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雨璇在鳥語花香聲中睜開眼睛,發現蕭韻就坐在牀前,像新婚次日那樣,溫柔地看着她。
她還以爲又在做夢,對牀前的人眨眼再眨眼,但他一直沒有消失。蕭韻脣角的笑意擴大了,他俯了下來,在她額角吻了一下。
“娘子好睡!已經過了辰時了,你不餓嗎?”
“……不餓。”她腦子還未完全清醒,只習慣地回答,完全忘了之前的不愉快。
她正要去叫紫燕進來,蕭韻一捏她的手:“丫頭們說你暈倒了,我給你把了脈,確實是疲勞過度。今天我來服侍娘子洗漱。”
“……你今天不出去?”
“不出去,專門陪你。”
衣服穿到一半就徹底清醒,想起了那些生氣的事,可是,見他笑眯眯殷勤伺候的樣子,又拉不下臉罵他。
及至洗漱完畢,他又打開熱氣騰騰的食盒,哄她吃早飯。
“我從‘好在來’找了個廚子來家,上次你說愛吃他們的小點心,這個廚子是我從那裡挑的,每天專門做點心給你吃,好不好?”他討好地說,“你嚐嚐她做的菱粉糕,香糯可口,包管你吃完還想吃。”
雨璇無法發脾氣,只好鬱悶地看着他擺上來的一樣樣早點。
“你怎麼不說你做給我吃。”她小聲嘀咕着把一塊糕塞進嘴裡。
嗯……好吃。
好吃,可是,不能做出太滿意的樣子來,不然,他就得意了。她還有那麼多的賬要跟他算哪。
“只要娘子喜歡,我就去學。”蕭韻遞給她一盞白色的湯汁:“這是牛乳珍珠羹,最益春日進補的。”
絲滑的牛奶喝進嘴裡,瞬間就下肚了,她都好羨慕自己的舌頭。
偏偏還是想找找碴:“都說‘君子遠庖廚’,你這個話讓婆婆知道了,一定會罵我把夫君帶壞了。”
“呵呵。世人只知斷章取義,‘君子遠庖廚’哪裡是這個意思。”
“咦,那你說是什麼意思?”她不知不覺又吃完一隻他遞過來的奶黃小饅頭。
蕭韻笑着給她剝雞蛋:“意思是說,君子要講究仁,不忍心殺生的話,儘量不要往廚房那裡去。可是,我的娘子肚子餓了,我去給娘子做好吃的,和這句話一點關係也沒有。”
“嘖,說的倒好聽。別光顧說,什麼時候來點實際的,讓我瞧瞧你是不是真的甘爲娘子就庖廚。”她在剝好的雞蛋上蘸了些紅嫩嫩的腐乳,往嘴裡送。
蕭韻還沒答話,紫燕已經走了進來笑道:“姑娘還說!您剛纔用的這些早點,有好幾樣就是姑爺做的。”
“……”雨璇正在咽嘴裡的雞蛋,聽了這話一個驚訝,一口雞蛋沒有嚼就吞了下去,噎得直打嗝。
蕭韻連忙端起水送到她嘴邊,雨璇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大口,把那口雞蛋衝下肚去,這才緩過來。
“娘子不必太感動,好好吃飯才最重要,想要感謝爲夫,晚上再說也不遲。”他湊過來耳語。
“……”她差點再次噎到。
吃完飯,蕭韻拉着她的手,說春日景方好,要帶她去遊春。雨璇還沒想好怎麼跟他算賬,哪裡肯答應。
“蕭韻,我告訴你……”她冷着臉開始控訴。
“再不去可能晚了。”他忽然說。
“……什麼?什麼晚了?”
“珍珠谷裡生有一種紅色莓子,汁多肉嫩,味道甜中泛酸,特別好吃。我之前去過,知道哪裡有。現在正是成熟的季節,可以摘了,再不去,說不定讓野兔野鹿什麼的給吃光了……”
“……我,野果什麼的,我纔不敢興趣。”可是,她發覺嘴裡已經開始條件反射地分泌口水了。
害怕會開口時濺出來,急忙抽出帕子堵住嘴:“你昨天在如夢軒是怎麼回事,給我老實交代!”
