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白並未對蘇瀾隱瞞。
明元六年初冬,安王覬覦帝位已久,帶領一衆擁護者於深夜逼宮。帝爲獲大將軍支持,命奶孃攜安陽郡主入宮相要,長華公主擔憂愛女匆忙進宮,不料半途被安王人馬攔下,懸於城門。
帝與大將軍匆忙趕至城門,安王以帝位相換,帝豫之。
次日,長華公主薨。
“這世上也真有這般蠢的人。”蘇瀾面無表情地冷笑一聲,雙拳緊握,“我爹自然會幫他的。且不說他是我娘兄長,單說這皇位他做了好些年,朝中動盪百姓遭殃,我爹怎會坐視不理?”
“何況,他是君,我爹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一聲令下,何須用這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莫非白揉揉她的腦袋,前世他並不知曉明帝是這樣的人,只道他對蘇瀾極好。聽聞他死訊時,他還頗爲惋惜。今生若非察覺不對勁,他只怕也只以爲明帝是個光明磊落的好皇帝。
怨不得前世蘇瀾會親手殺了他。
“我回去了。”蘇瀾站起身來深吸一口氣,說道:“還不是傷懷的時候。”前有狼後有虎,她得好好應對纔是。
……
既知道梨香不可再用,便該處置來了纔是。蘇瀾想了好幾日,卻總覺下不了手。
紅棗看出蘇瀾的掙扎,斂了斂心神,問道:“郡主打算如何處置梨香?”
如何處置?蘇瀾淡淡一笑,心中思緒萬千。梨香在她身邊呆了近十年,雖心懷不軌,卻也無可奈何,想來這些年也深受良心折磨。她來到將軍府時不過四五歲,卻已深諳算計,生生地將蘇瀾教導成這般不討喜的模樣。
“我也不知該如何處置。”蘇瀾垂首呢喃,看着裙襬上盛開的梨花有些出神。
梨花是梨香親手繡上的,說是這般自己便能每時每刻都伴在她身旁了。也不知當時那話含了幾多深意,她倒是感動了許久,誇她是最貼心的丫鬟。
無論她是否真心,蘇瀾自覺自己總歸是下不了手處置了她,但這人……卻是再也不能用了。
“若是將她送回去……”蘇瀾輕笑一聲,送回去?只怕她更願一死了之。一個沒了利用價值的下人,千刀萬剮也不爲過。
“郡主可是下不了手?”紅棗問道。
“殺了便是,總歸都是要死的。”一直沉默着的青魚忽然出聲,聲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她眯眼看了看周圍,似是在確認些什麼,再轉過頭來看着蘇瀾,“養虎爲患。”
紅棗皺着眉頭搖搖頭:“不妥,且不說郡主下不下得了手,
單說梨香是皇上的人,郡主也不能下這個手。”她向來穩妥,蘇瀾聞言也是點了點頭。
既是皇上派來的人,便絕不能輕易處置了去。皇帝再糊塗,當臣子的也只能忍着。
“他倒是好算計,到底看着我長大,對我的性情再清楚不過。梨香在我身邊近十年,哪怕是一個畜生也該處出感情了。”蘇瀾彎脣一笑,目光忽的變得銳利,“我既殺她不得,便留在身邊日日折磨。縱使各爲其主,我也容不得她背叛,再無辜又如何,若不是我如今潘然醒悟,他日被人折磨的便該是我了。”
明帝再深謀遠慮也不會想到,如今的蘇瀾早已不是他看着長大的蘇瀾。害她之人,她絕不放過,即便不能殺也不能讓她痛快,一味的退讓懦弱,只會讓他人更加變本加厲。
前世血淋淋的記憶,早便讓她心腸冷硬。不足五歲的孩童被拐走後生生折斷手腳,她又何其無辜?今生既有能力,絕不能放過。
前主倒是心軟仁慈,最終落得個滅門的下場。
許是蘇瀾神情太過詭異,紅棗看得心臟忽忽直跳。
郡主總歸是不同了。她想着,梨香終是要付出代價纔是。
這些年紅棗與青魚雖隱忍不發,但私下對梨香確實沒個好臉色。她二人的主子一心相護的郡主卻被梨香玩弄手掌之中,如今終能扳回一局。
“青魚啊。”蘇瀾笑眯眯地喚道,“你是從宮裡出來的,想來也是知道些折磨人的法子的,此事交與你辦可行?”
