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倒不失爲一個正當的理由,只是他暫時還來不及思考,不過是去探望,爲什麼需要理由呢?
只是到了門口,又像以往的無數次那樣停下了。
轉了頭,對上了百順的探尋。
視線只一碰,百順迅速垂下目光,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他便有些心虛。
奇怪,他爲什麼要心虛呢?
“嗯,四奶奶這個樣子,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回去,若是她不回去,我一個人怎麼好回去?若是都不回去,丞相大人定要擔心……”
百順聽了一段繞口令,心中納罕,這不正是自己的擔憂嗎?四爺怎麼纔想起來?還翻來覆去的念?四爺到底去不去看四奶奶?看樣子是打算去的,剛剛也說了,怎麼還站在門口不動?
金玦焱立了一會,慢慢踱回桌邊,慢慢坐下,手又開始撫弄那個泥人。
百順徹底糊塗了。
過了一會,他試探的問了句:“爺,璧兒回來了,要不要傳她過來?”
“璧兒……”金玦焱正在出神,忽的眸光一定,轉了頭:“傳!”
——————————
璧兒跪在地上,玉色水田小夾襖配藕荷色的緞子比甲,將身段裹得玲瓏有致,墨綠色的裙子在地上鋪開好看的圓形,襯得她彷彿出水的芙蓉,頂珠帶露的水靈。
也的確帶着“露”。
璧兒捏着小手絹,哭得梨花帶雨,聲音不高不低,語氣欲說還休,音量嚶嚶嗡嗡,調門曲折婉轉,總結起來便好像是黃鶯在鳴唱。
感覺到金玦焱投來的目光,璧兒不覺哭得更悲慼了,還只拿帕子擋了一半的臉,露出另一半的水眸盈盈並嬌顫雙脣,時不時再擡眸一望……紅杏說,這樣的表情最讓男人心動,不用開口,人便先軟了。
紅杏說,她之所以這般費力,全是因爲金玦焱不開竅,一旦開了竅,什麼都不用愁了。而只要是男人,都擋不住女人的溫柔。以前她就是太青澀了,所以金玦焱才總拿她當孩子看,如今她顯露女人的本質,還怕他不動心?
“璧兒,我看着你都嫉妒,又何況四爺?你放心,一旦四爺知道了你的好,你以後就是想攔着他不讓碰,都攔不住呢……”
所以她最難過的就是第一關,只要她闖過去……
對,她要闖過去!
於是她愈發賣足了力,還微傾了身子,這樣能夠使她胸前的兩團酥軟如同待採擷的桃子,顫顫巍巍。
只是金玦焱這竅實在難開,璧兒再悠着勁,再有平日的哭功打底,亦是哭得有些頭暈了。
她想着,要不就暈過去吧。紅杏說,只要四爺抱住了她,就該知道女人的滋味是如何美妙了。
於是她抽噎了兩下,就要往地上倒。
“璧兒……”
忽聽金玦焱叫她,璧兒哭聲一滯,立即擡了頭,眼睛不知不覺的就帶了期盼。
豈料她的一番柔弱他全然不解,這點期盼卻被看得通通透透。
確切的講,是自打盧氏拉着璧兒的手說要給璧兒開臉擡給他做姨娘的時候,他就已經通透了。
他一直拿璧兒當小姑娘,或者是妹妹,可是當璧兒盈盈的睇向他,臉帶羞澀,脣銜喜悅時,他忽然發現,自己錯了。
無論是金成舉,還是金玦森、金玦淼,身邊都有姨娘,通房更是不計其數,只不過這些人,對他而言只是個概念,他還沒有想過自己身邊也會出現這樣的概念。
所以那一刻,他是震驚的,更是反感的。
在他看來,兩個人若想在一起,就應該彼此喜歡。
在這個家裡,他比較欣賞的是三房那一對。
他知道金玦淼是很喜愛秦道韞的,不說掏心掏肺的可也差不多了,只是金玦淼的有些做法跟秦道韞的想法和性格相左,所以倆人總是弄不到一塊去。
而秦道韞是怎麼看待金玦淼的,他至今也沒有看清楚,想來沒有感情也不可能,畢竟這麼多年了,金玦淼怎麼對她,她又不是石頭,怎麼體會不到?只是這感情有多深,卻是沒法說了。
但是倆人偶然的小溫馨還是挺讓他羨慕的,否則也不會將那麼兩個贗品擺在他的寶貝當中。有時他也會想,要是這倆人能夠琴瑟和鳴,絕對是美事一樁。
意識裡,他也希望能有這麼一個人,跟自己一起,或許不會驚天動地,但是相知相守,相濡以沫,一直走到最後就好。
既然有這麼一個人了,又何必多出別的人來?
