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南下

經過方纔的一幕, 蘇璃的心情有點糟,手腕處的紅腫已經變成了青紫的淤痕,不知多久才能消去, 垂下衣袖將其遮住。

蘇璃吩咐碧桐幫自己整理三日後南下的衣物盤纏, 自己則在案几前研究路線, 過了片刻阿勇拿了皇甫明煜的回信來, 上面只有三個字, 別死了!

蘇璃有些感動,對這個給她傳過幾次消息的老鄉,她還欠他一個承諾, 如果這次真的回不來,她也只能說聲抱歉了。

“你說什麼?她要南下?”皇甫明軒放下手中的狼毫, 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真是個膽大妄爲的女人!”

南邊傳來的消息越來越不樂觀, 這個時節她不好好呆在府裡,偏偏往虎口裡送, 讓他如何放心的下。

“你與紫奴保護好她,七日後我會趕上你們!”

“主子,你……”灰奴滿臉地不可置信,聖上病情突然加重,京中局勢越發緊張, 主子竟然爲了蘇小姐在這種時候離開南陽?皇甫明軒揮了揮手, 灰奴只得退下。

三日後的清晨, 一輛不起眼的天青色油布頂棚的馬車從蘇府後門悄然駛出, 趕車的是個面容呆滯身材勻稱的年輕男子, 馬車出了城門,沿着官道一路往南。

蘇璃坐在車內閉目養神, 紫奴抱着劍陪在旁邊,神情緊張,蘇璃有些好笑地瞥了她一眼:“此去至少大半月才能到達南寧,中間經過山道水路無數,這纔剛出發你就緊張成這樣,後頭豈不是連覺也不能睡?”

“主子吩咐過務必保護好小姐,小姐若少一根頭髮,紫奴便以死謝罪!”

聽到那個名字蘇璃眉頭微皺了皺:“你們既然跟了我便不要再想着他,如果做不到現在就回去吧!”

“這……”趕車的灰奴顯然聽到了車內的對話與紫奴一樣踟躕起來。

看着蘇璃毫無笑意的神色,紫奴咬牙跪下:“紫奴謹遵小姐教誨!”

灰奴也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算是答應,蘇璃滿意的點點頭。

行了四日,三人到達離京不遠一個叫鳳起的小鎮,卻被突然降下的鵝毛大雪阻礙了行程,大雪天能見度低,繼續趕路的話恐怕不安全,蘇璃決定找個客棧暫時落腳,等雪小一些後再啓程。

鎮內唯一的客棧有個好聽的名字:梅花塢。掌櫃的是個三十來歲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人稱玉夫人。

大冬天客棧的生意本就淡些,玉夫人站在櫃檯後打着哈欠,小二招呼着店裡兩三個常客。

蘇璃剛進門,玉夫人眼前一亮,十四五年紀,僅帶兩個僕役,衣衫雖簡單,眉眼間卻有一絲清華之氣,想必是哪家離家出走的小姐,忙蹬蹬蹬地繞出來招呼:“姑娘是要打尖還是住店呀?”

紫奴警惕地擋在蘇璃身前,灰奴嘻嘻一笑,一改平常的刻板呆滯:“又打尖又住店,老闆娘給安排兩間上房,再弄些乾淨的吃食送過來!”說着遞上去一錠五兩重的元寶。

玉夫人得了好處,笑地像朵花兒似的,忙叫小二帶路。

蘇璃微微蹙眉,卻也不說什麼。

爲了保護她,紫奴與她住一間,灰奴單獨住了旁邊一間。蘇璃放下包袱,讓紫奴把灰奴叫過來。蘇璃看着又恢復原樣的灰奴道:“你原來是做什麼的?”

“回小姐,暗衛。”

蘇璃嘴角抽了抽:“我是說在那以前。”

“回小姐,小混混!”

蘇璃挑了挑眉:“哦?皇甫明軒的暗衛是什麼人都能做的?”

