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補習

三人剛進書院便見大門右手邊的石壁公告欄旁圍滿了學生,原來參加書院大比的名單已經出來,一列十八位學生的名字用小楷在大紅紙頭上寫了。

雲採見到蘇瑾幾人便朝他們招手:“你們快過來。”

蘇璃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樣子心中也很高興,擠開人羣,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名字赫然也在其中,真是怪事!

昨天聽了哥哥的建議原本打算今天向禮藝先生報名一試,不想居然有這等事。是誰替自己報的名?他那樣做又有什麼意圖?

蘇璃心中又驚又怒,有種任人擺佈的感覺,看了看身邊的蘇瑾,發現他的臉色也很難看。蘇明軒倒是與往常沒什麼差別。

這份名單上除了蘇璃,蘇瑾,雲採,林放的名字也在其中,他們倒是自己報的名,不像蘇璃是空降人士,丙組的學生還有丙二班一個叫曾子俊,丙一班叫蕭爾的,其餘甲乙兩組各六人不再贅述。

蘇璃滿懷心事地坐在草地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着手中的琴絃。這堂是樂藝課,爲了讓學生們更好地領略琴音的真諦,樂風先生特意將上課地點改在書院後山的一塊大草地上。

微風習習,龍吟細細,果然意境不同。只是此時的蘇璃被早間的事情弄得有些煩躁,好好的一首《幽蘭》被彈得零零碎碎,毫無美感可言。

對這個自己最欣賞的學生今天表現的狀態實在看不過眼,樂風執了戒尺走到蘇璃身邊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頭:“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哎喲!”蘇璃輕呼一聲,倒不是疼,卻是被嚇了一跳:“先生!”

“罷罷,你彈一曲《忘機》我來聽。”“是。”蘇璃收攏心神,端正了身子,低首垂目,摟挽繚敝縹,指法卻是嫺熟無比,樂風暗暗點頭,卻又皺了皺眉。

少頃一曲畢,“琴音最能反映奏者心中所思,《忘機》本意是忘卻得失榮辱的機智巧詐之心,我聽你剛剛的琴音卻膠着凝結,彷彿心中鬱悶着一股不順之氣。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每個人都會碰到讓自己或怒或悲或愁或怨之事,至於如何應對,問問自己的本心,無愧於它即可。”樂風長嘆一聲,目及遠方,彷彿與蘇璃說,又彷彿是說給自己聽。

“聽說你要去參加書院大比,好好加油,可不能給咱們丙三班丟臉,但也不要有太大壓力,盡力而爲便是!”

樂風生性散漫,不喜約束,最喜浪跡山水,卻是歐陽山長的忘年交,因愛惜他的才華便把他請來書院,樂風推辭不過,只教丙三一個班級。

幾月前,蘇璃從後山的樹上摔下來,還是被正好來此地彈琴的樂風及時發現,是以如此說來眼前這個長身而立的男子還是蘇璃的救命恩人。

本心,自己的本心又是什麼?

自穿越過來,蘇家夫婦和大哥蘇瑾讓她感受到了久違的親情,他們便是蘇璃的全部,前世一場無情的車禍奪走了父母的生命,以至於子欲養而親不待,這一世她拼盡全力也要護他們周全,那暗中替她報了名的人,不管出於什麼居心,蘇璃反倒要感謝他替自己拿定了主意,給了她這個機會,多一份籌碼來保護自己的家人。

“是,先生!”蘇璃仰起頭朗聲道。

中午下了學,蘇璃與明軒兩人如往常一般到書院的飯堂用膳,自上學始三人便在一處吃喝,後來雲採姐弟和林放也加入進來。

“喲,這不是我們的才女蘇大小姐嗎?還沒恭喜你入選大比呢!”

蘇璃與雲採坐在桌邊等蘇瑾他們打來飯菜,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傳入耳中。唉,真是陰魂不散啊,蘇璃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多謝楚小姐好意!”

