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璇第二天又去了她的鋪子,昭睿如他前一日所說,着人將他打算挖角的幾位青樓美女的資料送了過來。幾個姑娘果然都是當紅頭牌,身價高得乍舌,當然熱捧她們的人也不少,的的確確是幾棵金燦燦的搖錢樹。加上前一日的實地考察加評估,雨璇當即批准了這筆貸款,下午就讓人去錢莊支取了銀票,交給了昭睿。
但是因爲昭睿懇求她不要透露給蕭韻,她很是費了一番腦筋。
她可恥地根據在現代時讀過的一些見不得光的做法,做了一套貸款客戶資料,將昭睿的身份僞裝成一個珠寶商人。所有這些都只有她、昭睿和連萍知道,當然連萍是不會告訴別人的。
在連萍這四個小姑娘的心裡,昭睿就像天神一般。雨璇沒有問她們背後的故事,從前一日連萍見到秦劍等人的反應看,那必然是極其慘痛而不堪回首的。她有了自己的實力了,現在能夠保護自己的員工。
雨璇在鋪子裡又忙了一整天,等夕陽西下的時候,纔不情願地上了翟家的馬車,趕向鴻雁山莊。
紛亂煩躁的心緒並沒有解決,在鋪子裡工作,只不過是暫時轉移而已。明天,蕭韻就要回來了。她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該怎麼面對他呢?
一踏進靜雅閣的大門,她就發現氣氛不對。雖然下人們還是井然有序地忙碌,但是大家的眼神裡都多了幾分恐懼。難道是她太敏感了?
“姑娘,您回來了。”紫燕匆匆忙忙地迎了出來,湊到她耳邊悄聲說:“姑爺回來了。”
蕭韻回來了,而且提前了一晚。他本來是要在第二天回京城的,而且一回來便會直接去照管翟家在京城那些生意,晚上纔會回到鴻雁山莊。
那他今天爲什麼會提前回來?
沒等雨璇想明白,蕭韻已經慢慢地從臥房裡走了出來。
“你回來了。”他淡淡地說。
“……嗯。”
雨璇不由自主地心慌。她賭氣跑出去做事,可她之前答應過他,以後不再操心借貸社的事務。
正想着要不要跟蕭韻解釋一下,看到他陰沉的臉,心裡也浮上來一絲怒氣。
憑什麼跟他解釋?她又不是他養的鳥兒,必須天天關在籠子裡!他口口聲聲說過她婚後可以隨心所欲的,難道說話不算數了嗎!
他明顯的不高興,是因爲她沒有向他打招呼就出山莊了嗎?很好,按照他的習慣,他回來一定先去找了金管家問話,沒準兒還見了副管家夏柚大姑娘,這兩個人不知道怎樣訴說她的不堪呢!
“用過飯了嗎?”蕭韻平靜地問。
“用過了。”她乾巴巴地回答。
他沒有問她去哪兒了而是問這個,讓她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可是,她不想主動“交待”自己的去向,在他臉拉得這麼長的情況下,她那樣說豈不是顯得更加心虛。
所有的下人都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屋子裡只剩她和蕭韻四目相對。
“這是我娶你之後第一次離開家。”蕭韻走到她面前,低頭看着她,“爲了早點回來,我提前把要做的事都做完了,之後就連夜趕路,回到山莊的時候,美麟都累壞了……”
他散發着淡雅墨香的氣味包圍了她,讓她更加慌亂。
“……哦,你、你辛苦了……”
他沒有再繼續說話,而是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俯下頭來逼視着她的雙眼。
雨璇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看着我。”蕭韻的聲音聽不出一點情緒,可是,這三個字帶着命令的味道。
她把眼睛睜開,便看到了他那雙墨玉般的眸子裡燃燒着憤怒的火焰。她被那裡射出的火光刺得不能呼吸,想要把頭扭到一邊,可是他的手像大鐵鉗,牢牢地抓住她不放,迫得她不得不繼續看他的眼睛。
“你,你要做什麼?”她故作鎮定地問。
“你爲什麼要這樣做?”他更靠近了她,雙脣幾乎觸碰到了她的,然而吐出的話語卻是這樣冷冷的質詢。
“我……我做什麼了?”
