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水泥地板上的紅色晶體也隨之消失, 那道耀眼的紅光在瞬間收斂。一切,又恢復了原狀。空中,再也沒有那螢火蟲般的星星點點, 而天台上, 只有一個人。那人坐在水泥板上, 曲着雙腿, 雙手抱住膝蓋, 耳朵和鼻尖被冰冷的空氣包圍而變得通紅,眼睫一直保持着垂下的狀態。
耳邊一陣音樂盒的聲音響起,顧君弦才緩緩睜開眼睛, 眼前空空蕩蕩,只有一片冰冷的空氣和那遙不可及的星空。
放在地上的手機閃動着屏幕, 播放着一首音樂盒的曲子。手機上還放着一條吊墜, 顧君弦將手機和吊墜拿起, 手機是設了鬧鈴的,關了鬧鈴, 顧君弦看着手心的吊墜,吊墜是一塊透明的晶體,晶體裡面銀色的字體寫着秦皓晨,顧君弦看着手機屏幕的屏保,是那張在摩天輪他們一起照的相片。
顧君弦看着手機相片發愣, 屏幕上的秦皓晨帶了邪氣的笑, 把臉蛋貼在他的臉上, 那人有一張五官精緻的臉, 輪廓也具有線條美, 明明笑得邪氣卻沒有猥瑣的感覺。映着屏幕上那人的笑,顧君弦眼眶泛紅, 積滿了淚水卻始終沒有落下。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生離死別總會有。
顧君弦握着手機和那個吊墜,站了起來,擡頭看了看天,天上繁星依舊,夜空如墨,寧靜、清冷、孤寂。
轉身,提步下了樓,留下一個落寞的背影。
我們有不得不分開的理由
但等到要說分開的那一天
悲傷,卻不會哭着送你離開
儘管你的背影讓我紅了眼眶
……
扭開了房門,牀上的秦小寶依然熟睡,兩隻小手抓住被沿,顧君弦提步過去將他的兩隻小手放入被子裡,擡起手摸了摸他的頭,俯下身,在他的額頭處落下一吻。
預言中,2012年12月21日,太陽落下後,就再也不會升起來。沒有開燈的客廳裡,顧君弦坐在沙發上,蜷縮着身子,下巴點在膝蓋處,手裡緊緊握着吊墜。到了下半夜,氣溫就更低,縮成一團的人毫無察覺。只因爲身邊再也沒有那個可以給他溫暖的人。
2012年12月22日的早晨,太陽照樣升起,地球人歡呼雀躍,因爲昨天並不是世界末日。顧君弦坐在書桌前,手裡握着筆,陽光透過青竹的窗簾透進來,雪白的紙上映着綠色的光,上面一行鋼筆字:原來,昨天只是我一個人的世界末日。
穿着海綿寶寶衣服的秦小寶蹬着腿進了來,在書桌旁擡起頭,“叔叔,小寶想喝水。”
顧君弦看着旁邊的小孩,他的那張臉就是縮小版的秦皓晨,一時看得入迷,所以連秦小寶剛纔說的話也沒在意,秦小寶伸手扯了扯顧君弦的衣襬,“叔叔,小寶渴了。”
顧君弦回過神,從椅子上起來,俯身將他抱起來,“那叔叔去給你找水喝。”
秦小寶一覺醒來之後,並沒有因爲看不到秦皓晨而覺得奇怪,也沒有吵着要見爸爸,就像是生命裡從來沒有這個人。
秦皓晨說過,等他走了,或許秦小寶關於他的記憶就會全部清空。所以,秦小寶記得顧君弦,卻再也想不起秦皓晨這個人。
顧君弦給秦小寶倒了一杯水,然後抱着他坐在沙發上,陪他一起看電視。
買菜的時候,顧君弦會帶上秦小寶,抱着他走去菜市場,還會給他買玩具。顧君弦像平時一樣在廚房裡做飯,燒菜。
擺上了桌,才知道,自己一直買的是三個人的份,秦皓晨平時坐的位置也擺了碗筷。
顧君弦手忙腳亂地把那副碗筷收走,桌上只剩下他們兩個。其實,這個空間本來至始至終都是隻有兩個人,一個叫做秦皓晨,一個叫做顧君弦。
秦皓晨說,不能把秦小寶一直帶在身邊,因爲未來是不能改變的。星期一的課,顧君弦沒有去上,留在家裡陪着秦小寶一天,給他買早餐,給他做飯,陪他看電視。
許婷婷打電話過來,“君弦,你到底怎麼了,最近老是逃課,今天英語老師點名了,沒來的平時分都不會上八十……”
許婷婷在電話裡說了一大堆,顧君弦只是模糊地記住了幾句,掛了電話。旁邊的秦小寶扯了扯他的衣角,“叔叔。”
顧君弦看着他,柔聲問:“怎麼了?”
“叔叔是不是不開心?”年僅三歲的小孩仰着頭問。
顧君弦伸手把他抱在腿上,摸着他的頭說:“叔叔沒有不開心。”
“叔叔。”秦小寶把頭埋進他的懷裡,之後,就沒再說話。顧君弦摸着他的頭,他艱難開口,“小寶,叔叔帶你去一個好玩的地方好不好?”
秦小寶聽到說好玩的地方就有了興趣,“去哪裡?”
顧君弦鼻尖泛酸,眼眶抑制不住的紅,他卻笑着,“叔叔帶你去一個很多小朋友的地方。”
“他們會和小寶玩嗎?”
“嗯,會。”
“那叔叔會不會和小寶一起玩。”秦小寶問。
“嗯,叔叔會經常去陪你一起玩。”顧君弦把下巴點在他的額頭上,“那小寶願不願意去?”