“娘子怎麼了,是嘴裡不舒服嗎,讓爲夫看一看……”蕭韻擡起她的下巴,低頭就要吻她,嚇得她大步後退。
“你你……”她像茶壺一樣,左手叉腰,右手指着他,“你”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最後恨恨地一跺腳:“莓子在哪裡?找不到的話晚上你睡地板!”
不怕他轉移話題,反正她記牢這事,跑了和尚跑不了廟!
……嗯,吃完好吃的野山莓再算賬吧。
春日的珍珠谷美不勝收。綠草如茵,野花鬥豔,鳥鳴嘰啾,泉水叮咚,讓人心曠神怡,望之慾醉。
蕭韻右手攬着身前的雨璇,左手握住繮繩,熟練地指揮着美麟在山谷裡轉來轉去。
“就是這裡。你看!”
雨璇見到那一片紅豔豔、水靈靈的野果,興奮得連連拍手。她在鄉下長大,平時最喜歡的就是在林子裡尋找野生的漿果、採蘑菇什麼的,這個過程就像尋寶一樣充滿了期盼和樂趣。
其實最歡樂的還是那過程,找到的果子好吃不好吃,並不重要。
但蕭韻說得一點不假,這野生的莓子真是太好吃了。純天然無化肥無激素無農藥,真正的有機水果!而且還這麼一大片,吃得好過癮。
“好吃吧,你看我可沒騙你。”蕭韻自己不怎麼吃,只是摘了喂她,見她吃得歡,還不時地給她擦脣邊的果汁。
在一邊吃草的美麟啪嗒啪嗒跟了過來,對着他們看了半天,輕輕嘶鳴了一聲。
“你也來。”蕭韻比個手勢,大紅馬親熱地捱過來,低下頭,腦袋在他肩膀上蹭了蹭,神情很像在賣萌。
“饞鬼。”蕭韻笑罵了一聲,便用左手喂美麟,用右手喂她。
雨璇兩頰吃得鼓鼓的,看了看眼前的一人一馬,略微有些食不知味。她怎麼淪爲他的寵物了!
準確地說,是寵物之一。
“我說,美麟這個名字誰起的,它是不是一匹母馬?”她撅着嘴問。
“我娘起的,它是公馬。”
蕭韻說完才明白,便嘲笑道:“娘子,你不是連美麟的醋都吃吧?哈哈哈哈……”
“不許笑!”
蕭韻笑得益發猖狂,最後索性躺在草地上捂着肚子狂笑不止,哪裡還有一點溫潤如玉的形象。
雨璇雙手叉腰瞪他,他笑得更厲害了。
“瘋瘋癲癲的,笑死你活該!”她啐了一句,不再理他,自己跑去摘莓子吃。
美麟又跟了過來,在她的肩膀上蹭腦袋。
“喝!你這四蹄畜生,原來你喜歡讓人家餵你!”
蕭韻止住了笑聲,起身走過來說道:“你摘果子餵它吧,美麟一向高傲,這麼樣是它把你當主人了。”
她只得摘了幾隻莓子放在掌心,美麟見她伸出手,連忙湊過來舔,溼乎乎的舌頭掃過掌心,感覺癢癢的。美麟溫順地耷拉着兩隻耳朵,那樣子活像一隻大傻狗。
就在她喂美麟的時候,蕭韻又摘了一捧莓子,一顆一顆地繼續喂她。
她這才轉嗔作喜,衝他微微笑了一下。
看着那被莓汁染得香噴噴、紅豔豔的小嘴,蕭韻心中一蕩,低頭在她耳邊說:“你不必跟美麟爭寵,它是我的座騎,難不成你也要當?”
“噗——”
她噴了他一臉,面紅耳赤地瞪他。下流胚!