“你自己心裡清楚。”蕭韻鬆開手,她想要走開,然而他迅速地握住她的肩膀。
“我給你一個機會,現在就說清楚,這樣做的理由!”他壓着怒氣說。
“你……你放開我!莫名其妙的,什麼叫做給我機會,你讓我說清楚什麼?好像我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一樣,我不就是去鋪子裡做事了嗎?那是我一手創辦的事業,我還不能去看一看了?”
雨璇也發作了。她十分生氣蕭韻這樣沒頭沒腦地責問她。
原先她還懷疑,現在,她是百分百肯定,有人在他面前給自己上眼藥了!
“你去看一看?只是這麼簡單?除了看,你還做了什麼?”
“我是鋪子東家,你說我做了什麼?自然是東家該做的事情!”
蕭韻忽地放開她,轉身走到窗子邊負手而立。
乍一放手,雨璇差點摔倒,不由氣乎乎地找了個繡墩坐下來,瞪着他的背影。
“是,你確實做了些事。我不過幾日沒回,鋪子的變化卻真是大。”蕭韻衝窗外的暮靄說,“你裝上了鐵欄杆,連萍她們更加安全了,我一直都沒有想過這些。”
“你也去鋪子那邊了?我怎麼沒看見你。”雨璇吃驚地說,可是蕭韻恍若未聞,繼續看着窗外的夕陽。
她不由氣結,他這是衝誰說話呢?他話中有話,先揚必然後抑,數落的話語一定都在後面哪。
果然蕭韻轉身,指着一個地方道:“我還發現你放出去十萬兩銀子。”
她這纔看見桌案上攤着一本賬本。走過去翻看,是她登記貸款信息的那本,最上面的一行記錄,正是那借給昭睿的十萬兩銀子。
蕭韻回來得比她想的還早。他和她出現在鋪子的時間剛好錯開,發現了她這樣大手筆的放款。
“那又怎麼樣?生意上了門,我總不能把人家趕走。這家急需用錢,你看我要的利率多高。”
這是她沒和他商量就發放的貸款,對象還是他不喜歡的昭睿,而昭睿又要求保密,真是難爲死她了。
蕭韻輕聲冷笑。
“這麼大筆的銀子,顧客頭天上門,第二天你就放貸了。你不是反覆強調,客戶調查要盡職盡責嗎?每次借錢給哪家鋪子,不但細查鋪子貨物好不好銷,還要查它的生意對手,上上下下查個遍,更不用說還要看這家鋪子有沒有抵押和保人了,哪次不是至少三四天,你這次倒快,也不怕銀子有去無回。”
“嗯……這家鋪子太好了,可以走簡化流程……你不懂的……”她被他說得慌亂。
蕭韻啪地一聲合上賬本,打斷了她的欲蓋彌彰:“這家珠寶鋪子,評估書才兩頁紙,客戶卡都沒填齊全,商鋪人員名單、以往生意流水、來往主顧記錄……什麼都沒有,陸老漢借二十兩銀子你都要查個究竟,現在倒變得這般草率了?”
“我……”
實在是時間太倉促,而她也確實不會造假。憑着從前的記憶整了一套假資料,果然破綻百出。蕭韻的眼睛真是雪亮。
“你糊塗了嗎?”他責問道。
她退無可退,惱羞成怒道:“你閉嘴。我是東家還是你是東家?雖然我嫁了你,可鋪子還姓齊,鋪子裡的事兒還是我說了算,我沒有必要跟你一五一十地稟報!”
“你!”蕭韻氣得一步就跨到她跟前,伸手就要去抓她的肩膀。
她趕緊後退躲過,叉腰仰視他,嘴硬道:“我說得不對嗎?別忘了,當初是你自己扯了招聘啓示,硬要來做副手的,我並沒有請你。”
那時她藉口忘記了過去拒絕他的求親,他非要到鋪子裡做事,不就爲了和齊霏朝夕相處,好日久生情?他天天圍着她轉,鞍前馬後處處周全的,都是爲了齊霏!
