二天就接到了房東老闆娘的電話, 她問那房子他們還租不租?如果繼續租的話, 就要交1500塊的房租。
顧君弦毫不猶豫就說要繼續租,房租他是第二天一早就回去交了的, 加上水電費,一共是一千八百。這件事,他始終沒有跟父母提及,交房租的錢都是他的伙食費,暑假裡因爲家教掙來的幾千塊,也將要用盡。
放了三天假回來之後,各科就要開始考試。
大學的考試總是會跨度很長,九個科目就要考八天。
許婷婷問:“君弦,你這些天到底怎麼了?總是心不在焉的,也沒有見你笑過一下,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顧君弦勉強從臉上擠出一個笑,抿着脣,他說:“沒有。”
“真的?”
“嗯。”
許婷婷拿出一本筆記本,遞給顧君弦,“這個是明天概率論考試的料,不知道準不準,你回去看看吧。”
顧君弦接過筆記本,說:“謝謝。”
許婷婷用手撐着下巴,看着無精打采的他,“你別掛科就好,掛科很麻煩的。”
“嗯,我知道。”
考完了一科英語,顧君弦拿着一本概率論去了圖書館,坐在靠窗邊的位置,外面種了一棵紫荊花,映着夕陽西下,紫荊的花被染上了淒涼的淡黃色,繁華不再,空留一樹悲涼。
校園裡的廣播放着一首歌,長得胖胖的女歌手有一副好嗓音,甜美且令人心神寧靜,她的聲音就在校園裡迴盪:
我閉上雙眼睜開雙眼都是你
我迎着朝陽守着落日也是你
你出現在我夢境出現在我視線
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我翻看手機撰寫日記字裡都是你
我聽着音樂放着舞曲還是你
我想你
想你想哭了自己
傍晚的圖書館角落裡,只有一個人,那人伏在桌面上,夕陽透過那扇窗落在他的側臉,描慕出了他的輪廓,還有他孤單的背影。
考完試之後,顧君弦回到了Z市,那個他從小到大呆過的地方。從不知什麼時候起,Z市變得不那麼讓人留戀,反而是自己呆了兩年的K市。
留戀一座城,只是因爲思念一個人。
顧君弦住的是原來的家,母親離婚的時候並沒有要求分財產,有自己事業的女強人堅決要靠自己的力量讓自己生活的很好,所以離開的時候除了帶走自己的衣服,什麼也沒有帶走。
顧君弦回到家之後,就只剩下冷清,父親在家的時間很多,卻只是坐在客廳裡面,看電視或者看報紙,又或者是對着電腦做自己的事。有時候,他會讓顧君弦陪着他下棋,父子之間,能說的話題很少很少。
顧君弦也會去看母親,母親開的咖啡店離家也不遠,走路的話也只是二十多分鐘就到了。母親看到顧君弦來了,會放下手上的事情,抽空跟自己的寶貝兒子說幾句話。
顧君弦想,父母分開了也好,起碼不會聽到他們之間不眠不休的爭吵。
放寒假不久,顧君弦在離家不遠的餐廳找了一份兼職,做的是服務員的工作,一天要上九個小時的班,分中午和晚上,中午十點鐘上到兩點鐘,晚上四點鐘上到九點鐘,一天做下來也有一百二十塊錢。
接近新年,餐廳的生意很好,顧君弦穿着服務員的制服端着托盤在中式餐廳的一樓和二樓上上下下。晚上回到家裡,端托盤的手臂痠痛無力,擦了一些活絡油之後,第二天還是繼續去。
月末的時候纔拿到兩千塊的工資,因爲餐廳的生意在臨近新年的時段生意很火熱,顧君弦根本不能請到假。在K市的公寓在二月一號就要收房租,顧君弦前一天就打電話給房東,問她能不能在早上七點半過來收?平時睡到九點鐘才醒來的房東也聽出了顧君弦語氣中的懇求,答應了他。
明天一早最早的車就是七點半,所以顧君弦決定連夜趕去K市。
晚上九點鐘下班的顧君弦沒有回家,直接就拿着剛發的工資搭上了前往K市的大巴,搭的是最後一班車。坐在只有寥寥幾個人的車上,顧君弦看着窗外劃過的夜景,這個城市燈紅酒綠,繁華嘈雜,忙碌的人在街上摩肩擦踵,臉上滿是倦意。
窗外的一切眼花繚亂,只是沒有一處風景值得停留。