只是有一次,他說出這個想法,卻被那些朋友嘲笑。
那天溫香在場,他不否認這話就是說給她聽的,他想要她放心,跟着自己,一定不會讓她有如別的女人一般的煩惱,他們會很幸福的。
溫香就坐在他三尺開外的地方,他的聲音不小,想來她也聽到了,可是她只垂着眸,淡淡一笑,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是不相信他吧。
他不覺來了氣,他還偏要做起來給她看看!
只是天不遂人願,他娶了阮玉。
阮玉……
“璧兒,四奶奶的事,是你說出去的?”
wWW ⊙ttkan ⊙CO
璧兒沒有想到,劈頭蓋臉的竟是這麼一句。
不,她知道,四爺把她叫來爲的就是這事,只是她都努力這麼久了,他怎麼一點改變都沒有?她就那麼沒有魅力?
一想到此,也顧不得柔弱了,據理力爭道:“怎是奴婢說出去的?現在大家都在傳這事,四爺爲什麼偏偏找上奴婢?”
“你還敢嘴硬?”
“四爺!”璧兒挺直了腰板:“璧兒做錯了什麼,要四爺這般責罰?可那真正做錯事的人呢?卻還好端端的待在那。璧兒又說錯了什麼?四爺難道不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主子們都出去了,爲什麼大家不說大奶奶,三奶奶,偏偏要說……”
“璧兒!”金玦焱已經暴怒了,一掌拍在桌上,直把那泥人手上的托盤震落在地,當即碎成幾片。
土屑撒了一地,剛剛萌發的翠綠摻雜其中,就好像經歷冰雹襲擊的幼苗,就好像……
思緒不由自主的落在那人身上時,他已經蹲下了身子。
此際已忘了生氣,只忙忙道:“快叫人拿只碟子,再抓點土來……”
璧兒見他隨手抓了桌邊的一本書下來,將那堆亂糟糟捧了上去。
璧兒看得清楚,那是《洛神賦》,四爺初得時,還跟她炫耀,說是趙孟俯的真跡,只此一本,自是格外鍾愛,就放在案頭,每晚睡前都要看上一遍。
卻不想,竟被那團髒亂玷污。
而那怪模怪樣的東西,她清楚,是出自阮玉之手。
她忽然覺得渾身發冷,四爺,四爺怕是還不知道自己已經……
半晌不見東西送到。
金玦焱轉了頭,見璧兒還跪在身後,不禁冷笑:“我現在支使不動你了。”
起身,拉開門:“千依……”
轉了身,見璧兒將他收好的東西打落在地,正在拿腳踩。
“璧兒……”
他大吼,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拎過來,手一舉,就要落下。
璧兒忘記紅杏囑咐她,一定要珍惜每一個與金玦焱“肌膚相親”的機會,萬不要錯過,力爭投懷送抱。
她只是拼命掙扎,盡全力去踩那一片翠綠。
剛剛萌發的小苗,又怎經得起這般踐踏,早就爛了一地。
金玦焱死死的拉住她,眼睛瞪得通紅:“璧兒,別逼我……”
璧兒抹了把淚,決絕的迎上他:“奴婢逼爺了嗎?好啊,爺就打奴婢一頓板子,將奴婢發賣出去!”
“你以爲爺不敢?”
金玦焱拖着她,就往門口去。
璧兒死命的去拽每一樣可能攔住自己的東西,結果屋裡乒乒乓乓亂成一片。
金玦焱打開門,正見千依立在門口,白着一張臉。
他聽到動靜,不知該不該進,此刻又見璧兒衣襟微散,頭髮凌亂,立即低下了頭。
“四,四爺……”
“千依,璧兒瘋了,把她關到柴房!”
“四爺!”璧兒悽喊:“奴婢要見太太,奴婢要見太太!”
“見太太?可以!”
金玦焱扯着她的手臂往前一送,璧兒就身不由己的一撲。
千依一躲,手順勢抓住璧兒。
璧兒已經失了力氣,只能哀哀的哭。
“璧兒,我不妨告訴你,那些說閒話的,已經被打了板子,有沒有命等到發賣就不知道了。就算有命,也得割了舌頭再賣。因爲但凡惹禍的東西,都留不得!”
璧兒一個哆嗦,驚恐的看向他。
他厭惡的調轉目光:“璧兒,你我主僕之誼,別因了你的糊塗徹底葬送!若是你能想得明白,我之前說過的話,不變!”
之前說過的話?是要等了開春,給她選一個好人家嗎?
不……
可是已經有小廝進來將她堵了嘴拖出去了。
璧兒連踢帶打,絲毫不顧形象,連馬甲都掙開了。
“千依,”金玦焱迅速轉了身:“去跟大奶奶說,往這院撥兩個粗使婆子,以後就專門負責‘照料’璧兒!”
千依忙忙的去了。
金玦焱在屋裡轉了幾圈,走到桌邊,習慣性的想砸下去,卻看到那一堆黑黑綠綠的交錯,皺了眉,忽的轉身,走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