他這麼關心貸款質量,也是怕他的心肝寶貝齊霏吃虧。
她真是傻瓜,從頭到尾她一直以齊霏的身份出現在他面前,他縱然說愛現在的她,那也是因爲他當她是齊霏啊!
雖然他一再表示不要再提過去的事情,可他還不是把那些和齊霏來往的書信珍而重之地藏在書房裡!藏得那麼好,要不是那隻大老鼠,她還看不見呢!
還有那些畫卷!雖然她只看了一幅,可剩下的畫會是什麼樣的,她也想象得出來。他說過,和她分開的日子裡,他喜歡畫她的畫像以慰思念,那麼那半箱子的畫卷上,畫的一定都是齊霏的各種日常!
心中酸意怒意齊齊上涌,差點流出眼淚來。
狠狠吵吧,最好鬧僵,僵到與他和離,然後她就遠遠地離開這個糟心的地方!她真是受夠了被當成別人!她要做回自己!
她正打算再說點不能更蠻橫的話,蕭韻冷笑一聲道:“這所謂的珠寶商人,是假的是不是?十萬兩銀子,放給了不想我知道的人?”
“你不都已經知道了?”見再也隱瞞不下去,她也冷笑了。三日以來的委屈和憤慨猶如開閘洪水一般滔滔不絕地傾倒出來。
“你是什麼人?你的耳目衆多,即使你走到千里之外,你那些狗腿子還是無時無刻不圍着我,密切關注我的一舉一動。你不在山莊的時候我是不是輕佻不守婦道,他們天天都,不對,以他們的本事,是時時刻刻地跟你通氣兒。”
“真是奇怪啊,既然這樣,你應該早就知道這幾天我做了什麼,去了哪裡。這筆銀子究竟借給了誰,你不是應該一清二楚嗎?偏你還這麼假惺惺地問了大半天,號稱給我什麼狗屁機會。你這是跟我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那套把戲嗎?很遺憾,我沒做賊,更沒有什麼好心虛的,你這個機會,我纔不稀罕!”
她說着就轉身向外走去。
蕭韻從背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放開我!”她勃然大怒,狠命掙扎,竟然把手抽了回來。
“你去哪裡?”她聽見他在身後問。
她沒有聽出這句話裡面隱含的危險氣息,一邊繼續走一邊頭也不回地答道:“離開這裡!我再也不要和你在一起……”
腰間被他攔腰釦住,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她發現自己被蕭韻扛到了肩膀上,他抓着她的腿彎,而她臉部衝地,只能看見他的兩隻腳後跟。
“你這個混蛋!放我下來!”她更怒了,雙手拼命地捶打他的背,又掐又擰,雙腿亂蹬,想要掙脫出來。
蕭韻哼了一聲,右臂更用力地扣住她兩條亂蹬的小腿,左手解放出來,在她的臀部擰了一下。
雖然沒用多大力道,可還是讓她更加驚怒。他竟敢掐她屁股!
“你再不老實,我就放手了!”他沒好氣地說,“讓你頭朝地摔個厲害的!”
“隨便!你倒是放手啊!”她繼續掙扎,“摔死正好,我纔不要活着眼睜睜地天天被人監視,哎喲……”
越說越過分了!蕭韻黑着臉又掐了一下她,幾天沒碰她了,那裡的柔軟激得他氣血上涌,有種衝動想立刻把她剝光,壓住她狠狠懲罰。
便是再怎樣生氣,也不能說出離開他的絕情話!
他念着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鴻雁山莊,冒着風險提前處理完棘手的事務,星夜兼程趕了回來,一回來就聽到稟報,她跟着沐昭睿去逛青樓,還跑去錢莊,給他提取了十萬銀子!
