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君妍在鋪子裡等了兩日,都不見莫如深出現,最終還是忍不住趁着錢貴要去給衙門送菜的時候一起去了。
自從包下衙門的伙食後,錢貴與衙門上上下下都混的十分相熟。幾個趁着閒暇時候正聊天的捕快擡頭一瞧,不由笑道:“錢貴啊,今兒都有什麼菜?”
錢貴稍稍往旁邊讓了一點,捕快們眼都尖,一眼便看見跟在後面的夏君妍。連忙走了過來,有些好奇道:“這麼大熱的天,夏掌櫃怎麼親自來了,快進屋裡涼快涼快。”
夏君妍笑道:“各位大哥客氣了。今兒我來是想問問這段時日的飯菜合不合口味。這天是越來越熱了,我想着越往後走,大家的口味可能會有些變化,便提前來問問。”
“夏掌櫃太周到了。”捕快們接過那兩個好幾層高的食盒,遞給一旁的小廝,讓他們先拿到廚房裡。又一路領着夏君妍與錢貴去衙門用飯的廳堂裡小坐。
夏君妍拿出自制的調查問卷,問道:“其他人呢?”
吳大道:“其他人都還在街上,大約一刻才能回來。夏掌櫃想問什麼便先問吧,那些個饞鬼的口味我也知道。”
夏君妍是衝着莫如深來的,但此刻也不好直接說,雖心裡着急,但面上依舊和氣的與吳大聊着天。又細細問了衆人的口味和喜好,一一記在小冊子上。吳大嘆道:“不愧是連陳山長都稱讚夏掌櫃,我這小半輩子加起來認識的字兒還沒夏掌櫃今兒寫得多。”
夏君妍連忙道:“吳大人太自謙了。也就是說,大家都希望吃一些口味清淡些的?”
吳大道:“差不多吧。天熱也沒甚麼胃口,倒是上次錢貴送來的酸梅湯大家都很喜歡,那味道喝起來口感就是比旁人家要更好些。”
夏君妍故作高深的一笑:“恩,這就是夏記秘方了,只有我們夏記食鋪能做出來的。”
其實只是一點小竅門。普通酸梅湯都是用酸梅,山楂加甘草和糖煮出,她則是在裡面多加了一點綠豆和蜂蜜,酸梅湯整體味道不變,但細細品起來口感更柔和。
二人又聊了一會兒,陸續有捕快巡街回來,依舊沒見到莫如深的身影。夏君妍有些坐不住了,拿着小冊子依次問了回來的捕快們對夏記食鋪的要求,最後不經意的說道:“咦,怎麼沒瞧見莫捕頭?”
一正喝着茶潤嗓子的捕快道:“莫大人去鄰縣辦差了,大約得七八日才能回來。莫大人好像沒啥忌口的。夏掌櫃你手藝好,做啥我們都愛吃。”
“瞧我說什麼來着,一個個的都是餓死鬼投胎!”吳大笑道,“夏掌櫃,你看還有啥需要問的?”
莫如深都不在,夏君妍自然也沒心思在留下去了。況且衙門裡都忙,便微微行了一禮,道:“剛纔都瞭解的差不多了,各位大人放心,我這就回去再琢磨琢磨,就不多叨擾了。”
夏君妍滿腹心事,以前要見莫如深簡直就是隨叫隨到。結果那下午之後,莫如深便不見人影了,夏君妍突然有些懷疑莫如深該不是在躲她吧?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就算他要調離,也得先辦交接,遲早要回來的。
倒是聽到食鋪裡一如既往的吵鬧聲後,夏君妍那顆一直不安心反而安定下來。結果剛一進來,長生就一路小跑到她身邊,低聲道:“阿夏姐,巧姐還有她爹孃來了。”
“誰?”夏君妍一頭霧水。
倒是錢貴還記得:“姑奶奶您不記得了,就是那個被李勝榮賣到窯子裡的姐兒啊。”
夏君妍回憶了一下,這才瞭然的哦了一聲,但還是不明:“他們來做什麼?人在那呢?”