到達K市之後,已經是十一點半。公車早就沒有了,顧君弦搭的是計程車。回到了K市那靠近郊區的小區,還站在了公寓的樓下呆了片刻。樓下的街道,冬日裡生意並不好的宵夜店早已經打烊,只留下昏黃的路燈,一片冷清。
上了五樓,打開了那一趟熟悉的門,漆黑的一片,開了燈之後,裡面熟悉的一切就映入了眼簾。離開了二十天,裡面的擺設都沒有變,只是所有的東西上都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顧君弦打開了衣櫃,看到了的秦小寶和秦皓晨的衣服,這裡面還有幾件衣服是自己的。他先是拿下了秦皓晨的一件灰色毛衣,託在手上,輕輕摸了摸,手掌貼着舒服的羊毛料拂過,彷彿上面還留有他的氣息。
拿了衣服,去洗了澡,把工作服放在洗衣機裡洗了,就躺在牀上,拿出手機,一張一張地翻看着裡面的照片,看完了照片就打開了錄音文件,把聽筒對着耳朵,一遍一遍地聽着他的聲音,這是他在這時空留下唯一的聲音。
他問:“想我沒有?”
顧君弦總會小聲地答:“想你。”
很想很想。
顧君弦第二天起得很早,六點鐘起來就開始打掃房間,洗了抹布把裡裡外外的物品上的灰塵都擦了一遍。所有的一切就恢復了先前的潔淨。
房東就住在離這不遠的一座房子,是庭院式的房子。五年前,她和丈夫打拼了幾年纔買下了這間房子,三年前,因爲兩人的矛盾而結束了這一場婚姻。離婚分財產她分到了這間房子,原本是自己住着,離婚一年後,她又再嫁,所以這間房子就一直作爲出租房。
穿得很厚的房東還沒來得及上妝,七點半的時候就準時過來收房租,手裡拿着記賬本,鼻尖因爲清晨的寒風而變得紅潤。房東進了屋,查看了水錶和電錶之後,才發現這一個月,他的電費和水費加起來也才幾塊錢。
不禁問:“你這些天沒住在這裡吧。”
顧君弦點了點頭。
房租一共是一千五百零八塊錢,顧君弦把口袋裡剛發的工資全部拿了出來,數了十五張給房東,還剩下六張。
交了房租,顧君弦又換上了那一身服務員的工作服,火急火燎地去趕公交車,去到了客運站,再買了車票回Z市。回到了Z市之後,正好趕上了上班的時間。
過年的那兩天,顧君弦依舊要在餐廳裡面上班,且比平時更加忙碌。父親要回爺爺家過年,說了幾次讓顧君弦請假,但是餐廳這時候是不準請假的。所以那一年,顧君弦連年夜飯也沒能和自己的家人吃。等他下了班,才發現自己的母親在外面等了很久,眼眶是紅的,鼻尖也是紅的。
看到顧君弦出來,她微微笑着,溫柔的語氣掩不住那微弱的哭腔,她說:“快回家吃飯。”
顧君弦看着母親紅了的眼眶,只是點了點頭,“嗯。”
寒假的四十多天假,顧君弦每天都在忙碌中度過。寒假中賺的錢到了K市之後,交了房租之後,就只剩下了一半。
住在隔壁的張阿姨看見顧君弦的時候就問:“君弦啊,這房子你還要繼續租着呀?”
顧君弦點了點頭,“嗯。”
“哎呦,你現在也不住這,怎麼還要租着這房子,多浪費錢,再說,你一個學生哪來那麼多錢租房子,阿姨看,你還是退了吧,別浪費這冤枉錢。”
顧君弦遲疑了一下,他不知道要怎麼解釋,這間房子對於他來說,到底是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不能失去,心裡有太多的不捨。這裡是唯一可以回憶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是從這裡開始的,在這裡發展,也在這裡結束。
就是因爲這個,所以再苦再累也要繼續租下去。開了學之後,他就在附近的商業街找了一份兼職,也是在餐廳裡面做服務員,爲了能夠得到更多的工資,他星期一到星期天都要上班,星期一到星期五晚上五點半上到晚上九點,週末就整一天上九小時的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