灰奴低着頭不說話,蘇璃也不催他,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視線卻一直落在他弓着的身上。

饒是灰奴呆在皇甫明軒身邊見慣了生死也被這種彷彿要看穿他臟腑的目光逼得頭皮發麻,只得娓娓道來:

“灰奴自小父母雙亡,十二歲以前一直幹偷雞摸狗的勾當,順便跟着一個老乞丐學了些防身之術,卻不過皮毛,有一次我實在餓極,偷了街邊饅頭鋪的兩個饅頭,卻被人追了三條街,差點被打死,如果不是四殿下剛好經過叫人救了我,這世上只怕沒有灰奴了。”

那年灰奴十二歲,皇甫明軒也不過四五歲,他居然把跟了十幾年的暗衛給了她,蘇璃有些心煩意亂。

這場大雪足足下了兩天兩夜,離京的第六日早晨,蘇璃結清了房錢,讓灰奴到馬棚取來馬車,自己帶了紫奴走出客棧,卻迎面撞上一堵結實的牆壁。

蘇璃還沒回過神來,只聞到一絲熟悉的安息香夾帶着雪花冰涼的味道,心裡一突,正要錯身繞開,卻被來人握住了手腕:“你要到哪裡去?”

沉靜如水的嗓音讓蘇璃鼻子莫名的一酸,隨即又懊惱自己的軟弱:“放開我,你不是答應我不再來找我的嗎?”

“我後悔了!”淡淡的語氣彷彿在說今天天氣真好。

蘇璃呆了一呆,接着便被氣的滿臉通紅:“皇甫明軒,你這個無賴!”

蘇璃縮在馬車的一角,儘量離得那人遠遠的。

皇甫明軒有些鬱悶,急急地送走拓跋元弘,又向父皇自請南下,爲了加快行程,只帶了慣用的暗衛,父皇派遣的御林軍慢慢跟在後頭,自己快馬加鞭不分晝夜地趕了五百里地,若不是因爲馬兒累的口吐白沫,心心念唸的人兒還不讓他上車。

“過來!”皇甫明軒輕聲道,蘇璃緊閉着眼睛不說話,身邊的坐墊微微下陷,還沒反應過來,已被他抱在懷裡。

“放開我!”蘇璃用力掙扎着,卻被擁得更緊,“皇甫明軒,你個無賴,唔……”

雖然很喜歡聽她說話,只是此刻的話語着實不怎麼動聽,只好將它吞入腹中了。

蘇璃真想狠狠咬他一口,卻到底下不去手,只不斷掙扎着。

皇甫明軒又氣惱又心疼,幾日不見,怎麼越發瘦了,抱在懷裡只剩下一把骨頭,漸漸地身前的人兒停止了掙扎,他覺出不對,只見她小臉憋得通紅,顯然是又忘記怎麼呼吸了。

皇甫明軒又好笑又自責,他不該強迫她,只得手忙腳亂地輕撫背脊替她順氣:“阿璃,放輕鬆!”

趕車的兩奴聽着車內的動靜,不約而同地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主子啊,你的技術還真是有待提高!

蘇璃緩過氣來,仍是閉上眼睛,不去搭理他。

皇甫明軒不再強迫,只將她的柔荑握在手中,卻瞥見袖擺底下微微露出的青紫,眉頭緊鎖,拉起衣袖,露出深深的淤痕。

蘇璃是那種傷勢恢復極度緩慢的體質,當時又沒有將其揉散,是以過了這些天,那日被皇甫明澤握過的地方仍是青紫一片。

灰奴早將二人喝茶的事情告知於他,皇甫明軒這會子看到心頭頓時燃起一股無名之火,手下卻是小心地將那淤青揉散。

蘇璃睜開眼睛,看着他溫柔專注的神情,想起那日二皇子問自己是不是喜歡皇甫明軒,她沒有回答,因爲她知道愛情這個東西在帝王家最是無用,皇甫明軒從來沒有說過愛她,也從來沒有說過娶她,甚至連個側妃的許諾也不曾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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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璃自嘲一聲,她不過是個無依無靠,決然一身的孤女,又有什麼資格要求他做出承諾。

“前面就是蘇瑾曾經落腳的驛站,不過已經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父皇爲了保護線索,派人看守着,只在不遠處重新修建新的驛站。”

蘇璃自顧跳下馬車,理也不理皇甫明軒伸出來的右手,紫奴灰奴無語得又翻了個白眼。

蘇璃看着眼前燒得烏黑的斷壁殘垣,怎麼也不相信素有急智的大哥會被燒死在裡面,然而蘇瑾的骨灰是由一個奄奄一息的御林軍臨死前親手交到大伯手中,也由不得她不信。

她顫抖着手不死心地翻看每一塊焦炭,大雪抹去了大部分痕跡,卻也保留了一些極易被忽略的線索。

皇甫明軒看着她孤單忙碌的身影神色有些複雜,或許他們對她真的太過殘忍。

蘇璃地毯式地搜尋着,終於在一根被燒的焦黑的頂樑柱底部發現了被鉤破的一小片玄色布帛,如果不仔細查看,極容易被忽視。

她小心地將它取下來,極普通的棉布,卻在上面用黑色的絲線繡了一個沒有五官小人。

蘇璃驚訝的無以復加,玉盒上的圖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用手帕將那布片小心地收起來,接着尋找,可惜再無所獲,最後看了一眼這埋葬了大哥的廢墟,爬上馬車繼續趕路。