長生道:“就在後院,姜小蓮正陪着他們呢。好像是來謝你的。”
夏君妍點頭,將前面的事交給錢貴,掀了簾子便去了後院。
當初李勝榮被判流放兩千裡,但聽說出了雲安縣才過了七八日就死在了路上,對衙門裡稱的是病死的。錢貴打聽到的是李勝榮沒銀子打點押送他的衙役,衙役們爲了早點回家,便找了個無人之地直接弄死他了。李勝榮那事後牽扯到的賠償,姜家父母還隔三差五的就去找週記鬧事,畢竟週記有錢家裡又沒有功名,而李氏有個正在書院的兒子,姜家一時半會兒還不敢去鬧,萬一考中了呢。
因有姜家打頭陣,所以這段日子夏君妍並沒有直接去找李春娥和李氏的麻煩。但因陳夫子當衆贊她“好學”一事傳開後,到有幾家鎮上的娘子遞了帖子給她,希望與她交好。夏君妍自然不會推辭,這是結人緣的好機會,帶上了精心準備的點心後,便登門拜訪了。
一來二往的,倒是讓她交上了幾個朋友。雖然鎮上的娘子們不會讓自家小姐來夏記食鋪,但對夏君妍來自家府上聊天說話並不排斥。更何況這位夏掌櫃爲人風趣,帶來的一些小點心也十分可口,這人的感情都是處出來的,夏君妍在雲安鎮上的交際開始破冰回暖。
於是關於李春娥曾經擔心夏君妍相求陳夫人去女學的消息,便是黃娘子遞出來的。黃娘子是隔壁鎮嫁來的,與一直住在雲安鎮上的李春娥柳氏等人並不十分熱絡。加之柳氏話裡話外都是炫耀自家閨女如何如何好,黃娘子越發覺得不平。——合着陳夫人的得意門生還就非你家閨女不可了?所以在聽到陳夫子當衆稱讚夏君妍後,黃娘子便最早與夏君妍取得聯繫的。她是外鎮嫁來的,夏君妍是村裡來的,正好兩個人都不是土生土長的雲安鎮人,倒是有些共同語言。
黃夫人透露這個消息,夏君妍是感激的,又特地在黃夫人女兒平常讀的書裡挑出幾篇,說道:“陳夫人與尋常夫人不一樣,她不愛那些女則女戒,反倒喜好詩詞,尤其是清雅些的更得她意。”
有來有往方是相處之道。但夏君妍還不準備立刻去找李春娥和柳氏理論,畢竟這流言的事好不容平息下去,她不能再將它翻起來。
倒是巧姐的爹孃上門來讓她有些意外。
後院裡,姜小蓮正陪着他們小坐。見到夏君妍來了,巧姐爹孃立刻起了身,剎那間便跪在地上:“夏掌櫃,大恩大德啊!”