“哼,誰不知這大比高手雲集,就憑你這種連字也寫不好的蠢材也想跟人一較高下,真是自取其辱,只不要太丟了我們尚涵書院的臉罷!”楚月一臉厭惡地看着蘇璃,身後跟着幾個同她一道的富家小姐,皆眼露鄙夷之色。

“楚月,有本事你自己去啊,自己沒膽子參加卻在這裡嘲笑別人,果然是個沒有教養的野丫頭!”

雲採可沒有蘇璃好性子,刷的站起來,她本就身量高挑,先時坐着沒感覺,一站起來卻比嬌小的楚月高出大半個頭,便俯視着她,似笑非笑道:

“我還聽說前幾日楚大小姐被自幼訂了娃娃親的未婚夫婿退了親,所以還請楚小姐管好自己的事情纔是,免得脾氣太壞,嫁不出去!”

“你,你胡說什麼!”楚月彷彿被抓了痛腳一般,漲紅了臉,又飛快地跑出去了。

蘇璃聞言十分吃驚,這楚月也太倒黴了,這個時代與中國古代一樣,女子被退婚是極不體面的事,會讓人覺得這個女子品行有問題,影響到她甚至家人的聲譽,想不到那林放看着木訥少言卻是個冷情果決之人。

“怎麼了?出了何事?大老遠就看到這邊有人吵鬧。”蘇瑾,雲嶺幾人取了飯菜,二女將菜布好,雲採道:“還能有誰,不就是他未來的媳婦兒,又來找茬。”

“我已經叫我爹去退婚了,你是知道的。”林放急辯道。“好了,吃飯罷。”

“阿璃,這次大比你可真心願意去?”想起公告欄裡的名單,又看了看泰然自若,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的妹妹,突然又隱隱感到不安,然而很多事情只有靠她自己去爭取,他只能支持她,鼓勵她,卻不能事事都替她做好。

“大哥,我已經想好了,不管有沒有人給我報名,我都是要參加的,那個人……我反而要感謝他,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推了我一把,替我做出了決定。”

“蘇瑾,阿璃自己明白,你又瞎擔心,大家趕緊吃飯吧,下午還有射藝課,我得多吃點,否則餓的沒力氣,拉不開弓。”雲採白了蘇瑾一眼,嘟嘟囔囔了幾句,又往自己碗裡扒拉了一塊東坡肉,衆人皆笑了。

“不過,蘇大哥的擔心也不無道理,六藝中,阿璃只禮藝樂藝上佳,數藝差強人意,書藝,射藝和御藝卻是堪憂啊。”雲嶺看了看埋頭苦吃的自家姐姐,搖了搖頭,頗爲無奈,說出自己的擔憂。

“不錯,所以只能臨時抱佛腳了,雲採的射御兩藝學的極好,不如就由你來指導阿璃的射藝和御藝,我來幫她鞏固數藝,只是我的書法也平庸,一時要找人補習卻是困難了。”

蘇瑾很快分配好了任務,說到書藝,卻皺了眉頭。“我來吧。”蘇明軒放下筷箸,用手絹拭了拭嘴角。蘇瑾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忽又笑道:“好,書藝就勞煩你了!”

