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要陰對方的時候,被陰的那個人永遠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夏君妍對陶家的行動一無所知,她來到這個時代半年多了,補充了許多知識,唯獨在宗族禮法上沒怎麼注意。誰讓她一來就是獨自一個人,親戚除了姓陶的這家就再看見過其他什麼人。
而現在坐在她面前的則是一位重量級人物——周大老爺。周大老爺原先是泥腿子,白手起家,經過十幾年的奮鬥置下了如今的週記布莊。外界都說週記布莊遍佈兩府七縣,但實際上週記布莊的影響力主要還是集中在縣鎮上,於州府這樣的地方,週記的牌子並不響亮。
默默理了一遍周大老爺的履歷,夏君妍知道這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對手。
同一時間,周大老爺也在打量夏君妍。雖然二人已經隔空過招了數次,但見到真容還是第一次。不得不說夏君妍的年齡和麪相還是給他一個不小的震撼。品了一口茶,將那份驚訝壓下,淡淡道:“我聽說夏掌櫃想要入股週記?”
“是的。”夏君妍道,“週記乃我們雲安鎮上的龍頭布莊,這人往高處走,我要入股自然是選擇週記。”
“夏掌櫃年紀很小,口氣卻不小。”周大老爺笑了笑,“那我週記爲何要讓你來入股?不提那八百兩銀子,這是五年的欠條,五年裡我週記肯定是還的起這筆銀子的。”
本以爲夏君妍聽後肯定會舉出許多關於她自己的優勢與長處,從而說明週記非她不可的原因。誰料夏君妍笑着答道:“周大東家您實在是太樂觀了,若我不入股,怕是五年後這鎮上就沒有周記這塊牌子了。”
“放肆!”孫掌櫃一拍桌子,怒道,“危言聳聽,這就是你夏掌櫃的誠心嗎?!”
周大老爺溫和道:“老孫,別動怒。談買賣嘛,咱們讓夏掌櫃先把話說完。”
這是要一個唱白臉一個□□臉了?
夏君妍身邊的小玉突然覺得這一幕十分熟悉。幾個月前她和夏君妍就是這麼一唱一和的把孫掌櫃給說懵了。如今看到周大老爺也用了麼一招,小玉心中默默點頭,看來這種配合是生意場上的常用招數了。見到夏君妍使了個眼色,小玉心領神會,將早就準備好的圖紙拿了過來。
今天雙方商談的地方是定在夏君妍這邊。一進屋子周大老爺便發現這裡的陳設和其他地方很是不同。屋子的中間擺着一張長桌,一頭一尾放着兩把太師椅,旁邊分別擺着小圈椅。此刻他和夏君妍便是一頭一尾的對面對坐着,在夏君妍身邊擺着一個木架子,此刻便看見那個小姑娘將一卷紙在木架上展開。
等他看清那紙上寫的時候,一直淡定拿在手中的茶差點潑了出來。一旁的孫掌櫃連忙偷偷扶了他一下,周大老爺纔不至於當衆失態。
夏君妍拿着一根細木棍指着那張紙的標題:“這是週記近三年來的收入。”下面是一張圖,總體趨勢的遞增的,並標註了每年的銀錢。
周大老爺頓時瞪了一眼孫掌櫃,孫掌櫃一臉無辜,低聲道:“東家,哪怕是我不想再布莊行當混了,我也不可能將這些告訴她啊!這可是要賠上一輩子名聲的大事啊!”
周大老爺心裡也是這樣想的,但眼前那圖上的銀兩標註,每一年近六百兩的收入,和週記的實際數額大體是一致的!
“夏掌櫃就準備拿這種東西來糊弄我麼!”周大老爺冷笑一聲,心道一定不能讓她看出貓膩。
“咦?大東家覺得這個銀兩不對嗎?每年朝廷都要按照每家的收入來徵收商稅,可我明明是按着週記交的稅的來推算出的收入銀兩。難道周大老爺您……逃稅了?”
夏君妍剛說完,就看到周大老爺的目光猛地掃了過來。
“夏掌櫃這圖太小了,我們東家有些看不清。”孫掌櫃連忙打着圓場,“等我們東家再看看。”
“原來是這樣。”夏君妍擺了擺手,小玉會意的將圖紙直接拿到周大老爺跟前,並貼心的解釋了道:“雖然週記的每年的收入在遞增,但實際上每年的支出也在增加,您可以看看這些銀兩。”
周大老爺的鬍鬚已經開始有些抖動了,不知是氣的還是被驚到的。不等他消化這個事實,在夏君妍的授意下小玉又拿出了第二張圖紙出來。
夏君妍道:“不知道周大東家您發現了沒有,從五年前開始週記的每年銀錢的增長速度就開始下降了。以前週記以每年的銀錢是每年增漲三番,但是從五年前開始,每年便連一番都不到了。”
周大老爺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竟無言以對。夏君妍說的都是真的,真是一點水分都不摻!無奈之下又瞪了一眼孫掌櫃。——養你們簡直就是養了一幫豬啊!!這些東西難道不是你們這些掌櫃應該告訴我的嗎,爲什麼最後反而是一個外人說的!