蕭韻臉上都是紅紅的莓汁和果肉,卻依然笑嘻嘻地看着她,還用手指在臉上抹了一把,再把手指頭一根一根放進嘴裡。
“娘子,味道不錯。”他吮完手指,話中有話地說。
“……”
等把那片成熟的果子都掃蕩了,蕭韻又帶着她來到楓晚湖邊坐下,這纔跟她說起昨天的事。這次,他很自覺地主動開口,沒有再拿別的事搪塞。
“其實你自己也能想到的,我不過是陪着一位重要的客人而已,這些都是不得已的。”他攬着她的肩膀道,“如夢軒那樣的地方,他們喜歡去。”
“你和那個如煙……”
“原來她叫如煙?”
“……你就裝吧!明明和她那麼親親熱熱的!”雨璇想起如煙含情脈脈地挽住他手臂的樣子,氣得眼圈兒都紅了。
他用大手摩挲着她的肩膀:“什麼親親熱熱!你幾時見我和她親熱了?我不知道你看了多久,可是自始至終我也沒碰過她。”
“你碰她了。”
“我沒有。”
“你捏她的臉,我看見了。”
“……那也叫碰?”
“身體的接觸,怎麼不叫碰?”
“好吧,我碰她了。”
“你!”她氣得想要站起來,被蕭韻牢牢地抱住。
“娘子不高興,那我以後一根指頭也不沾別的女人,好不好?”他緊摟着她道,“我以爲我對她們夠疏遠的了,誰知你這小醋罈子還嫌不夠。”
雨璇心裡好受了一些,但立即又嚷:“你是不是如夢軒的常客?那個如煙說……”
“我的確去過幾回,但每次都是陪客人,哪有在外過夜的。”他抓起她的手,用厚實的指腹摩挲她的細小手指。
“我在京城還不是每晚都回來陪你。你忘了嗎?”他輕笑,“每天晚上那樣求我不要了……”
“你閉嘴!”她恨恨地掐了下他的腿,說着說着就說歪了!
仔細回想,其實他確實沒什麼出格舉動,她還記得那個客人嘲笑他迂腐來着。
“你當真在外面沒有紅顏知己?”
“我的好娘子,你要我說幾遍?那個什麼如煙,我連她長什麼樣子都沒細看過,你想要我‘知’她什麼啊……”
他吻了一下她的手,笑眯眯道:“我只知道我娘子長什麼樣子,從頭到腳,穿或不穿,什麼樣子我都知道。”
“……下流!”
他湊到她腮旁,輕輕地嘬了一口她粉嫩的臉蛋兒:“我只對我娘子下流,一天不這樣就不舒服。”
“大壞蛋!”
他趁勢封住她的口,貪婪地吻她。她氣恨恨地咬,可是他吻得更深。
山谷幽靜,鳥鳴歡快,楓晚湖微微蕩起溫柔的春波,清翠湖水倒映着一雙有情人的影子。
這是悠閒而愉快的一天。蕭韻像新婚那幾日一樣,帶着她在珍珠谷裡遊玩,她餓了就打野兔烤給她吃。
雨璇要給他幫忙,蕭韻嫌棄地掃了她一眼道,沒事可做的話,不如去和美麟玩一會兒。氣得她轉身就走。
上一次幫他烤魚結果烤糊掉了,他就再也不讓她做這些了。她雖然從前也幫外婆做家務,但是煮飯燒菜,總是勉強能吃的水平,遠遠談不上美味。至於野外燒烤,那是根本沒經歷過。
雨璇覺得很奇怪,按說蕭韻就是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爲什麼還懂廚藝呢?
“我娘教的。”蕭韻遞給她一隻烤得焦黃酥脆、滴着油的兔子腿,“可惜只帶了點鹽,你將就着吃吧。”
真正的饕餮客,吃的不是調料,是食物本身。雖然只灑了鹽,但是那火候掌握得恰到好處,咬一口,肉質嫩而韌,鮮美有嚼勁,她吃得雙眼放光,滿嘴流油,眼睛還盯着架子上其餘的肉。
蕭韻被她饞癆的樣子逗樂了。他帶了一把匕首,用匕首把兔肉片成小塊,一塊一塊地喂她。看他臉上的神情,的確好像在喂一隻寵物。
仔細想一想,和蕭韻在一起,基本上都是她吃得多……
天啊,她不會吃成一個大胖子吧。
“蕭韻,你說,我、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
“不多啊,你這飯量算什麼,”他熟練地片着兔肉,“若是在軍中,每逢殺牛宰羊,一隻肥羊還不夠兩個人分的。”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誰說的,我就不知道我娘子在想什麼。”他做出一副苦瓜臉,“你看,每次你這個樣子,我都很慌張,不知道又是哪裡惹到你了……”
他成心逗她,眉毛皺得快打結,兩隻眼睛居然還弄成鬥雞眼,嘴巴撅得能掛一隻大葫蘆。
“呸,我纔不是你那個樣,醜死了!”
