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寶寶就交給你了。”給寶寶整理身上的新衣服,“幫我給姥娘問個好。”
王林山因比王林喜能說會道些,算得上是王家的外交官。臨近八月十五,各家親戚要相互走訪問候,這裡還沒有流行月餅這等食物,帶的禮物多是肉食和魚類,藍怡這次準備的就是公雞和豬肉,中規中矩的禮物。
“大嫂,你放心吧,晌午之前我就帶着寶兒回來,不在花家村留飯。”王林山牽着毛驢,將肉和活雞裝好,在抱着寶寶坐在驢背上,“咱們走啦。”
八月中秋,莊稼和各種果品陸續成熟,農人爲了慶祝豐收,表達喜悅的心情,就以“中秋”這天作爲節日。當然,也有一定的祭祀活動。
這裡人將月亮看作是與太陽相對的“太陰”,中秋這日便是月神祭祀日,雖然正是農忙季節,但村裡人也忙裡偷閒的抽出一日或者說一晚來做些有意義的事情。這個祭祀倒讓藍怡覺得很有意思,中秋月圓之夜,村裡的小孩子們算是這場祭祀的主角。從能走路到十二三歲之間的孩童穿上成人的服裝,在庭院中燒香拜月亮。男童多是願自己考上科舉,走入仕途,飛黃騰達,女童的則願自己貌美如嫦娥,豐滿如潔白之月。
藍怡家裡沒有成年男子的衣服,她沒想着讓兩個孩子飛黃騰達,而她自己也沒想着貌似嫦娥,所以這日也就做了酸筍肉片、栗子雞塊和拍黃瓜等全家喜歡的飯菜,擺在院中槐樹下賞月過中秋。
玉露生涼,銀蟾光滿,樹影婆娑,蟲聲遙遙,母子三人吃飽喝足相依坐在樹下,此情此景讓藍怡想起無數的佳句名篇。但她一首未提,只給兩個孩子講起與月亮有關的神話:吳剛伐桂和嫦娥奔月。
“……所以,嫦娥才一個人在月亮上很孤單,很想念后羿,后羿也在每年八月十五就像咱們這樣擺上好吃的,對着月亮與嫦娥團聚。”
寶寶聽着孃親細聲細語地講故事,認真研究滾圓的石榴該怎麼吃,宇兒則聽得十分認真:“娘,嫦娥會下來跟后羿一起吃飯麼?”
“她吃了靈藥只能呆在月亮上,不能下來吃。”
“那嫦娥肚子餓了怎麼辦?”宇兒皺着小眉頭,肚子餓的滋味很難受的。
藍怡給寶寶擦擦口水,指着月亮給他看,又耐心地接着說到:“嫦娥吃了靈藥就是神仙了,神仙不會餓。你們看,月亮上的影子,那是一棵好大的樹,叫做桂花樹,樹下有個人叫做吳剛,他因爲做錯事被神仙罰在月亮上砍樹,只有樹砍倒了才能回家。但是大樹怎麼都砍不倒,所以他就一直砍,一直砍。他就這樣砍了千萬年,還在砍。”
“娘,吳剛做了什麼錯事,神仙要罰他砍樹呢?”宇兒好奇的問到。
藍怡一愣,頓時覺得宇兒抓住了問題的重點啊。其實這吳剛去修仙,他老婆在家耐不住寂寞給他戴綠帽子還有了仨孩子,吳剛將那仨熊孩子的親爹三兩下就打死了。這是多麼應該的事情啊,只是吳剛沒想到打死的不是一般人,還是個官三代,或者說是正經的“神三代”——人家的爺爺可是炎帝,炎帝一生氣就把他扔到月亮上砍一棵永遠砍不倒的樹,這麼狗血的事情,宇兒哪裡能明白呢。
“呃,他跟人打架,把人家打死了。”
“吳剛是壞人!那他在月亮上,也欺負嫦娥嗎?”宇兒望着月亮,握着小拳頭十分擔心。
“……”
“娘,后羿不是能把太陽都射下來嗎,他怎麼不把月亮也射下來,這樣吳剛就不能欺負嫦娥了,嫦娥也能回家吃飯。”宇兒鬆開拳頭,覺得自己想到了問題的解決辦法。
“……因爲天上的神仙只給了后羿九支神箭,他射完太陽就沒神箭了。”
“哦,可是,他爲什麼不再找神仙要呢?”
誰能告訴她,這小孩子爲毛不按常規出牌,不過宇兒說的還真是有道理啊!“……娘也不知道,宇兒以後在書上看到他爲什麼不去要,就告訴娘好不好?”
“好。娘,等到射下來了,吳剛再跟人打架怎麼辦?”宇兒聲調裡滿是擔憂,“萬一月亮掉在咱們家怎麼辦?”
藍怡也擡頭看看月亮,也不管什麼對不對,順着宇兒的話說到:“不會的,你看月亮掛在週二伯家院子頂上,掉下來也是掉在週二伯家。”
“週二伯是捕快,他把吳剛抓到牢裡關起來,后羿和嫦娥也能一起吃飯了。”
“……”
這母子聊得開心,躺在房頂飲酒的大英雄周衛極被酒嗆到,難受的捂着嘴不敢出聲,眼裡卻滿是笑意。
“好啦,走,咱們該睡覺啦。”藍怡還不知自己禍水東移卻被人抓了個正着,滿足地站起身帶兩個孩子進屋,哄他們睡下後纔到院子裡收拾東西。
中秋,本該是人月亮兩團圓的,父母那邊可好?此時院子裡只剩下藍怡一人,她終於忍不住露出自己最深藏的情緒,呆呆抱膝坐在樹下望着月亮。
“唯有庭前千秋月,常在常存。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這大概是她與父母最接近的時候了吧?家裡人還在爲她難受麼?
藍怡憂傷的聲調隨風散開,吹皺了周衛極的雙眉。周衛極讀書不多,只認得字、能寫書信、讀公文罷了。
他以前認爲最有學問的是軍中的葛軍師,葛軍師運籌帷幄,料事如神,但是酒量卻不好,每次慶功宴上幾個兄弟都要把他灌醉看熱鬧。葛軍師醉酒後一改平日的嚴肅端正,抱着酒罈子搖晃,嘴裡喊着什麼兮什麼哉的詩句,是兄弟們最愛看的場面,簡直比歌姬還受歡迎。
軍師唸的詩句周衛極從未聽懂過,所以他覺得這小婦人比軍師更有學問,她做的詩更好,自己能聽得懂。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周衛極平躺在屋頂,想到自己去世的父母和邊關戰死的弟兄們。父母真在天上團聚了麼,兄弟們又聚在一起喝酒了麼?
他對月舉舉酒囊,這般,也不錯。
周衛極坐起身來,看着那小婦人坐在桌前,將自己團成一個小糰子望着月亮,她也是在想念親人吧,只是她思念的是父母,還是死去的王林山?
藍怡不知道自己也入了一回月下美人圖,她此時心裡難受的厲害,只想着怎樣才能將這情緒發泄出去。她起身到屋內拿出家裡的酒壺,此時也之後酒才能解她思鄉之苦。
醉酒的藍怡竟然在夢裡看到大學師兄於志輝在自己家裡,陪着自己的家人賞月聊天。藍怡看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自己,那張臉,那個瘦高的身材的確是她,但藍怡知道那不是她,一定不是她,因爲她不會笑得那般含蓄,不會有那麼嬌羞的神態。
當晚,周衛極坐在房頂,喝酒躺了一夜,直到天邊泛白騎馬回了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