青魚自是面無表情地點頭,她心性冷漠,一心只爲蘇瀾,便是紅棗也未必能入得了她的雙眼,更別說是梨香了。
蘇瀾滿意的頷首:“留口氣就成。”
梨香不能死。死了一個梨香,明帝便會在她身邊安插另一個梨香,與其擔憂他會安插誰,不如直接盯緊梨香,放在眼皮地下。
解決了梨香一事,蘇瀾顯然鬆了口氣,愉悅地拎起裙襬,翩翩然地回房去了。她近日正努力練習畫畫與下棋,房裡擺滿了畫軸棋盤,明帝要她不學無術聲名狼藉,她便偏要爲自己博美名。
紅棗替蘇瀾將門合上,因蘇瀾向來不喜有人守着,自個兒又去小廚房準備些吃食。卻不知蘇瀾靠在門上,眼神渙散,心中心緒莫名。她捂着胸口,無力地滑坐到地上,慢慢的抱緊雙臂,將頭埋下。
她是不忍的。縱使梨香只伴了她半年多,她自覺是處出感情了。扼殺親近之人,她心底裡到底是過不去的。但若是就此饒了梨香,他日哪個又來饒過自己?
感情爲何不能純粹些?非
要摻雜些有的沒的。
一雙溫暖的手,溫和地撫摸着蘇瀾的腦袋。蘇瀾似乎找到支撐,往前邊拱了拱,擡起頭來,可憐兮兮的。她抽抽鼻子,還是沒忍住哭了。
“梨香做的不對。”
莫非白將她從地上抱起,小心地放在牀榻上,方開口道:“若不是你突然改了性子,梨香的所作所爲足以讓你萬劫不復。”
前世因蘇瀾養成了暴戾驕縱的性子,京中人人以爲恥,最後嫁與齊文錦,助他登上皇位後被棄之如敝履,直到死也無一人憐惜。
蘇瀾想爲梨香辯解,張了張嘴,最終也只得無力地嘆息一聲。莫非白所言正中她心坎,雖說梨香只是明帝的棋子,但這枚棋子卻險些毀了她一生。
她垂下眼簾,冷笑一聲,再睜開眼時已是清明一片。人總歸是要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代價,她不過是順着這時代的規矩生存罷了。
心軟之人,從來便不會有好下場。這世道的兔子只會被吞得骨頭都不剩。
將軍府西院。
“這麼說來,這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蘇溪雙拳緊握,面上隱隱有了怒意,“我將軍府世代忠良,他怎會如此糊塗!”
蘇北嘲諷一笑,道:“皇上登基時朝中羣臣人心不穩,有甚者更欲把持朝政,這些年雖平定了下來,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不防着我們纔怪了。”
誰人不知將軍府世代忠良?身爲皇帝他更知道功高蓋主。將軍府威名越盛,他心中便愈加不安,以皇帝的性子,若是放任下去纔有鬼了。
“父親臨行前吩咐你我看好小四,切勿讓她犯了錯事。但依我看,便是小四犯了錯,皇上亦不會將她如何。”蘇北不甚在意地撇撇嘴,疼愛了十來年,若說沒些真感情是不可能的,“小四性子烈,這回他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蘇溪不贊同地瞪了他一眼,道:“胡鬧!萬一皇上發難,小四性命難保!”
蘇北稚嫩的臉龐上浮現出與他年紀不符的成熟,語氣平穩,道:“如今這世上也就的一個小四能讓他醒悟幾分了,二哥且看着吧,小四決不會出事。”
皇后曾與長華公主是閨中密友,太子對蘇瀾亦非一般,二人定然不會讓蘇瀾出事。更何況,皇后只怕也早便看出皇上的糊塗來了,她不會點破,卻未必會阻止旁人點破。
皇后出身武侯世家,如今孃家卻被自家丈夫打壓,任誰也不能無動於衷。隱忍不發的情緒,總會有一日鋪天蓋地而至。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明帝這位子也不知還能坐多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