“哈哈哈,我娘子當然最美了,生氣的樣子也美。其他人,任是誰也效仿不來。我也不行。”
雨璇低下頭,掏出帕子擦嘴巴。其實哪次她和他生氣,究其根源,都是因爲他的過去。
她十分後悔。蕭韻對她的真心,她感受得到。他早就告訴過她,不必去在意過去,爲什麼她就是不聽呢。
就算他曾流連青樓又怎樣?誰都有過年少輕狂的歲月。“十年一覺揚州夢,留得青樓薄倖名。”毛頭小子的揚州夢,在見到齊霏之後就夢醒了。蕭韻是個理智成熟的男人,對愛人又坦蕩專情,他必定和那些曾經的鶯鶯燕燕斷了聯繫。
誰沒有過去?過去再美再悲,也都已經一去不復返了。糾纏那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只要他的過去不影響他們的現在就可以了。她應該徹底放下。
書房的紙箱,也許是他一時疏忽擺在那裡。現在它應該已被清理掉了,或者是被放在哪個角落裡,永遠不會再有打開的一天。蕭韻和齊霏的過去,就像那些書信畫卷一樣,會永遠被塵封起來。
對蕭韻有非分之想的丫頭,不聽管不服管的下人,她一點也不怕。她這個在辦公室摸爬滾打了兩年的職場白領,還怕這些小嘍囉?
以後,不能讓這些無關緊要的人和事再影響他們夫妻的感情。
“我聽說小紅已經大好了。”彷彿看透她一般,蕭韻忽然說,“梧桐百合,讓我責罰了。依照家規,就在今日你沒起牀的時候。”
“責罰?我那天已經責罰過了……”
“不夠。家規裡有不得以大欺負小、私自體罰等,況且,出了事,應該一律回稟主子,由主子定奪。梧桐百合雖然是我的丫頭,也不能免責。”
“你怎樣罰她們的?”
“扣月例一年,罰跪三時辰。本來還有打二十板子,我已經給她們免了。”
扣錢沒什麼,罰跪六個小時,可真是酷刑。沒打她們,大約也因爲他顧念着兩人多年服侍的情分吧。
“對不起,我沒有罰她們捱打,不是因爲她們痛哭流涕跟我哀求說知錯了。”蕭韻烤完了兔肉,擦着手說,“這是因爲,她們兩個的父母都是我孃的忠僕,爲我娘做了很大犧牲,所以……我多少要減輕一些。”
很大的犧牲?
他走過來,把她摟在懷裡:“翟家有很多往事,以後我一件一件告訴你。梧桐百合兩個丫頭,確實讓我娘寵得多了一些。”
“不過,丫頭就是丫頭,她們也只能做到這一步。”蕭韻看着她的眼睛認真地說,“不會有任何地位上的變化,你明白嗎?”
她有些震動。那幾個美貌丫頭的私心,她未曾和他提起過一絲一毫,可他居然猜到了。
見她眨着眼睛,蕭韻又說:“我也不打算納妾。我在外面沒有任何外室,在哪個青樓也沒有相好,更沒有什麼私生子。”
“今生,我只有你一個妻子。”
雨璇的眼睛泛出熱氣來,蕭韻低頭,輕輕吻了一下她的脣,雙手抹去她的淚。
“要是……要是我不能生育……”他不是說讓她給他生個孩子嗎。
蕭韻的身子微微一震,把她摟得更緊了。
“我們剛成親,你就這樣着急了?”他笑道,“我都還沒急呢。”
按照他的年紀,現在還沒有子嗣,翟家長輩應該是最着急的。她還沒有見過婆婆,會不會過一陣子就會從翠溪收到家信,問起她是否有妊?