秦小寶想了想,很乖地答:“嗯,願意。”
下午的時候,顧君弦用旅行包幫秦小寶收拾了一些衣服和一些玩具,就帶着他出了門。擁擠的公交車上,顧君弦坐在後面靠窗的位置,秦小寶坐在他的腿上,乖巧的小孩溫順地倚在顧君弦的懷裡,眼睛看着窗外劃過的風景。
顧君弦摸了摸秦小寶的頭,低頭問:“小寶難不難受。”
懷裡的小孩稚嫩的語氣說:“不難受。”
搭了半個鐘頭的公車,就到了目的地,顧君弦今天下午就給院長打了電話,說了相關的情況。
顧君弦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抱着秦小寶下了車,秦小寶說:“叔叔,小寶自己走。”
顧君弦把他放了下來,牽着他的手慢慢走。
院長是一個長得和藹可親的中年女性,穿着一身居家服。辦公室裡,她笑着蹲下身子,問顧君弦旁邊的秦小寶,“你叫秦小寶對不對?”
秦小寶仰頭看了看顧君弦,再看着面前的陌生人,點了點頭。辦公室外面,幾個十歲左右的孩子趴在窗邊踮起腳尖看,院長看着窗外,幾個小孩咧着嘴笑了笑,又各自散去了。
和院長再說了一些話,顧君弦就蹲下身子,對秦小寶說:“叔叔帶你去看看以後住的地方好不好?”
秦小寶點了點頭。
顧君弦站起來,穿着居家服的院長就帶着他們去參觀。帶他們去看小孩子吃飯的食堂和上課的地方,最後去的地方是宿舍。
一個宿舍裡面有八張牀,每一張牀都是軟席夢思,房間里布置成小孩子喜歡的摸樣。院長指着一張還空着的牀說:“以後,他就睡這裡。”
顧君弦看着那張小牀眼睛發澀,院長開始在房間的櫃子裡翻着小枕頭和棉被,鋪好了牀,就像些樣了。
顧君弦蹲下身子,看着秦小寶,“小寶以後就睡這張牀,你看看,喜不喜歡?”
秦小寶看了一眼旁邊有着花花綠綠顏色的牀,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房間的門口出現了一個十二歲左右的小男孩,小男孩有些靦腆,進來的時候說話也很小聲。
是院長特意叫他過來的,秦小寶旁邊的牀就是他的。院長介紹那個男孩給秦小寶認識,院長說,那個男孩叫王曉東。
王曉東很靦腆的伸出手摸了摸秦小寶的頭,擡頭對院長說:“他長得真可愛。”
院長說:“小寶還很小,你和他就睡在隔壁,晚上要多照看點,知不知道?”
王曉東點頭,“嗯。”
顧君弦在秦小寶旁邊說,“小寶,叫哥哥。”
秦小寶看了一眼顧君弦,再看着面前比他高很多的靦腆男孩,微微開口說:“哥哥。”
靦腆的小男孩撓了撓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着,他說:“這裡很多小孩子的,我們以後可以一起玩。”
院長在一旁說:“曉東,等會帶小寶去熟悉熟悉。”
王曉東點了點頭,“嗯。”
顧君弦把旅行包放在牀上,把裡面的衣服翻出來放在秦小寶的櫃子裡,玩具就放在他的桌面上。
王曉東要帶着秦小寶出去熟悉熟悉,顧君弦也跟在後面,看着王曉東牽着秦小寶,秦小寶時不時回頭看顧君弦,眼神裡寫滿了不捨。三歲本來還是不懂事的年紀,沒有大哭,也沒有鬧,只是很乖順跟着那個比他高很多的哥哥走。
十二歲的男孩會彎下腰,指着一個有滑梯的地方說那是他最喜歡的,也會指着牆上的一幅畫說那是他畫的,還指着院子裡的一棵花,說那是他自己養的,他說等開花了,他的父母就會來接他。
顧君弦看着他的背影,眼角發澀,鼻尖的酸意一路蔓延到大腦皮層,溼了眼眶,卻沒有落淚。
顧君弦在孤兒院呆了很久,等到帶秦小寶去洗澡,給他換了衣服。陪他吃了飯,陪着他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在禮堂裡聽着院長說話。
坐在他的牀邊,給他蓋好被子,等他睡着。宿舍裡的其他幾個小孩都乖乖地睡在了牀上,這房裡最大的就是王曉東,也有比秦小寶小几個月的,其他大都是五六七八歲。
秦小寶睜着眼睛看着牀邊的人,他知道,當他睡着的時候,顧君弦就會離開。他稚嫩的聲音問:“叔叔明天還會不會來看小寶?”
顧君弦有些怔愣,原來,小小年紀的他什麼都知道。顧君弦小聲說:“會。”
秦小寶笑了笑,“那叔叔要早點來。”
顧君弦點了點頭,秦小寶就慢慢閉上眼睛。
顧君弦看着他的睡顏,看了許久,院長要過來熄燈和關門,院裡頭規定九點半鐘就要關燈。顧君弦不能再留在這裡,他再看了一眼秦小寶的睡顏,然後提步輕聲離開。
出了門,院長關了燈,關了門,顧君弦還在外面等她。
院長說:“小寶很乖,不像其他小孩子,一來到這裡就要大哭。”
顧君弦對着院長鞠了一躬,說:“以後小寶就麻煩你了。”
院長笑了笑,“沒什麼麻不麻煩的,這些都是我們該做的。”
最後一趟去小區的公車是在十點鐘,顧君弦在窗前看了一眼裡面。然後就轉身走了,走在昏黃的路燈下,眼裡的淚水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