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真兒微微側頭看向陶玉欣,被唐婷月瞪了一眼,黃真兒冷哼一聲,繼續坐在自己位置上溫書。到了用午膳時,陶玉欣總算得了空閒與唐婷月細細講了夏君妍的事。
“我當是什麼來歷,還不就是個村姑!什麼“好學”,我瞧着就是夫子見她可憐罷了。”唐婷月越聽越覺得來氣,她竟然被這種貨色給下了面子。
“可不能這麼說。”陶玉欣溫言道,“我那表妹厲害着呢,如今一個人開着兩間鋪子,手下的夥計都有七八個了。”
“你就是個老鼠膽子!”唐婷月沒好氣的白了一眼陶玉欣,“她能對你們這樣的平頭百姓耍橫,還敢在我面前放肆麼?也就是在書院看見夫人的面子上本小姐不與她計較!”
陶玉欣連忙低着頭,不敢反駁。唐婷月瞧她這乖順的模樣心裡的氣頓時也撒了些。
“不就是新開了家鋪子麼,能值什麼。”唐婷月向陶玉欣招了招手,壓低了聲音:“下次回去後你讓你娘去把週記的當家娘子請來,就說唐府有布料生意找她。”
週記布莊內,李春娥一臉嚴肅的對着彎腰站在的兩位掌櫃,手旁是自夏君妍的秀衣閣開張後周記布莊的流水賬。
“她那鋪子不過咱們的一個廳堂大,攏共就是四個繡娘,怎麼這鄭家府上兩位小姐的夏秋兩季衣裳都被她做了?我倒是要問問二位大掌櫃了,這到底是咱們週記布莊的布匹不好,還是咱們繡孃的手藝不好了?!”
這兩位掌櫃也是在週記摸爬滾七八年的老人了,平日裡走出去也都是一號爺,像現在這樣哈腰低頭怕是要追溯到三四年前去。
其中一個仗着資歷回道:“夏掌櫃的鋪子新開張,人們都好個新鮮,有一二人家去裁衣裳也是常理。等新鮮勁兒過了,自然要回咱們週記這邊來。”
李春娥眼風一掃,笑道:“那依着孫掌櫃的意思,夏君妍那邊的新鮮勁什麼時候才能過去啊?這小蹄子開食鋪便是三頭兩頭的弄什麼新鮮菜,要是她開布莊也這般,合着咱們做買賣就只能等她那邊的新鮮勁兒過了才能做是吧?”
孫掌櫃被問的一臉尷尬,偷眼去瞧身邊的老友,誰料對方也是苦着臉。
“你們也是布莊裡的老人了,如今我問你們如何應對夏君妍,難道二位做買賣就是靠的一個等字嗎?”李春娥聲音微揚,孫、曹兩位掌櫃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孫掌櫃只得硬着頭皮答道:“夏記那邊開張不到十天,這十天裡實在還是看不出什麼好歹。不過我們這邊倒是可以將部分成衣的價錢降一降,娘子也不妨去各府走動一二。其實各府去夏記還真就是圖個新鮮,正經衣裳還得來咱們週記裁。”
曹掌櫃見老友一個勁兒的拿眼色看自己,也知道不能再裝死下去了,接過話:“夏記就是個小門小臉,咱們不妨讓幾個沒怎麼露過頭的繡娘去走一遭,看看她那到底是個怎麼章法。知己知彼方可百戰不殆。若她那裡的繡娘真是個手巧的……”曹掌櫃笑了笑,“這周圍七縣兩府的,憑誰不知道咱們週記的名號,這人也都是往高處走的。”
兩位掌櫃一人一句倒是將事情定下了基調。首先是降價,其次是穩定客戶羣,第三直接挖掉夏君妍的牆角。李春娥恨不得夏君妍第二天就能消失,可上次她花了大價錢買通了山寨的當家的,結果好巧不巧的遇到了衙門的衙役,這種危險的舉動饒是李春娥也不敢在短時間再來第二次。此刻聽到掌櫃的這麼說,也只能勉強點頭了。
“我知道夏君妍那小蹄子是有些小機靈,但云安鎮的規矩,凡是做布莊生意的都得來咱們週記拜個碼頭。結果夏君妍就這麼一聲不響的把鋪子給開了出來,若是讓她一個小女子將規矩壞了,想來孫叔曹叔走出去也沒什麼臉。”李春娥敲了敲賬本,“只有週記好了,你們纔好了。切莫因爲她是個小女子就小瞧了她,今年過年之前,我不想再聽到關於秀衣閣一個字!”