蕭韻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眉頭又皺皺的,胡思亂想什麼哪?不許。”
“蕭韻,我只是隨便設想一下啊。你知道,我喜歡把各種意外情況都考慮到。你說,萬一我要是真的不能生孩子,公婆會催你納妾嗎?”
蕭韻捧起她的臉。雨璇覺得他的眼神十分複雜,而他經常用這樣的神色看她。那神情裡有癡迷,憐惜,糾結,似乎還有一絲恐懼。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他在害怕些什麼,害怕她會離開他嗎?
“真有那麼一天,我會爲了你去抗爭。”
這輕輕的一句話,卻讓她感覺重逾千斤。
……
再度和好的兩人,當天晚上自然又是一番恩愛。第二天,蕭韻走了以後,雨璇想要叫夏柚過來問話,才震驚地得知,夏柚死了,而且,死得非常慘。
“昨天姑爺攔着不讓告訴您,奴婢也沒敢再提。前天夜裡您睡着了,一應後事都是姑爺去處理的……”
“好好的人,怎麼會被燒死的?”
“奴婢也不知道啊。奴婢聽說姑爺半夜回來後,直接去了聽墨齋,就帶人去找,想告訴他您身子不快的事兒。誰知到了書房才發現,一個火人在地上打滾,叫聲那個慘,奴婢和小鶯都嚇壞了……”
紫燕和小鶯,還有她們帶過來的幾個丫頭婆子,都嚇呆了。等回過神來,急忙喊人來救。
蕭韻喝止了他們。他已經發現了這火燃燒的蹊蹺。
“姑爺拿着一條單子,在柚姑娘身上撲打。越撲打,她叫得越慘。她滾來滾去,竟撞到書架,又有幾本書落了下來,其中一本就掉在她身上。”
“奇怪的事就在這裡。那書雖然掉在她身上,可是一點都沒有燒着。後來她胡亂動彈,把那本書給甩出去老遠,奴婢留心看了,書本好好的,一頁紙都沒有燒起來!”
雨璇站了起來。
“一點點都沒有?”
“沒有!事後奴婢去撿拾,那書連一點菸薰的痕跡都沒有。”紫燕說。
“……”
小鶯補充道:“紫燕姐,你還沒說姑爺手裡的牀單呢,也是一點事都沒有,燒起來的只有柚姑娘一個人!”
更可怕的是,夏柚很快就沒了聲音,火焰繼續燃燒,燒到最後……
“地上只有一套衣服和鞋子,人卻徹底消失了,對不對?”雨璇接過來說。
小鶯猛點頭。“姑娘聽說過這種燒法嗎?”
半晌,雨璇方艱難開口:“我以前在一本書上讀到過。”
人體自燃。夏柚竟自燃而死!
自燃這種事,她只在科幻雜誌上見過,燃燒的人,別人再怎樣救火都沒用,只有悲慘地被燒死。而且,燃燒的只有自燃之人本身的肉體,周圍的東西都不會燃燒。
這種自燃簡直比中了幽冥鬼火還可怕,而最爲可怕的一種,就是夏柚這種,衣服鞋子什麼都完好,好像金蠶脫殼一般。
“帶我去看看柚姑娘遺留的衣服和鞋子吧。”雨璇顫抖着說。
紫燕擺手:“那些都已讓姑爺安排處理了。奴婢想,應該是找了個地方埋起來了。”
是了,像夏柚這種邪門的死法,蕭韻怎麼會保留一點點渣滓在家裡。
“姑娘,您沒事吧?臉都白了……”
幾個丫頭怕她再昏倒,又是倒水又是掐虎口的,小紅還翻箱倒櫃地找出一瓶嗅鹽給她,那是蕭韻做遠洋生意的朋友送的。
看着大家關心的樣子,雨璇心裡一陣暖,覺得精神了一些。
她喝了一口熱水道:“別緊張了,我就是被驚了一下。話說回來,大晚上的,夏柚姑娘怎麼會在書房裡?我明明告訴她,姑爺回來後就直接告訴我的。我怕她忘了,還反覆交代,要她派人盯着門房……”
小鶯聽了氣憤地說:“紫燕姐,這樣說來,幸虧你讓小竹那孩子去盯門房了,不然咱們還不知道姑爺回來呢!”