他聽到這個消息時,好像看到了熟悉的一幕再次發生。
那個任性驕縱的女孩,被他尊敬的兄長帶着,去到他以前光顧過的青樓。他的兄長告訴她,哪些花魁是從前和他最最要好的,哪些花魁給他繡過絲帕,哪些得了他做的詩……可是他親愛的大哥卻沒有告訴她,他自從遇見了她,別的女人便統統被他拋之腦後。
那些景象中斷了,取而代之的是昭睿帶着眼前的女孩在章臺大街上穿梭的場景。
同樣的手足,同樣的面孔。她一直傻乎乎地把沐昭睿這個別有用心的人當做哥哥,誰知道沐昭睿爲了報復他,會不會做出更過分的事來。
別看她一肚子誰也不會的“錢”經,做起生意來精明得令人害怕,一旦能夠接近她,贏得她的信任,她就對那個人掏心挖肝地好,傻得不能再傻。
金管家告誡的話尤言在耳。
“少爺,您吃過一次虧,可不能再犯從前的錯誤了!少奶奶雖然忘記了從前,可這管不住的隨意性子並未改變。倘若誤了您的大事,一切就都無可挽回了!”
而她竟然一開始還要隱瞞,在被揭穿後,更是一不作二不休地耍賴,現在連他最最不想聽到的話都說了出來!
她對他不離不棄的承諾,這樣快就忘記了嗎?
氣怒加傷心,他滿身的火焰都沉寂了下去。
肩膀上的人還在掙扎不休,他索性伸手點了她的穴道,讓她再也動彈不得,也說不出一個字。
雨璇憤怒地趴在蕭韻的肩頭,眼睜睜地看着他扛着自己一路走到庭院裡,經過那些斂聲屏氣低頭做事的下人們,最後走出了靜雅閣。
在轉彎處,有一道淡綠色的身影。雖然暮色中看不清那人面容,但憑着身形,她已辨認出那是夏柚。
……
蕭韻將雨璇抗到另一棟叫做嫺雅居的閣樓裡。這裡沒有人住,下人只每日過來清掃,並未留人看守。他徑直進了二樓臥房,把她放在牀上,順手給她解開了穴道。
剛纔他動作那麼粗暴,也不知碰疼她沒有。他俯下身來查看,雨璇尖叫一聲往牀裡躲。
“你幹什麼?難道你還想強了我?”她氣恨恨地說,“我警告你哦,我平生最討厭的就是男人強迫女人!強迫女人的男人都是最渣最渣的渣男!都該受九九八十一遍宮刑!”她直着嗓子高喊,努力尋找自以爲最能打擊他的字眼兒。
蕭韻被她氣笑了。
“你做了錯事,還想要我寵愛你?”他涼涼地說,“你都揹着我和別的男人出去逛窯子,還倒貼那麼多銀子給他,你以爲我還會對這樣的女人有什麼胃口?”
雨璇被激怒了。說得這麼難聽,她還沒打擊到他,他倒轉身痛擊了!
“那敢情好!”她抱着兩膝縮在牀角,“那你立即、馬上、瞬間從我的眼前消失!免得你倒胃口!”
“我正要走!”蕭韻冷哼,轉身走出去,又從門外把臥房鎖住。
“喂!你這個混蛋,你不許禁錮我!”雨璇追下牀拍打着門板,“你以爲你是誰,憑什麼把我鎖在這裡!暴君!獨裁!偏聽偏信的大混蛋!”
“就憑我是你的夫君!”
蕭韻嘴角揚起,他其實在被她逗笑的時候就已經不怎麼生氣了。
聽到她說“偏聽偏信”這幾個字時,他更是想通了很多地方。
她生性活潑,又那樣把銀錢鋪子看得比天大,他不在,把她關在山莊裡,她當然要想法設法跑去照管。
沐昭睿那個混賬東西,當然會趁機找她借錢。他不是早就有這個想法麼?他趁自己不在的時候提出來,就是怕被人知道借錢的用途。其實他做得再隱秘,想要查還是查得出來的。沐昭睿必然讓她瞞着這事,而她這個傻妞必然不會拒絕。
金管家那麼不信任她,是因爲知道齊霏私奔的事。
可是,這個女孩子,不是齊霏。
她是從哪裡來的,除了蕭律,誰也不知道。
蕭韻又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情景。
他無法否認,自她走進他視野中的那一刻起,就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她不是齊霏,這他早就知道了。
姚府賞荷宴上見到她時,她面對一羣咄咄逼人的貴女,妙語如珠、巧計脫困,他熟悉的未婚妻子,雖然天資卓絕,文采驚豔,卻是孤芳自賞的,哪裡耐煩這般與一羣自認不如她的人斡旋,又哪裡有這樣的沉着、急智和狡黠。
況且,他的未婚妻向來風雅,不屑觸碰銀錢這種“阿堵物”,而她,看到那麼多小姐輸的銀子,小嘴雖然抿得緊緊的,可兩隻眼睛裡透出來的光,是那麼亮!