孫曹二人冷汗淋漓,大氣兒不敢喘一聲,直到李春娥走了,這才相互扶着直起腰。“在大老爺面前都沒這樣彎過,今兒回去我可得貼上一副膏藥。”孫掌櫃擦了擦額頭的汗,背後已經汗溼了。
曹掌櫃替他拍了拍:“得了,咱們也就是個當下人的命,還真以爲被人叫了幾聲叔就是家裡人了。大老爺忙着州府那一攤子事,那裡顧得上這邊。當家娘子的脾氣你我也知道,她現在是一根蠟燭兩頭燒,咱們啊,多擔待些吧。”
孫掌櫃咧嘴苦笑了一下。關於東家後宅的事他們雖然不去打聽,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聽說大老爺最近新納了一房小妾,寵的跟什麼似得,也難怪李春娥急了。她要是再不顯出自己的能耐,估計後宅裡就沒什麼站腳的位置了。
開張有半個月,夏君妍每天數着訂單笑的合不攏嘴。上次講學後帶來的成果是顯而易見的,此刻她手裡的訂單有八成來自女學裡的那些小姐府上的,還有的與那些小姐府裡沾着親的關係好的,也打發了人來詢問,說的高興也訂下了一兩衣裳。
“這些要全部做出來,差不多要排到一個月後了。”夏君妍查着記錄着顧客的冊子,“沒想到咱們的裝修費這麼快就賺回來了。”
“繡娘們也嚇了一跳。”小玉道,“如今後面都排上號了,就怕把各府訂的樣式做混了。畢竟好些花樣個她們也是才見,手上也不熟,得慢慢來。她們說只需做過一身熟悉了,在往後二十天就能將咱們這些單子都做了。”
“這幾天你和小蓮兩個盯緊些。”
“放心吧。小蓮眼睛毒着呢,今兒就有兩個打扮成夫人小姐模樣的人來店裡,小蓮一眼就看出她們其實是繡娘。”這一點上小玉不服都不行。
過後她還特地問過怎麼看出來,姜小蓮直接攤開了自己的手,又讓小玉依次去看了鋪子裡四位繡孃的手。
“拿針線的手,指腹那裡都有繭子呢。但又擔心繭子劃破了絲綢,所以這繭子一起來就要磨平,久而久之指腹這裡要比常人厚上一分,又因爲常年拿針線,所以拇指食指比起其他人要微微彎曲些。”
不過小玉倒是對另一件事有些擔心:“我也是才知道,原來咱們鎮上做布匹生意的都要先去週記一趟。以前也有幾家沒去週記拜碼頭的布莊,都開了沒幾個月便關門了。”
夏君妍微微蹙眉:“怎麼說?”
“週記會降價,週記一降之後其他的布莊也會跟着降,於是新開的鋪子也只能不斷壓價錢。新鋪子比不得週記家大業大,沒幾個月自然就做不下去了,總不能眼看着虧本還要比着拼吧。”
價格戰永遠都是一件大殺器,損人不利己!但對於有錢任性的人家來說,卻是最簡單粗暴且見效最快的途徑。
夏君妍想了一會兒,笑道:“難不成咱們也要去週記磕個頭?你去還是我去啊?讓錢貴那小子去得了,反正他也沒皮沒臉的。當個吉祥物,還別說,這小子還有些架子,穿身好些的衣裳出去說不準還能冒充個小少爺啥的。”還是專門欺負街邊賣花小姑娘的那種紈絝小衙內。
小玉見她還有心思開玩笑,整個人都無奈了,說正經事呢,能嚴肅點嗎!