紫燕想了想說:“姑娘,奴婢後來聽廚房的小丫頭說,柚姑娘那晚去過廚房準備酒菜。”
“什麼!這……”
仔細一想也就明白了。
“好一個心懷叵測的賤婢!”小鶯罵,“對您還是陽奉陰違,原來是想趁機對姑爺使狐媚子!”
夏柚讓人告訴她蕭韻去了如夢軒,其用心不可謂不險惡。
也許,夏柚一直找人盯着她,當時她和昭睿在一起,夏柚是不是也算到,她自己一個人去不了如夢軒那樣的地方,只有和昭睿一起過去了?
見面之後會發生什麼,夏柚也能猜到。可她沒想到的是,自己回來了!
“她見我回來了,知道姑爺晚上也會回來,便故意瞞着我。晚上姑爺去了書房,想來心情不大好,依你們說的,還飲了酒,她就趁機過去獻媚了,誰知偏這麼倒黴,不知怎麼的,體內燃點被觸動,就這麼活生生地燒死……”
“姑娘,惡有惡報。您不必悲憫她。您想,萬一被她得逞,以後咱們還怎麼過日子!”小鶯憤憤地說。
“是啊,奴婢覺得老天爺都在幫咱們姑娘,要懲罰那欺瞞主母、勾引主子的狐狸精呢!”小紅也憤憤地說。
雨璇慢慢地低下頭,看着右手的玉鐲。這是月芙送她的添妝,玳瑁閣最好的冰種配飾。嫁來山莊,夏柚以管家身份向她行禮的時候,她爲了表示對夏柚的重視,還把手上戴的這對鐲子脫下一隻當做見面禮。事後,紫燕說這禮物忒貴重了,有點當家主母送給妾室的味道,她還不以爲意。
果然,夏柚還是有這個心思的。
“你們說,難道是我那隻鐲子給她留下的念想?”她嘆氣,“都是我以往神經大條,看出來也當自己敏感多疑。看來以後我得再多一些心眼兒,對山莊裡的人好好地來個大洗牌。”
小紅說:“姑娘,要奴婢說啊,您確實該把心思多放一些在內宅,別總想着您那鋪子了。有姑爺和姑爺請的能人照管着,偏您還三天兩頭過去瞧,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紫燕小鶯也都連連稱是。的確,她要好好動動心思,樹立主母的威嚴。就算做不了潑辣的王熙鳳,起碼也要把她的本領學個五分。
“姑娘,梧桐百合已讓姑爺懲處了。以後,安分便罷,不安分的話,真的就只有打發了嫁人這一條路了。您到時千萬不能手軟。”紫燕鄭重地說。
晚上蕭韻回來後,雨璇終於有機會問起夏柚的事情。
“她給我下了藥,”蕭韻乾脆地說,“我把酒壺裡剩餘的酒液拿了找人看,大家都說沒問題。最後是夜冽聞出來的。那是一種西域的迷幻藥,名字叫做勞燕分飛。”
“勞燕分飛?”
“一對愛侶,分開久了,自然會思念心底那個人。這種迷幻藥能讓人產生這樣的幻覺。它只有極淡的氣味,多虧夜冽見多識廣。不過這種藥物對人沒有別的損害,而且運功是可以排散的。”
“那你把她當做我了?”雨璇一把揪住蕭韻的領口:“你有沒有碰她,快說!”
“咳,咳咳,娘子消消氣……”蕭韻誇張地咳嗽着把她兩隻手都抓住,“我覺察到不對,很快就反應過來了,後來一運功藥力就散了,你別不信……”
雨璇沒有過多糾纏這個話題。雖然心裡不舒服,但她明白蕭韻是無辜的。
“她是如何燒起來的?”