兩人的音容笑貌半點不差,若不是玉雪能認主,他差點也和所有人一樣,以爲真的是未婚妻轉了性子。
得知未婚妻子與他最敬重的大哥私逃,他本是勃然大怒的。動用所有的力量,佈下了天羅地網去追蹤,居然遲遲沒有動靜。他知道強扭的瓜不甜,說不上爲了什麼去追緝他們,是傷痛、恥辱還是不甘,找到他們以後又怎樣,質問、挽回還是放手,這些他統統說不清。
可是,見到這個女孩溫暖笑容的那一刻,他似乎把這些複雜的情緒都拋之腦後了。
確認了她不是齊霏之後,他一再告訴自己,這一定是蕭律爲了矇蔽他,不知從何處找來的替身。她既然是蕭律的人,說不定經常找機會跟蕭律通信。
他爲了找到蕭律,便在暗中觀察她。可日復一日,他這暗暗的觀察不知不覺就走了味。
他越來越關心她,天天都想見到她,在她有困難時偷偷地幫助她。他甚至拜託邱若璨利用所擁有的便利,在適當的時候照顧她。
越看就越是着迷。
越看就越欣賞她。
善良而不軟弱,聰慧而不張揚,直率而不尖銳,正直而不迂腐。
她是任性的,可她又是善解人意的。她是要強的,可她又是能屈能伸的。
她有她的種種優點,彷彿彩虹一般閃爍着七彩的光芒。可她懂得韜光養晦,因爲她不恃才傲物,擁有一顆真正的平常心。
她忙忙碌碌,怡然自得,好像一條自由自在的小魚,他看着看着,就好想把這條可愛又機靈的小魚網起來,捉到他自己的魚缸裡。
他就這樣默默地關注着她,並沒有在齊家出現過。他知道這個女孩想找機會溜走,她那雙不安分的眸子早就泄露了心事。
然而他沒有白跟蹤她。多虧了她,他最終找到了蕭律和齊霏。
她從普濟寺帶回小紅一家,齊老爺開始追查這起無人得知的命案,以及命案所牽連出來的,沒有苦主也沒有線索的災民集體失蹤案。他得知後,就讓小七順着燕尾河溯游而上,又在碧落河沿途尋找,直至高聳入雲的瀑布羣,竟然意外地發現了天幽峰的白色宮殿。
他曾千百次地想過該如何去質問齊霏,可是在暗處見到她和蕭律在一起開心的樣子,他突然什麼都不想做了。他只和蕭律談了談,甚至沒有讓齊霏知道自己來過。
他知道自己愛上了那個女孩。關心則亂,關於她的事情,蕭律透露得不多,然而每個字他都牢記在心。
“兄弟,別的我都不和你爭。”蕭律說,“我說過,我只要霏兒。至於那個女人,呵呵呵,既然你識破了,隨你怎樣處置都好。只是有一件,她是那位高人幫我找來的,高人走之前說過,如非萬不得已,不可說破她的身份。”
蕭律嘴裡的高人,就是在天幽峰修建宮殿的人。能在天幽峰那樣的地方修建宮殿,簡直猶如鬼神相助。蕭律的話是真是假難以考證,他派人盯了那麼久也沒發現什麼實質性的東西。他還有他要做的事,蕭律的話,他只能記在心裡。
和齊霏的感情就這麼結束了,然而他並沒有多少難過的感覺。也許,早在他敬愛的大哥介入他們兩人之間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結束了。
也許,齊霏就沒有愛過他。她只是個自私的、被寵壞了的小女孩,習慣了被人捧在掌心,哪個人能給她更多的疼寵,她便轉向誰。她任性妄爲,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不顧道德,不計後果。
從天幽峰迴到“人間”,他便決定去齊家露面,上門求娶。這個女孩子是蕭律找來“送”給他的,她既然戴着齊霏的面紗,他便將錯就錯,把這面紗化做無形的繩索,將她牢牢地捆住,一生一世。
她不接受他,以失憶爲藉口躲着他,這個他從來就不擔心。只要她一天沒說破自己不是齊霏,他有的是理由纏着她。便是沒有蕭律的話,他也不會主動揭穿她的。
……
“喂喂喂!你到底要關我多久?”雨璇還在拼命地拍門板,手都拍疼了。
蕭韻強忍着不讓自己提醒她仔細手疼,故意惡狠狠地衝門裡說:“幾時知道自己錯了,爲夫幾時放你出來!”