夏君妍又道:“咱們去磕頭不行,要不跟着降價?”
小玉頭搖的跟撥浪鼓似得:“不行。週記虧得起咱們虧不起,他們在州府其他幾縣還有布莊,完全可以將那邊的銀子將這邊的虧空堵上,我們小本買賣不能這樣做。”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都沒路了還煩惱什麼呢。”夏君妍拍了拍小玉的肩,讓她自己去想。
一連兩三天,小玉的眉頭就沒舒展過,姜小蓮錢貴湊在一起幫着想招,對策還沒出來,倒是等到了週記的第一輪降價。
夏君妍笑道:“不急,上次的單子要做一個月,咱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想辦法。”
“只剩一個月啦!!”小玉恨不得以頭撞牆。她本以爲自己從夏君妍開食鋪開始便一直跟着學做買賣了,沒想到輪到自己當家做主遇到的第一個難題就破解不了了。
如果是阿夏,她會怎麼做呢?
當初食鋪是靠着不斷推出新菜穩定了老顧客,秀衣閣也能這樣嗎?可要等到款式出來還得一個月,難道就眼睜睜看着大家都去了週記?
但夏君妍一時半會兒顯然不想插手秀衣閣的事,小玉急的都要哭了,結果一轉頭,就看見夏君妍晃着個小食盒去給衙門裡的莫捕頭開小竈去了……不知爲何,小玉腦海裡突然冒出了美色誤國一詞。
自從夏君妍講學的事傳開後,有幾次去衙門時縣令娘子還特地請她去喝了茶。自此後,夏君妍進出衙門後宅便利了許多。衙門辦公住宅一體化,莫如深依舊住在他的那間小院子裡。夏君妍輕車熟路的先去向縣令夫人請了個安,送上了帶來的幾樣點心,便溜達到莫如深這邊來了。
頭一次來的時候,莫如深突然出現在她身後可把她嚇了一跳。以後每一次她都儘量放輕腳步,結果每一次還是被莫如深發覺了。
也許是她失望的表情太過明顯,導致莫如深後來發現也當做沒看到一樣,還很努力的配合她做出一副驚詫的表情。算了,莫大哥你還是保持原樣好了。夏君妍嘆口氣,弄得好像她在欺負他似得,她有欺負過他嗎,明明她這麼知書達理的一個人,每天還過來送愛心點心!
但此刻夏君妍依舊放輕着腳步,走到拱門旁,悄悄停下腳步。微微探頭,想瞧着院內的莫如深到底在做什麼。只見她剛探過身,頓時臉就白了——
莫如深坐在大樹下微低着頭,一下一下的擦拭着劍刃,修長的手指隨着擦劍的白娟拂過劍身,時而還會用手指輕輕敲彈一下,長劍“錚”的一聲,肅殺之氣隨着劍身一層一層散開。
她看不清莫如深的神情,但小說裡不都是寫劍客看自己的劍時眼神都是溫柔的像是看老婆一樣的嗎,爲毛到了莫如深這裡就被他活活看出了凌遲的效果!!
站得這麼遠她都覺周圍陰冷陰冷的,果然這纔是莫如深真正的姿態吧,平常跟她在一起真是委屈莫大人了……把自己壓抑的那麼無害。
莫如深聽到動靜,不由擡頭朝石門處望去,敏銳的掃到了那飄動的裙角,立刻站起身將劍收回劍鞘。
“阿夏來了嗎?”