“我想要拷問她,她一開口就燒了起來,當時我真是吃了一驚。”
原來是這樣。這自燃來得蹊蹺,她讀過的都是國外的案例,這方面的國內記載還真沒有。
也許古代是有的,只是從未見諸筆端吧。
“我已找人調查,但這事實在太匪夷所思,恐怕短時內是不能水落石出的了。”蕭韻嘆道。
其實他心裡有一些影影綽綽的想法,但是他無法證實。
……
這天,雨璇跟着蕭韻去了銀錢鋪子,正好看見謝老漢,他又賣了一批皮貨,是過來存錢的。
“謝老好!”蕭韻笑着迎了過去,“家裡都還好吧?”
“都好都好!託您的福,借錢給老漢,老漢在後山墾了一塊荒地,種了些時下好賣的菜蔬,再過些天就能收了,到時定能賣個好價錢。”謝老漢紅光滿面的,顯然對未來充滿了信心和希望。
“趙家後來有沒有來人鬧事?”
“沒有!”銀子都還了,趙家也沒借口再搶人了。
“不過我聽說趙家走失了幾個家丁,似乎就是那天上門搶人的幾人。人都不知哪裡去了,只剩輛空馬車停在路邊。”和謝老漢一起過來的一個村民插嘴。
“噢。”
蕭韻敷衍了一聲。這幾個人當然都是讓小七處理掉了。
“那起惡人,通通消失了纔好。”謝老漢擺手,又對蕭韻說:“翟公子,說起這走失人口,老漢倒想起一件事。”
“什麼事?您說。”
“那天我去侍弄地,忽然聽見莊子裡有人哭,動靜很大。走過去一問才知道,原來是住在東邊的一個寡婦,帶着個十七八歲的兒子,靠做炊餅過活。每天早上天不亮她就起來,做好一大筐炊餅,讓她兒子背去城裡賣。”
“她做的餅好,半個時辰就能賣完,她兒子也老實,賣完餅就直接回家。誰知那天,都快正午了,她兒子還沒回來。”
雨璇本來在大廳門口幫着維持秩序,聽到這裡就往謝老漢身邊走得近了些。
“快正午還沒回來,不算多大的事吧?”蕭韻說,“可曾央人去找?”
“找了。她兒子都是在城裡一家相熟的小食肆門口賣餅,可那寡婦找人去問食肆老闆了,說她兒子那天根本就沒過來!”
“哦……”
“謝老伯,那後來呢,那位大嬸找到兒子了沒有?”雨璇走過去急切地問。蕭韻見了若有所思,他也想起了那天和她一起從翡翠莊回來時路上的經歷。
“蹊蹺就在這裡。”謝老漢回答,“老漢當時還和鄰居一起去勸,誰知天黑的時候,寡婦的兒子自己回來了。”
“那有什麼蹊蹺的?”周圍的人都已聽入迷了,紛紛發問。
“據寡婦兒子說,他本來是和往常一樣,揹着一筐餅要去城裡賣。結果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覺走到了翡翠崖!”
大家譁然,翡翠崖和翡翠莊相隔那麼遠,怎麼會一下子走到那邊去的?
謝老漢還在滔滔不絕:“他驚訝之下,幸喜還認識那裡是翡翠崖,只有繞道燕城走了回來,這才那麼晚到家……”
雨璇看向蕭韻,他也正在看着她。
“縮地之象,竟然又出現了。”回到辦公室裡,蕭韻沉思着說,“你似乎有什麼話要告訴我,難道你知道這其中的緣由?”
雨璇咬了咬下脣,終於決定向他說明一些事情。
“蕭韻,你聽說過時空隧道嗎……”
……
鴻雁山莊門口,剛剛從翠溪回來的金管家下了租來的馬車,便從懷裡掏出錢來,遞給車伕。
他覺得好像有人在看他,一擡頭,發現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她正站在門口的烏桕樹下。
“二少奶奶,您想是嫌園子裡悶,出來外面散步?”他連忙笑着行禮,“紫燕那幾個丫頭怎麼沒跟過來,倒把主子一個人拋在這裡。”
說到這裡,他覺得有些什麼不對。
並不是因爲他的話對方沒有迴應。
從來沒見二少奶奶穿得這樣素。通身的白色,雖然看起來綽約如仙子,但他的印象裡,二少奶奶不喜歡裡外上下都穿白。
另外,最讓他覺得訝異的,就是二少奶奶竟然梳了少女髻!