皇甫明軒撩起車簾正要進去,卻被蘇璃狠狠瞪了一眼:“你的馬兒已經休息好了,不必再與我同乘一輛車。”

“可我還沒休息好,連趕了四天的路,哪有這麼容易恢復?”說着長腿一伸硬擠了進來。

“你!”蘇璃氣結,她以前怎麼會認爲他清冷無爭,他明明就是個無賴。

“要不追風讓給你騎,我是不介意的。”

蘇璃聽着他閒閒的聲音恨不得將身邊的腰枕往他身上招呼過去。

到了第十日蘇璃透過車窗看到了平靜的灕江,渡過灕江便是南寧,接下來的八天都是水路,灰奴將馬車寄放在鄰村的村民家中,又租了碼頭的一條大船,紫奴背了行囊率先上船。

蘇璃坐在甲板上怔怔的看船破水面激起的浪花,忽然感到有些悲涼,僅僅兩個月的時間,一切就都變了,上天無情地奪走了她這一世的至親,讓她時隔十二年再一次體會到家破人亡的痛楚。

皇甫明軒看着她落寞的身影,眼中閃過一絲沉痛,她確實有理由恨他,雖然蘇青山的身份註定不會給蘇家帶來安寧,但他卻是將這一不安寧提前的幫兇。

金烏西墜玉兔東昇,江面上浮起薄薄的暮靄,船老大在舷上得得磕着煙槍,呵,又是一個月色流華的夜晚。連坐了七日的船,明日便可抵達南寧……

蘇璃依然倚着欄杆坐在甲板上,冬日裡的夜風吹得她有些冷,卻讓她心裡有些暢快,皇甫明軒從船艙拿出自己的斗篷,輕輕搭在她身上,卻被她褪下,放在一邊。

“你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這丫頭倔起來讓他毫無辦法。

“我沒事,這樣反而讓我好受些……”蘇璃任由冷風吹亂頭髮,皇甫明軒嘆了口氣,挨着她坐下,剛要說什麼,卻被一陣喧譁聲打斷。

“不好了,船底漏水了!”

“什麼,出發前不是檢查過好好的嗎?”

船員們亂作一團,船老大趕緊丟了煙槍,前去查看,皇甫明軒不知想到什麼神色一變,拉着蘇璃道:“一會兒恐有異動,跟緊我!”

想到爹爹和大哥的慘死,突然發生的意外讓蘇璃小臉一白,皇甫明軒見狀安慰道:“有我在,別怕!”

蘇璃按耐住驚慌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船底的漏洞太大恐怕一時半會兒無法修好,不停地在原地打轉。

忽然艙內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紫奴灰奴繃緊了身子護在兩人身側,接着是原本在修補漏洞的船員跌跌撞撞地跑出來:“不好了,水寇在鑿船底,還把船老大殺了!”

甲板上其他的船員更加慌亂,似無頭蒼蠅一般亂鑽:“是水寇啊!”

“大家快跑,這些水寇都是殺人不眨眼的!”

“這是在江上,能跑哪裡去?”

不少船員紛紛跳到江裡逃命。皇甫明軒護着蘇璃靜靜地站在一旁,彷彿完全沒有看到一般。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果然從船艙裡涌出一幫綠林莽漢,卻個個帶着面巾,顯然是不想被人看到容貌,爲首的一人着紫色深衣,身材頎長,面巾外微微上挑的丹鳳眼似笑非笑,蘇璃蛾眉輕蹙,這副形容好似哪裡見過一般。

“大當家,看他們的樣子,肯定是頭肥羊,今晚咱們運氣不賴啊!哈哈!”紫衣人身邊一個膀大腰圓的水寇粗聲粗氣道。

“財寶都是你們的,我只要這個清秀可人的小娘子!”那人一開口,蘇璃越發覺得有印象,卻還是記不起來,又聽他說的曖昧,便別過臉去。皇甫明軒早已臉黑如鍋底一般。

那人輕笑一聲,眉眼間彷彿最絢爛的曼陀羅花開:“我不過贊你一句,這麼害羞做什麼?”

蘇璃腦中飛快的閃過一張比女子還要妖媚的容顏,原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