隨着這一聲,四周裡緊張的氣氛“砰”的散開了。夏君妍頓時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鬆了一口氣,所謂氣場,想來不過如此了吧,剛纔真是壓迫的她都不敢往裡再走一步了。
“恩。”夏君妍連忙打開了食盒蓋子,“最近食鋪裡新做出來的點心,給你帶來了一點。”
莫如深伸手接過,也不怎麼招待夏君妍。反正這小妞從來麼跟他見外,到也讓他省心不少。
爲了給自己那小心思蒙上一層薄薄的遮羞布,夏君妍每次來還都給自己找了些藉口。什麼問一下衙門的飯菜合不合口味啊,報告一下莫如深的衣裳裁製進度呀,縣令娘子找她說說話正好順便來看一下莫如深啦……
“左右鋪子裡有小玉她們看着,我閒着沒事就寫了些話本子。”夏君妍喝了口茶穩了溫心神,再擡頭看莫如深的時,彷彿剛纔那個地獄修羅般的氣場是她的錯覺。莫如深安靜的坐在她面前,正拿着一塊盒子裡的小點心品嚐,這副做派跟個沉默型居家好男人一樣。
莫如深拍了拍手,又拿了巾子擦了擦,這才接過夏君妍的話本子。隨意翻了幾頁,神色怪異的瞧着夏君妍:“這故事……倒是很別緻。”
夏君妍得意道:“我覺得吧,就算以後我不開鋪子了,寫點話本子也能餬口喲。”
莫如深並不接話,默默吃着夏君妍送來的小點心。心道,這小妞真是……該讓他說什麼好呢。
週記的價格戰持續了七天,夏君妍的秀衣閣在這七天內硬是一筆買賣都沒做成。誠然有這一個月銷量飽和的原因,但她這邊一筆買賣沒成,週記連同其它幾家布莊的門口卻是車水馬龍,小玉心裡頗不是滋味。再加上夏君妍開張的時候高調了些,那些盼着她倒黴的商戶此刻心裡樂開了花。
“我看再有這一個月,那個村姑的鋪子就要關門大吉了!”
李春娥一臉笑顏的坐在上座的唐婷月,奉承道:“這些是也多虧了唐府的照應。”唐府直接派了管事娘子來給週記撐門面,豈是夏君妍那邊的黃娘子之流能比的。
唐婷月心滿意足的聽着李春娥繪色繪聲的講夏君妍是怎麼倒黴,怎麼一筆買賣都沒做成,笑的越發高興。“娘子果然是做買賣中的行家,有娘子親自坐鎮,量那村姑也翻不起什麼水花!這裁衣裳當然還是要來娘子這裡。”說着,直接大手一揮,讓週記包下了她自己秋冬兩季的衣裳。
李春娥大喜過望,千恩萬謝的親自將唐婷月送上轎子。又特地繞去了週記布莊,看着門前涌動的人羣,笑得合不攏嘴。
小玉站在週記的巷子口,遠遠朝那邊看去,無奈的嘆了一聲:“雖然我已經將繡品與一些小飾物搭配着賣,但還是比不過週記這邊的人啊。”
“別灰心啊,掌櫃的不就這一條誇過你了嗎。”姜小蓮安慰她道,“說是這樣成套來賣,幫那些煩惱如何搭配的娘子小姐們省了不少心思呢,還能看得出咱們鋪子的品味來。”
“可這都是些雕蟲小技。”小玉搖搖頭。站着看了一會兒,覺得沒甚意思,便又回鋪子守着了。
夏君妍瞧見她們兩個一頭汗的回來,小玉依舊沉着臉,也沒什麼胃口吃飯,便先回後院歇者去了。
“受刺激了?”
姜小蓮點點頭。
“做買賣麼,哪有一帆風順的。現在栽跟頭總比以後輸的一塌糊塗要強,至少咱們還有食鋪呢。”
“可這……到底該怎麼辦啊?”姜小蓮期盼着看着夏君妍,她總覺得夏君妍肯定會有辦法,他們這羣人早就將夏君研當做主心骨了。
“別急,再等等。”夏君妍意味深長的笑道:“要破價格戰,就得讓各府娘子們的目光從價格上挪開。”
週記裡,李春娥正看着最近賬上的流水,雖然快要接近虧本賺吆喝了,但這點小錢她絲毫不在乎。也只有夏君妍那種沒根基的村姑纔會覺得心疼了。
算完賬,李春娥長長的吁了一聲,擺了擺手丫鬟端來一碗酸梅湯。正舒服的品着,鋪子裡的孫掌櫃匆匆而來,李春娥見他臉色不對勁,立刻揮退了左右。
孫掌櫃滿頭大汗,抖着聲音道:“鋪子,鋪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