她剛纔那樣決裂地說要離開,這纔是他最生氣的。膽敢逃走,看他不打斷她的腿。
“你這個大混球!我纔沒有錯!放我出來!不然我恨死你!聽見沒有!”雨璇氣得手腳並用,又是捶打又是腳踹的,可是那扇門堅固異常,紋絲不動。
“你聲音這麼大,我想聽不到都難!”蕭韻衝門板說道,忍不住握拳到嘴邊捂住笑,他能想象到她在裡面張牙舞爪的樣子。
雨璇恨恨地盯着門板。
難道要出來就得認錯?
呸。
“不出來就不出來!渣夫!讓姑娘我去承認沒有犯的錯,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她小聲地罵着,不再費力氣去和門板較勁。
剛纔這麼一番折騰,她力氣也用光了。
賭氣回到牀上躺着。她要休息一下。
誰知這一躺,竟然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雨璇是被餓醒的。她在鋪子裡忙完就往鴻雁山莊趕,根本就沒來得及吃晚飯。蕭韻問她有沒有吃飯,她見他那個氣勢凌厲的樣子,一個心虛就隨口說吃過了。
她就該告訴他,自己還餓着肚子呢,看他還怎麼關她禁閉。真是笨!
外面靜悄悄的,好像沒有人。蕭韻是不是走開了?居然把她扔在這裡就走了!過分!
屋裡沒有點蠟燭,黑黢黢的有點嚇人。她下牀來到窗前,推開了窗戶。
春夜的暖風立即涌了進來,帶着花草香與泥土的芬芳。雨璇深深地吸了一口,覺得腦子清醒多了,可是肚子也更餓了。
走到門口推了推,居然還鎖着。透過門縫往外看,果然沒看見有人。
混賬蕭韻,真的把她一個人鎖在這裡了!他這是懲罰她嗎?可惡,他算老幾!
而且,她還餓着肚子呢,他打算關她禁閉多久,難不成要餓死她?
心裡對他的恨意又濃了一層。古人就是大男子主義,對不順從的妻子施加體罰,還覺得理所應當,關她在這個鬼屋一樣的閣樓裡,自己大辣辣地走開,回去睡安穩覺去了!
肚子在咕咕叫喚抗議,她的胃不好,已經有些隱隱作痛了。
不行,得找點吃的。嫺雅閣平時沒有人住,蕭韻是臨時起意“綁”她過來的,一定沒有吃的東西放在這裡。她得出了這棟閣樓,摸到廚房去解決腸肚問題。
她看了看樓下,窗臺底下是個花圃,裡面種了好些花兒,這座兩層的小樓也不高,可以想辦法爬下去。
怎麼出去呢?
藉着月光,她東找西找,在牀頭髮現了一個針線筐。她靈機一動,在針線筐裡翻騰,摸到了一把小剪刀。看着那把小剪刀,她笑了。
要順利出去,就靠它了。
雨璇抽掉了牀上的牀單,比劃了一下寬度,用小剪刀剪開一個口子,用力一撕,撕下長長的一條下來。她把那條牀單放在手中端詳,還用力掙了掙,評估它的韌度。接着,她再次在剩下的牀單上剪開一道口子,撕開,就這麼一共剪了好幾條。
做完這些,她把撕下來的長布條一條接一條地系在一起,連接處打了死結,將它們連成一條長長的布繩。
她比劃了一下長短,把布繩的一頭緊緊地拴在牀柱上,自己拉着另一頭布繩來到窗戶邊,看了看高高的窗臺,心一橫,向外跨了出去。
她雙手緊緊地抓住布繩,兩隻腳蹬着牆壁,一步一步地向下挪。
身體一點點地在向地面接近,心裡也越來越得意。馬上就要密室逃脫成功!