孫掌櫃垂着頭,夏君妍這種繪圖方式他也是第一次見到,他自己還驚訝着呢。
“買賣做到一定的時候,當然不如最開始那般順利了。”周大老爺依舊不肯示弱。
“您說的有理。”夏君妍點點頭,又拿出第三張圖——雲安縣其他布莊近五年來增長圖。
三張圖擺在一起,哪怕是個局外人都清楚了——週記的衰退的主要原因在於其他布莊的興起。
“上次我已經與孫掌櫃說過這句話了,不想當將軍的小兵不是好小兵,做生意也是這樣,誰都想成爲執牛耳。”夏君妍頓了頓,低聲道,“當一個人太過強大的時候,反而會引得周圍弱小的人聯合起來一起對付他。如果那個強大的人一直強大倒也無妨,可一旦有人豁出命去要將他撕掉一個口子的時候,周圍的人就會一擁而上。螞蟻食象的故事,大東家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強大的人便是週記,想要撕掉他的便是賀記,其他布莊東家則是虎視眈眈。周大老爺飛快的理清楚了這人物關係。週記的威懾力因爲李春娥事件和布莊風波下降到了最低點,所以現在是趁他病要他命的最好時間。
“夏掌櫃說的不錯。”周大老爺忍不住慘笑了兩聲,“週記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其中倒也是有某人的幾分功勞啊。”
“人都是向前看的,彼一時此一時。你我都是做買賣的人,又何必拘泥於過去的恩恩怨怨!”夏君妍豪氣道,“如今週記與夏記在這裡推誠置腹的商談,當下之景,應該是想想如何面對眼前的困境。”
一個小女子都能有如此胸襟,自己在提那些事的確是顯得斤斤計較了。周大老爺大手一揮:“好!難得夏掌櫃有如此誠意,那些事過去便過去了吧。只是這買賣場上,僅靠誠意也是不夠的。夏掌櫃想要入股,總得拿出真金白銀來。”
“莫非那八百兩不算真金白銀?”
“呵呵……”周大老爺乾笑了兩聲,反問道,“你說呢。”
“如果大東家認爲那不算,今天我讓你看的這三張圖可就是貨真價實的真金白銀了。”夏君妍也擺足了架子。
孫掌櫃心道不好。和夏君妍打了個那麼多次的交道,一見到她露出這種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就知道準沒好事!私下拉了拉周大老爺的袖子,希望他能快點醒悟。
奈何周大老爺與他心有靈犀的技能爲零,此刻依舊只是乾笑。
“這一張圖二百兩,此外還附有詳細說明。”夏君妍悠悠道,“不知道這份價錢開出去,賀記會不會來買呢。”
周大老爺:……………
孫掌櫃:我就知道!
夏君妍端起茶杯舒服的品了一口,說了這麼久,也該她歇一口氣了。
周大老爺只覺得有些喘不上氣,最後只得捶胸大叫了三聲好:“夏掌櫃這算盤打的果然響亮!”
夏君妍微微擡手道:“過獎過獎。”
“最後一點。”過了好半響,周大老爺總算是理順了那口氣,“爲何夏掌櫃一心想要入股週記,爲何不是鎮上其他布莊?”
“週記再如何衰退,現在依舊是雲安鎮上的龍頭。”夏君妍收起了玩笑之意,正色道,“我要找合作者,當然要找行業中的龍頭。不是我夏君妍自吹自擂,整個雲安縣中,能讓我看上眼的也就是週記了。賀記現在不過是小人得志,而週記卻是實打實一步一個腳印做出來的招牌。我入股週記,不僅僅是想每年分些銀子,若單純只是爲了銀子來,我讓我的夥計再開個鋪子便是。”
說到此處,周大老爺和孫掌櫃頓時來了精神,這也算是他們不解的地方。
“人啊,不能只侷限於自己的這一畝三分地上。”夏君妍道,“週記也是一樣。我們的目標是州府,是整個西南四州。讓週記,成爲西南布莊行當裡的龍頭!”
有魄力!
周大老爺正要稱讚幾句,誰料夏君妍立刻就接口道:“所以我要週記的三股,至於真金白銀嘛,您看着辦。”
周大老爺一口氣差點吐了出來——所以,這纔是重點對吧!
……
回去的路上,孫掌櫃終是忍不住問道:“您真的同意了?就用那八百兩讓夏君妍拿了三股?”
“那三張圖你以爲她是怎麼做出來,若無縣令老爺的許可,她如何能知曉每家要交的商稅。”周大老爺縷了縷鬍鬚,“夏君妍和衙門交情不淺,這三股中有一股是替衙門拿的。”
孫掌櫃長長的哦了一聲:“原來竟是這樣!”
三天後,夏記的東家正式入股週記布莊,一躍成爲週記第二大東家。在夏君妍的要求下,週記特地舉行了入股儀式,邀請了各大布莊掌櫃前來觀禮。
一時間,沉寂許久的夏君妍再次成爲雲安縣的焦點人物,其個人財富的增長速度簡直令人欽羨。略知道夏君妍與週記恩怨的人,見到周大老爺與夏君妍親切交流時,更是驚掉了下巴。而更多的人則是發覺雲安鎮的布莊行業似乎又要開始新一輪的洗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