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只喜歡那個能帶給他最初悸動的阮玉, 而非你這個二臣之女,再嫁之人。確切的講,他不過是喜歡上一種感覺, 一種屬於自己的感覺。就像水中倒影一樣, 他只想看着, 卻不想觸摸, 因爲一碰, 影子就碎了。不過若是你非要把自己碎給他看,那也沒辦法,反正今天你已經碎得差不多了……”
“混蛋!”
“別叫我混蛋, 我叫如花。”如花鄭重糾正。
不過它心裡想,早知今日, 當初就不應懷着促狹之心給狗取這個名字。
“鑑於我曾經在你的身體裡寄居過一段日子, 我好心給你個忠告……如今的季桐, 你越想接近,他越想逃離。所以, 你自己好好考慮吧。”
“你……”阮玉目眥欲裂:“你有什麼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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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謀?”如花端詳着她的樣子,想着這麼美好的一張臉就被她給毀了,心中嘆息:“如果你認爲是陰謀,大可以不聽,反正我也沒非要你聽。”
轉身離去, 走了幾步, 回頭:“你真可憐!”
阮玉一怔, 旋即大怒:“混蛋!混蛋!!混蛋——”
屋裡噼裡啪啦一陣響, 聽得外面的人一個勁的打哆嗦, 卻見如花悠然自得的走了出來。正自奇怪,如花忽然發力狂奔, 將院裡的花盆撞倒數個,還扯出裡面的花木一通亂甩,直折騰得泥土四濺。
瘋了,都瘋了!
一向溫文爾雅見人三分笑的主子在屋裡砸東西,罵人。
一向驕傲矜持不喜與人親近的如花在屋外撒潑,搞破壞。
這世界是怎麼了?
問珊拿胳膊肘拐拐穗紅:“二奶奶說如花是妖魔鬼怪,當不是空穴來風吧?你瞧,自打它進了門,奶奶就開始自言自語,就好像有人跟她說話似的。”
說到這,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
立冬瞅了她們一眼,跑下臺階:“如花,如花……”
如花停住動作,回了頭,嘴裡還叼着根樹枝。
“如花,”立冬摸摸它的頭:“跟我走吧。”
鄭重點頭:“我會保護你!”
如花忽然想哭。
人都說,患難見真情。立冬,是真正對它好的那個人,只是……
它遙望蒙在夜幕中的“烈焰居”三個大字,默默的低了頭。
“既然這樣,那我就先走了。奶奶心情不好,你不要去招惹她。若是有人欺負你,你就飛跑去及第院找我。撿樹多的地方走,他們追不上的。”揉揉它的腦袋,留戀的:“我走了。”
如花目送她離開,再望了望烈焰居,耷拉着頭,慢慢的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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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們發現,主子最近總是往外跑,還誰也不準跟着,回來就發脾氣,找如花,然後發更大的脾氣。
如花則邁着方步出來,要麼莫名其妙的對人狂吼,要麼就是把好端端的東西搞得亂七八糟。
“這隻狗越來越不聽話了!”
大家都這樣說。
可也沒人敢把它怎麼着,因爲它是阮玉的狗,因爲它最近好像活得越來越有……尊嚴了。
不過這種尊嚴在見到金玦焱的時候會化爲一種踟躕,一種憂鬱,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情緒,
總體而言,就是如花對金玦焱很友好,是一種近乎諂媚的友好,好像它是金玦焱的狗似的。
早前可不是這樣,早前,如花可是對他避之猶恐不及呢。
如花走出門。
它又將阮玉氣了一通。
現在,只有看到阮玉發怒,它的心裡纔會稍稍平衡,而惹她發怒很簡單,因爲季桐已經把一切都“打點”好了。
果然如它所言,阮玉步步緊逼,季桐步步後退,如今都要聞“玉”喪膽了,只恨不能刨個坑把自己埋了省得以後臭名昭著。
可是阮玉兀自不覺,還在不斷收緊手中的繩索,如花幾乎可以聽到季桐窒息的哀鳴。
它嘆了口氣,步下臺階,正準備攻擊花盆。可是就在它前拱後撅發力之際,突然定住了。
烈焰居的門開了,打裡面走出一個人。
一見到那個人,如花便什麼都忘了,不由自主的跟過去。
那人當是渾然不覺,只慢慢的向前走着,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荷包掉了都毫無察覺。
如花撿起荷包,小跑幾步,蹭了蹭他的腿。
金玦焱低了頭:“是你啊。”
他笑了笑,可是笑得那麼無力,看得如花心酸。
從它嘴裡拿過荷包,拍拍它的頭:“如花現在越來越懂事了。”
它搖搖尾巴。
又很快收起。
它現在越來越像一隻狗了,見什麼都想聞一聞,遇到表揚就不由自主的搖尾巴,無論什麼東西掉到地上它的第一反應就是衝上去撿。更可恨的是,它每走幾步,看到樹或者石頭,它都忍不住顛過去,然後翹起一條後腿……
它是怎麼了?難道它真的要做一隻狗?