然而手中的布繩子已經快到頭了,身體還是凌空的。向下看,下面黑漆漆的,看不到底。
要命!她應該多撕幾條牀單的!這棟小樓看着不高啊,怎麼牀單竟然不夠用!
心裡一着急,手也沒勁了,手心開始出汗,快要握不住那條只剩一小截的布繩了。
樓下應該是鬆軟的泥土,而且憑感覺她也下了一多半了,要是現在跳下去,應該不會有事吧?
不跳不行了,她餓了太久,剛纔又使那麼大勁兒往下探,也沒力氣再往上面爬了。
手心裡的汗越來越多,布繩開始打滑。雨璇一咬牙,鬆開雙手任自己自由下落。
沒有接觸到預料中的鬆軟地面,她落入一個熟悉的、散發着墨香的懷抱裡。
“是你?”
“你挺厲害啊!”蕭韻牢牢地托住了她,一邊將她放下來一邊冷聲說,“屋裡也關不住你!安安分分睡一覺罷了,居然想到要爬牆!”
月亮從雲層後露出了笑臉,雨璇站在花圃裡,看清了周圍嬌羞閉合的花朵,以及眼前滿臉怒意的丈夫。
他清瞿俊朗的容顏此時尤其顯得冷峻,看着她的雙眸裡既有怒火,也有無奈,似乎還有一絲寵溺。
她忽然就覺得很委屈,想要掉金豆子。
“我憑什麼不跑,我又不是你的犯人!”她哽咽道,“你不分青紅皁白就認定我有罪,還把我關在這裡,自己轉身走了,都不讓個丫頭過來陪我!這破樓陰森森的,像棟鬼屋,萬一我被吃掉……”
她沒有說完,因爲蕭韻猛地把她抱在了懷裡。
她貼着他溫暖的胸膛,眼淚似開了閘的洪水一般汪洋恣肆。
“說什麼爬牆,好難聽,有你這麼說自己媳婦的嗎?你詛咒我犯七出,那隨便你好了!自個兒去買頂綠帽子戴上招搖過市得了,大混蛋!”捶打他胸膛的雙手被他握住,盤在他的脖子上,她益發哭得抽抽噎噎,邊數落邊去掐他的後頸。
蕭韻也不躲閃,緊緊地摟住她的腰,俯下頭來狠狠吻她。
她更恨,張口就去咬他,誰料他不但不避開,還任由她尖尖牙齒啃齧,她見他這樣,又捨不得下狠勁——
要是把他的舌頭咬斷了可怎麼辦。
蕭韻扣住她,深入口中與她糾纏,雙手用力,好像要和她併成一個。
“娘子……”他低喚,大手開始往下探去。
一陣不和諧的聲音響起,熄滅了他熊熊燃燒的慾火。
是她的肚子在唱空城計。
蕭韻怔了怔,忽然就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是這樣。你餓了?想爬下來找吃的,嗯?”他低頭用鼻子摩挲着她的小鼻尖,那樣子活像一隻二哈遇見了自己心儀的小汪。
呸,瞧她把自己比作什麼了。
“我當然是餓了!你好過分,讓我餓着肚子關在裡面……”
身子一輕,她再次被他打橫抱了起來。
“真是胡鬧。你一點功夫也沒有,就不怕摔傷?還這麼不識路,就是平安落地,又能夠順利找到廚房嗎?”蕭韻一邊快步走一邊笑話她,“要不是我一直守在這裡,你不是摔壞了就是迷路迷昏了。”
雨璇氣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在他懷裡直起身子,雙手抱住了他的脖子,趴在上面狠狠地咬了一口。
“嘶……”蕭韻輕喚了一聲,依舊牢牢將她抱着,腳步絲毫不慢。
“果然是餓了,想現在就吃了爲夫嗎?”他曖昧地笑問。
“……”
想報復卻變成了被他嘲笑加調戲,她更是氣得鼓鼓的,眉頭一皺嚷道:“對,我快餓死了!我想吃‘好再來’的水晶肘子,樟茶鴨子,脆皮豆腐,碧羅湯,梅花糕,還想喝那裡的五福米酒。”
“……”
“我忽然覺得生病了,除了這幾樣,別的都不想吃。不吃它們我就餓死了,不,是病死了。夫君哎,我只吃你親自端來的東西,旁人買的我一點胃口都沒有,一吃就吐的。”
雨璇說完,得意地偷看蕭韻的臉。“好再來”離鴻雁山莊這麼遠,把他支走,她正好回靜雅閣。到時讓紫燕隨便找些點心給她墊巴墊巴,她就可以去夢周公了。
“‘好再來’嗎?”蕭韻沉吟了一下,卻沒有放開她,雙手微微用力,竟然身子躍了起來,她頓時感到在向夜空中飛躍,嚇得更緊地摟住他的脖子。
“喂!你放我下來啊!你這是做什麼!”