這位二少奶奶打量他的眼神兒,好像第一次見他一般。
一陣風吹過,她寬大的衣裙隨風起舞,金管家覺得眼前女子好像要駕風而去。
“二少奶奶,起風了,回去吧,您的身子一向不好。”
白衣女子開口了。
“是,我的身子是不大好。”
齊霏上下打量着這個人。看他的打扮,聽他的語氣,十有八九是一位管家。
金管家詫異地看着齊霏。二少奶奶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
“二少奶奶,您不進去嗎?”
“嗯……”齊霏有些猶豫,她今日頭腦發熱偷跑過來,並沒有什麼打算。
正在躊躇之間,有兩個丫頭走了出來。
“金管家!二……二少奶奶……”
梧桐百合見了齊霏,雖然也訝異於她異於以往的打扮,眼神裡更多的是畏懼。
二少奶奶自從那次發威之後,她們就明白了。這位主子絕不像表面那樣沒脾氣,她雖然溫和大度、不太計較細節,可她是有底線的。要是觸碰到那個禁區,她纔不管哪個在夫人面前得臉,統統按規矩處罰。
後來少爺對她們進行了二次處罰,她們就更害怕了。在院子中央一跪就是三個時辰,來來往往的那麼多下人都看着她們竊竊私語,實在是太丟人了。
遠水解不了近渴,翟家長輩不知何時才能過來,她們受了委屈也沒法回去搖尾乞憐。要想過好日子,只有把尾巴夾起來,老老實實做丫頭。
梧桐已經機靈地迎了過去:“少奶奶,外面風大,您快進去吧。”
齊霏睜大眼睛看着兩個丫頭。
“梧桐、百合,你們還和從前一樣,一穿紫,一穿白……”她喃喃地說。
梧桐百合都吃驚地看着她。
“霏兒!”一個人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一把抓住齊霏的手臂,“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大少爺。”金管家、梧桐和百合同時行禮。
齊霏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惡毒的笑。
她轉身對蕭律嫣然一笑,順勢靠在蕭律懷裡。
不去理會金管家等三名下人的抽氣聲,她含情脈脈地對他說:“大哥,你一直都跟着我嗎?”
蕭律聽了這稱呼微微一愣,隨即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他笑了一聲,摟住齊霏纖細的腰,還在她腰間拍了拍:“是啊。我發現你淘氣偷跑出來,只有緊緊地跟着你了!”
“大哥真討厭,人家這樣一點樂趣也沒有了!”
“誰叫你樣樣讓人不放心呢。”
金管家回過神來,想要開口,蕭律凌厲地看了他一眼。
“金管家,你去我的院子,把我的斗篷取來。”鴻雁山莊很大,專門給蕭律留了一個院子住,不過他極少過來。
“……是。”金管家欲言又止,只得轉身快步走進了山莊。
“霏兒,我們走。”蕭韻看也不看梧桐百合,摟着齊霏就往外走去。
“可是我……”齊霏不高興地跺了跺腳,“我纔剛出去,你又要把我關起來!”
蕭律柔聲哄道:“知道你呆得悶了,我這就帶你遊湖去。去金欏湖,好不好?”
“好!”
等兩人走得影子都不見了,梧桐才拍了拍百合的肩膀:“別看了,人已經走啦!”
百合如夢方醒,伸手拍着胸脯:“我的天,你看看二少奶奶,我是在做夢嗎?真可怕,她竟然一下子和大少爺……”
“咱們兩個人,不不,是三個人六隻眼睛全看見了,她公然和大少爺親熱,還是當着金管家的面!真是猖狂。”梧桐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說什麼讓金管家去取斗篷,根本就是要把人支開吧?”
“不要臉!我怎麼覺得她這個樣子好像在別院那會子的光景。”
“可不是麼!還梳那樣的髮髻,明明已爲人婦了,呸!”
“金管家未必回去告訴少爺。”
“那咱們去說!爲了翟家的名聲,就是被打死,也要把這個蕩婦的噁心做派告訴少爺!”
“對!打死我也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