蘇璃向山長申請暫停接下來一月的課程,打算對四藝進行惡補,因歷來也有不少學生爲專心準備大比請假的,歐陽山長也不在意,只說了幾句勉勵的話便應允了。

每日上午由蘇瑾給她補習數藝,下午雲採負責射御二藝,回到家再由蘇明軒指導書藝。

數藝對蘇璃來講應該是四門補習課中相對最有希望的一門,畢竟有前世數學課的基礎在,再加上蘇瑾將自己所學心得體會一一整理出來傾囊相授,果然進步神速,蘇瑾也十分滿意。

而射御二藝蘇璃從未上過心,上課是能懶則懶,偶爾被雲採拉着去上也是站在邊上看她射箭御馬。

不得不說雲採的運動神經過於發達了,第一日兩人來到教練場,書院提供給學生練習用的男子是三十斤的弓,而女子是二十斤和十五斤。

雲採拿了二十斤的,只見她隨手試了試弓弦,滿意的點了點頭,抽出一支白羽箭搭上,立定引弓,眼中只餘靶心,只聽嗖——的一聲,果然正中紅心,箭尾的白羽還在微微顫動。

“雲採,你好厲害!”蘇璃衷心讚歎。

“這有什麼,天天練習,你也可以這樣。”聽得好友誇讚雲採心中也有些小得意,又拿了一張十五斤的小弓遞給蘇璃,“阿璃,你先試試力道如何。”

蘇璃接過來學着雲採方纔的姿勢使勁一拉,如果剛剛雲採拉開的形狀是個正月十五的滿月,那麼蘇璃的這個卻只是初八的弦月,右手卻被弓弦勒的生疼。

“不要着急,先把姿勢學好罷。力道並非一朝一夕便能提升上去的,不過離大比還有一月,若勤加練習,到大比那天這十五斤的力道應該問題不大。”雲採鼓勵了蘇璃幾句,又幫她矯正了姿勢,兩人直到書院下學才停止練習,各自回家。

蘇璃的兩個胳臂又酸又痛,一垂下就不想擡起來,原本白嫩的右手也被弓弦勒得紅腫起來,鑽心地疼。

回家的馬車上蘇瑾捧着自家妹妹的手又是心疼又是懊悔:“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參加什麼勞什子大比了!爹孃要是知道不定怎麼的心疼呢!”

“大哥,也沒有那麼疼,只是看着嚇人罷了,回家上點藥,過一夜就好了!”蘇璃忍着疼,不想蘇瑾替他擔心,強笑道。

蘇明軒坐在另一側,只看着蘇璃勉強的笑容,目光幽深,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回到家,蘇家夫婦看到自家女兒情況果然又驚又疼,顏娘趕緊叫請張大夫。蘇璃又疼又要安慰衆人,心裡反倒一片溫暖。

張大夫果然醫術精湛,塗了藥膏,包上紗布,清清涼涼的,疼痛馬上減輕許多,只是蘇璃的右手也被裹成了糉子,連飯都是顏娘餵了吃的。

蘇明軒如往常一般拿了本《通史》倚在榻上,燭光將室內照的很亮,卻見他半天也不翻一頁,明顯心中有事。篤篤篤——突然響起的敲門聲驚醒了他:“誰?”

“蘇公子,是我。”蘇明軒放下書本,開了門,一個包裹在純白披風中的小人出現在眼前,碧桐跟在身後。已經快入冬了,天氣漸寒,雖然只兩步路,碧桐還是一定要她穿上披風。

“進來吧。”蘇明軒走進屋,還是拿起那本《通史》,頭也不擡道:“其實你今日不必過來……如果實在太辛苦這個大比不參加也罷。”

“我既定下心要參加,豈有中途退縮之理,今日雖不能練字,聽你講解書藝要點也是好的,畢竟只有一月了。”蘇璃微微笑道。

蘇明軒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好。書藝包括書法和識字,六藝大比中書藝一項考量的正是學生在書法上面的造詣……”

低沉的嗓音緩緩講解着,不知是因爲下定決心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原本讓蘇璃昏昏欲睡的書藝要點,這次卻聽得無比認真,受益頗多,如果不是因爲手的關係,她真想自己拿起筆來勾畫幾下。

蘇明軒看着案頭對面的小人聽得出神,那雙讓他初次見面就印象深刻的眼睛此時更加明亮,嘴角微微抿着,大概是屋內溫度較高,臉上泛起一層少女特有的紅暈,視線又落在她紗布包的手上,眼神暗了暗道:“今日便到這裡,早點休息,明日繼續罷。”

蘇璃回過神來,又聽到外頭更夫敲了三聲梆子,點頭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