蕭韻不說話,足尖輕點,抱着她在枝頭跳躍,從樹上跳到附近的閣樓,從一棟樓頂跳到另一棟樓頂,最後把她帶到了馬廄。
……
和蕭韻一起坐在飛奔的馬兒背上時,雨璇覺得自己真是作繭自縛。
早知道這個牛皮糖一樣的傢伙這麼黏人,她就該想其他法子的!現在她餓得前心貼後背,還要跑那麼遠才能吃到嘴,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蕭韻忽然鬆開了抱她的手,雨璇嚇得急忙摟住了他的腰。
“娘子抱緊我。”蕭韻輕笑,雙手一揮繮繩,馬兒跑得更快了。
“你餓成這樣,偏又非要吃那裡的東西,只能讓它快點跑!”他邊駕馭馬兒邊解釋,聲音裡都是陰謀得逞的得意。
雨璇雙手環住他結實的腰部,臉貼在他穿着錦袍的胸膛上,恨得牙齒髮癢,想要咔哧咬快肉下來。
……有什麼用,真咬了,說不定他們兩個人都從馬上摔下來了。
再說……她也心疼的嘛。
唉,真是沒用。等會兒吃飽喝足了,再跟他算這筆賬!
……
天幽峰頂。
夜涼如水,齊霏裹着白色的貂皮披風站在露臺上,露臺之下就是奔騰洶涌的瀑布。她聆聽着那滔滔水聲,擡頭望向漫天星斗。
蕭律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後,解下自己的外衣,裹住齊霏的嬌小身子。
齊霏沒有回頭,依然癡癡地望着天上的星星。
“在想什麼?”蕭律把她環在雙臂之間。
“律哥哥,你看這些星星離得好近呢,要是能摘下來一顆該有多好。”齊霏着迷地指着最大最亮的那顆星。
“呵呵,摘下來,你要拿來做什麼?”
“律哥哥不是說要給我做一頂王冠嗎?摘下來就把它鑲在王冠上,那該是多麼美豔耀眼。”齊霏喃喃地說。
“哈哈哈,這個願望很簡單……”
蕭律還沒有說完,齊霏忽地扭頭問:“律哥哥,我幾時才能看見那女人變成你說的流星?她天天佔着韻哥哥,我心裡不痛快!”
蕭律低頭在齊霏耳邊哄道:“乖霏兒,還不到時候。現在留着她還有用……”
齊霏撲到蕭律懷裡,撅着嘴抱怨。
“煩死了,我這身子骨總也不見好。你不知道,每次看見她和韻哥哥在一起,我都好想把她那張臉給剝下來!”
“別急,你不喜歡,以後不看就是!你要記住,她就是你啊,再得寵,也是你在得寵,呵呵呵……”蕭律笑得冷幽幽的,比這冰涼的夜色還要冷上三分。
“知道你不喜歡,我在那邊設了個小小的陷阱,我想她會踏進去的!呵呵呵……”
“什麼陷阱?”
“很有趣的,我告訴你啊……”
蕭律擁着齊霏低聲說話,逗得她咯咯直笑。漫天的星星沉默地注視着這一對男女,不管他們的對話是如何惡毒,也只能一如既往地散發着柔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