夏君妍嚇了一跳,趕緊將他們扶起來:“大伯大娘萬萬不可啊,這真是折煞我了,你們趕緊起來啊,小蓮,過來幫一把,趕緊把大伯大娘扶起來。”
巧姐從地上站起,幫着鋪子裡的人將她爹孃扶起,三人又哭了一回。夏君妍萬萬沒想到當初爲了扳倒李勝榮而順手做的事竟讓人感激至此。
又是遞巾子又是倒茶,衆人亂了一會兒,總算是安穩的坐下了。夏君妍這才發現巧姐的裝束有些不一樣,更像是道姑的裝扮了。
巧姐爹嘆道:“俺這閨女雖說是去了那不乾淨的地方,但好歹也是她娘身上掉下了的一塊肉。村裡人都說乾脆讓她死了也算是全了名節,可要俺說,那殺千刀的李勝榮死了就死了,俺閨女憑啥要死。老漢和婆娘也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不怕被人笑話。可巧姐卻是個命苦的。”說着,剛哭過的眼裡又渾濁了起來,“所以便讓她絞了頭髮去做姑子,這也算是一條活路啊。”
巧姐娘道:“俺們來給夏掌櫃道謝的,說這些晦氣的作甚。俺們也沒什麼好東西,這些都是俺們自己種的,夏掌櫃您開食鋪,俺們想着這些倒也能用得上。”
夏君妍知道他們是實心人,若是不收,反而讓他們不安。便道:“大伯大娘好不容來一趟,今兒我做東,可得留下吃頓飯纔好啊。”
巧姐爹孃正要推辭,巧姐勸道:“這也是夏掌櫃的好心,爹孃,你們就留下來吧。等日後我去了道觀裡,也不能時時回來看你們。”
見巧姐爹孃還有些不安,姜小蓮道:“大娘,我幫你把這些東西拿到竈房去。”
巧姐娘連忙道:“俺來就好了,你小姑娘哪有那把子力氣。”說着,和巧姐爹拎着東西便隨姜小蓮出去了。
從剛進屋開始,夏君妍便覺得巧姐好像有什麼要單獨對自己說。果然等屋裡只剩她們二人後,巧姐起身朝她走來。雖然已經從窯子裡出來了,但到底在哪裡待了大半年,走路的時候依舊帶着一絲風塵味。夏君妍心下嘆息,好好一姑娘,就這樣被毀了,更何況又是在古代,着實不知巧姐以後的路該怎麼走。
巧姐突然跪下,夏君妍嚇得正要讓開扶起她,巧姐卻道:“夏掌櫃,讓我給你磕個頭吧,恐怕以後我也不會來了。”說罷,恭恭敬敬的低下頭,聽到悶的一聲,再擡起來時,額頭竟已泛了些青印子。
“夏掌櫃,原本像我這樣的人本該死了乾淨,我知道我去了窯子會讓我爹孃被人戳脊梁骨,但我放心不下他們。好死不如賴活着,反正我也窯姐兒都做了,這臉要不要也沒甚關係了。” шωш ●Tтkǎ n ●C ○
夏君妍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好默默替她倒了杯茶。
巧姐自己倒是看得開,笑道:“這次來鎮上,一來是向夏掌櫃道聲謝,二來也是送一鬆我原先在樓子裡的好姐妹。”
“哦?”夏君妍一愣,這是什麼意思?
巧姐從懷裡拿出一個鐲子:“其實樓子裡大多都是可憐人,只是她們沒有我這樣好命,還能出來。所以樓子裡的姐妹們都希望有朝一日被看上,娶回去當個二房,或者當個丫鬟都是好的。說出來也不怕夏掌櫃笑話,我在樓子裡也有一個交心的姐妹,她叫寶笙,最近也是走了些運道,被咱們鎮上的人聘了出去,我來也是送她一程。”
“這鐲子是送給她?”夏君妍問道。
巧姐道:“這鐲子原本是一對,她一個,我一個。如今我做姑子了,再帶這些俗物也不好。夏掌櫃若是不嫌棄我髒,便收下吧。”
“這……”夏君妍一時語塞,“你別多想。我就是瞧着鐲子也不是凡品,不如留給你爹孃也好。”
“我爹孃是不會要這樣的東西的。”巧姐說着,突然一頓,臉上浮起了一絲笑意,“掌櫃的可知道我那姐妹去誰家了嗎?”
夏君妍搖頭。
巧姐道:“說起來倒也是個好人家,家裡頗有銀錢,人口也不多。雖然那主人家沒有功名不能納妾,不過這到不是要報官府的那種,只是自家裡走個過場。家裡原先只有主母和丫鬟,她去了倒也算得上是二房。夏掌櫃是生意人,說不定也認得,便是鎮上週記布莊的周大老爺聘去的。”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lynn又扔了一個地雷~~mua!?,謝謝打賞,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