金玦焱已經停住腳步,回了頭,彷彿自言自語道:“她還好嗎?”
又笑:“你怎麼會知道,你不過是隻狗,就算知道,又怎麼說呢?”
不,我不是狗,我會說,只是你聽不明白。
如花急於表白。
如今成了狗,倒失了人的矜持,因爲沒有人知道它到底是誰,它大可以隱藏自己做一些“忘乎所以”的事。
如今它方發現,原來自己是那麼的喜歡跟他在一起,看他難過,它感同身受,看他傷心,它會比他更傷心。
可是它該怎麼做?它能怎麼做?
“如花,如果你不介意,就陪我走走吧。似乎在這個家裡,你是最瞭解我的了……”
這話好像有些矛盾,不過如花低了頭,默默的陪在他身邊。
路在腳下延伸,由青石板換做細石子,再換成碎沙,最後停在一片毫無裝飾的土地上。
如花擡了頭。
這是金家廢棄的一處地方,靠近北牆,夏天的時候曾打算開一片池塘種荷花,但因爲李氏嚷嚷公中銀子不夠了,於是停工,所以眼下就是一個大坑,金玦焱坐在一旁的長廊上,彷彿觀賞滿池盛景般眯着眼睛。
“如花,上來!”他拍拍身邊的石凳。
如花縱身一躍,坐在他身邊。
這邊風大,又入了深秋,所以它選的位置是風口,又捱得他近了些……都這個季節了,可是他只穿着一件單袍,實在太少了,而自己是一身的毛,不怕。
若它還是人,斷不會這般體貼,可是如今金玦焱弄成這副樣子,它自覺不自覺的都歸爲自己的錯。阮玉想要做什麼,它阻擋不了,它只能儘自己所能的,讓金玦焱開心些。
“如花,你說,怎麼會這樣呢?”金玦焱望着前方一片空闊,彷彿自言自語,又彷彿對它說話。
如花便仰着頭,靜靜的看他。
最近他總是會“自言自語”,每到這時,它便靜靜的聽,於是它知道了許多,知道了一個她從不瞭解的金玦焱,雖然他幾乎每次都要重複相同的話。
“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是因爲二哥的事嗎?沒錯,當時我是怨她的,氣她弄得家宅不安,害二哥捱打,害得爹孃生了病,可是後來……”他嘆了口氣,聲音有些幽眇:“二哥原來做了許多錯事,若是沒有她,估計將來真的會釀成不可挽回的損失。我是想跟她道歉的,只是張不開嘴,我是抹不開這面子啊!”
嘆氣:“我總想着,會有機會跟她說的,畢竟我們在一起的日子還長,而且那天是我們成親一年的日子,我已經準備給她個驚喜了,可是誰承想……”
笑,摸如花的腦袋:“我真的不如他嗎?我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有過什麼,可是我已經很努力了……”
頓,搖頭:“不,可能還不夠努力吧,因爲他是當朝名士,而我,有什麼?”
想了想:“我知道我有很多缺點,而且好像自打開始,她能看到的,都是我的缺點。我是不好,可那時更存了故意,我怕她糾纏我,我就不能……後來我想過改的,我真的打算改的,可是……”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如花“嗚”了一聲,擡起一隻前爪放到他腿上。
金玦焱笑了笑,握住它的前爪,拿指尖撥弄它的指甲:“可能還是認識她太晚了吧,怎麼做都攆不上。她如今跟季桐……”
抿了抿脣:“當時我真的很生氣,恨不能上去揍那個人模狗樣的傢伙一頓。不就是因爲阮洵是個二臣嗎?不就是在意自己的名聲嗎?話說,名聲算什麼?”
“嗤”的一笑:“其實我真應該感激他是如此的迂腐,否則也不能讓我得了阮玉,只是……”
目光一黯,沉默了好久。
“雖然她……可還是沒法恨她啊!”
最後一聲彷彿喟嘆,聽得如花心頭髮酸,不由站起身子,搖搖尾巴,口中嗚嗚。
只是他聽不懂它的安慰,聽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