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剛纔幾家租戶的房子看,都是少了夏秋的衣服和廚房裡的鍋碗。逃難的人不可能扔掉棉衣棉褥,窮人走投無路之下,只會把它們當了換食物,到冬天再想法子贖出來。他們的日子雖朝不保夕,但京城機會多,應該還過得下去,不然也沒必要租房子住。”蕭韻說。
“不可能吧,老的老小的小,居然統統失蹤?”雨璇搖頭不解。
而且,只有他們失蹤,桃枝衚衕的本地人都在。
“非必要,誰會拖家帶口。帶着衣服必是替換用的。帶着鍋碗瓢盆,當然是做飯用的。”
“噢。這樣的話,留下冬天的衣服,必然是打算將來回家的。那胖老頭說過,這些人爲了生計,都忙得顧不上和附近的鄰居交談。”雨璇也跟着說。
蕭韻點點頭。
“所以,他們極有可能是應徵什麼工去了,短期內回不來,可能要數月吧。”
應徵短工?好像有道光在雨璇腦中一閃,很熟悉的字眼兒。
“房租半年一付,也就是說,他們走時至少是半年之前,而且能預見房東收租時,他們能夠回來,並且是在天氣變冷之前。”蕭韻接着道。
“可現在已是春天了,他們卻還沒有回來,你就覺得他們是失蹤了?”
“對。”
“如果去應徵短工又沒有回來的話……”想起現代那些血汗工地,雨璇打了個冷戰。
“我的天,這些人不會是被累死了吧?”
可是,她常常往順天府跑,沒聽說過大批百姓集體失蹤的案件。
“近年來各地災害頻發,災民四處逃難,就是失蹤了也沒人知道,官府無從得知。假設招工的人專門盯着他們,就真是居心叵測了。”
蕭韻說完,兩人神情都很沉重。
災民。已是失去了祖輩居住的故土了,卻還要被無情壓榨。忍飢挨餓,活活地累死,而且包括老人與兒童,多麼殘忍。
對了!
雨璇忽然想起,小紅的哥哥不也是出去給人幫工,卻一去不返的?他的父親謝老漢說,兒子屍體被發現的時候瘦得皮包骨頭,他懷疑兒子的死與那僱工做活兒的人家有關。
謝老漢一家來到齊府後,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的,也不多問命案調查的事。齊老爺後來告訴他,雖然一直都在有人暗地裡訪查,但卻因爲線索不夠,沒有什麼進展。謝老漢只能嘆息兒子命不好,但自己一家三口目前已有依靠,也算能夠心安了。
後來齊老爺調任工部左侍郎,此案爲懸案,只能留給繼任的燕州知府,新任知府又哪裡會把這種苦主爲普通百姓的疑案放在心上,估計更是無法破解了。
雨璇和蕭韻對望了一眼。
“你是想說,小紅哥哥那件案子,和這起租戶集體失蹤案有關?”蕭韻馬上問道。
他的眼睛真銳利。不過,他怎麼知道的?是齊老爺或者齊震告訴他的?
“小紅是個懂事的小女孩兒,她雖然嘴上不說,我看得出她是很愛自己哥哥的。我聽紫燕說與她聊天提到這事,每次都眼圈兒紅半天,可當着別人的面就是不哭,真讓人心疼呢。她一定也希望能早點抓到兇手,好讓逝去的親人瞑目九泉吧。”
“會有那麼一天的。”蕭韻輕聲說,“回去後我去告訴岳父,這事你就別管了,也別告訴小紅。”
“嗯。”
離開了桃枝衚衕,蕭韻將雨璇送回鋪子,自己去了臨風閣。
等接到傳喚的小七趕到臨風閣那間密室,他敏感地察覺到,自家主子的臉色可怕得就像暴風雨前夕陰雲密佈的天空。
房內氣氛沉悶、凝重而陰冷,他一腳跨進去,腳下咯吱響,滿地都是碎玉和碎琉璃,分隔內外室的多寶閣上空空的,上面的昂貴擺設統統被砸到了地上。
他怔住。主子脾氣好,對下人和屬下一向和藹,極少發作。印象中只有一次類似的大發雷霆,那時的主子不知中了什麼奇毒,昏倒數日,好容易被救醒,卻從燕州傳來了信兒,那位任性妄爲的齊大小姐跟人跑了。
現在再次這樣,是不是因爲……
“小七。”
蕭韻低沉的聲音從空蕩蕩的多寶閣後傳來,他急忙走過去跪下。
“主子。”
“我不在期間,你和十一有沒有從天幽峰那裡發現什麼動靜?”
小七想了想,回答:“倒沒有。”
“上次查到的勾當,他可曾再……”
話雖沒再說下去,但兩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因撤了大部分人手,難免有盯不到的地方,怕是再不安分也是有的……”
蕭韻看了他一眼,小七立即住嘴。
這些天跟着溫柔和氣又愛開玩笑的姑娘,差點忘記和主子回話的規矩了。主子不喜歡憑空猜測。
“十一帶去的幾個人都不曾說過又添置了什麼,擴建了什麼等等,所以……”
小七微微擡起頭,偷覷主子的臉。的確緩和了一些。
“順天府那具女屍的事,不必再查了。”蕭韻輕嘆。
“是。”
“這個送給他,你親自送,我要他立即回話。”
蕭韻起身,遞給小七一個信封。他走過書案的時候,衣袖帶動了案上幾片碎紙,輕輕飄到小七眼前。
小七低頭接過那個封好的信封,並不敢多看,默默行禮便出去了。
但紙片飄過的瞬間,他還是看見了幾個字。
“……適可而止。”
雨璇回到鋪子裡後,看看員工都忙得像八爪魚,不覺十分泄氣。
很快她就要出嫁了,到時候也不知道能幾天出來一回。她不在,蕭韻又這麼忙,銀錢鋪子還能維持眼下的興旺嗎?
客戶多了抱怨自然就多,如果人員還是隻有這麼幾個,服務相對不到位的話,只怕會引起更大的麻煩。何況,現在不管是存款還是貸款,富貴階層客戶的比重在日益增加,要想維繫好這部分人,必須設有專職的客戶經理。
僅靠現有的四名舉人,遠遠不夠。
沒幾天就考試了,屆時一放榜,四人都高中,她的鋪子就得關門了。
不行,雖然蕭韻說讓她不要着急,他會和她一起想辦法,但她又哪裡坐得住。
怎樣才能說服那些迂腐的窮舉人到鋪子裡工作呢?
想得頭都疼了,也沒想出什麼好主意。
也罷,山不就我我就山,與其在這裡坐困愁城,還不如去那些人扎堆的地方看看呢!
主意已定,她走到鏡子前又仔細裝扮了,確定看不出紕漏,這才帶了阿柱,從容向外走去。
翟家那名車伕一直候在那裡。上了馬車,車伕就問她去哪兒。
“可知哪裡的落魄書生多?”雨璇隔着車簾問。
“這個……據說孔孟大街以南、學府大街以北一帶的茶館、客棧裡宿着不少進京趕考的人。”
車伕說完,遲疑地問:“姑……東家,您不等少爺一起去嗎?”
“他忙啊,我又着急。”
雨璇回答,並沒覺得和一個不是自家下人的車伕解釋有何不妥。
坐在車伕身邊的阿柱卻眼中閃過一絲寒光。他在狼羣中長大,對周圍的一切都極其敏銳加敏感,包括每個人的表情、語氣等等。來齊家後,他也耳濡目染了許多上流社會的門道,這名翟家車伕應該只有聽從的份兒,明顯是沒把自己敬重的人當主子。
何況,他的表情還帶着微微的不悅,以及……
一點點輕蔑,是的,他確定。
“不如這樣,你先送我回家,我讓哥哥陪我過去。他準備得差不多了,不必一天到晚捧着書亂啃,呵呵。”
雨璇還是沒覺察到這些微妙的心理,但車伕的擔憂她是聽出來了。她一個女子只帶着一名下人,出去走多有不便,還不如找齊震一起,說不定能幫她和那些寒門士子溝通溝通呢。
車伕沒有回答,只是開始驅趕馬兒前行。阿柱更加不悅,但看他駕駛的方向是齊府,也就保持了沉默。
只是馬車行走到一半,卻被人截住了,是銀錢鋪子裡的一個下人。
“東家,您快回去看看,咱們鋪子出事兒了!”那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不知爲何,突然有大批百姓瘋了一樣地擠進來,要把存的錢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