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僵硬的坐在上首,目光殷切。
他自退位後深居宮中,許是不再百般算計人,竟年輕不少,雙眼極爲有神。只見着蘇瀾時到底是不安的。
“太后娘娘,太上皇。”蘇瀾福福身,隨後便再不語。
並非還在記恨太上皇,說起來這些心思早該消散了。二人相互算計,誰又怨得了誰呢?
只許久不見,生分不少。
“在徐州可是遇着麻煩了?聽聞皇上調了軍隊。”太后嘆一聲,着實忍不了這般寂靜。
軍隊自是說不上,只隨行的將士確實不少。
“是遇着些麻煩。”蘇瀾老老實實答道。
身側莫非白握着她的手輕捏一下,蘇瀾後頭衝他笑笑,隨即竟又低下頭來。
便當衆人以爲她會就此沉默下去時,她卻開口了。
“離京一點兒都不好,風餐露宿,還總是擔憂遇着賊人,縱使臉上塗得黑漆漆的,也總提心吊膽。”
她揪着莫非白的袖子,深吸一口氣,有些委屈,“只人爭一口氣,便是再難,總算是無悔了。在路上遇着好心人,一路相送,也不算艱辛。後與大哥哥一同到徐州,見了老太爺,雖也有麻煩,卻到底比在這京中快活。”
她這幾年可有一日爲自己活過?
只到了徐州,方能真真的爲自己一回,雖說也有受挫,卻總是清閒許多。
“這回不必再去想,若是將軍府如何了,我當如何。”
她故作輕鬆的攤攤手,眼中有輕愁。
不過纔回京一日,她便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好似又要再過一回那種整日與人鬥智鬥勇的日子一般,最後還落得個人人指責的下場。
同在一個府中,她回京了,大將軍卻不曾來見過她一回。許是父女間的情分,終是耗盡了吧。
“你若是喜歡在外頭,待過了年,便去吧。”太上皇出聲道,“將軍府我替你看着。”
他愈發像一個真正的舅舅了。
蘇瀾搖搖頭,“不行啊舅舅,我走不了了。”
她對上太上皇的雙眼,一字一句道:“我走不了了。”
“誰還能攔你不成!”太上皇吹鬍子瞪眼。
蘇瀾只笑笑,撫摸着小腹道:“確實是有人攔着,我有了身孕了。只怕便是過了年,亦得安心在這京中養胎。”
公主殿下是多光明磊落的人呢?竟從不對人隱瞞。
只莫非白有些頭疼,公主殿下黃明磊落,他卻纔解決了皇帝殿下,眼下只怕還得與這前皇帝周旋。
“倒是很有些能耐。”太后娘娘笑眯眯道,只語氣確實不怎麼真誠。
公主殿下似乎找着了知己一般,雙眼一亮,道:“太后也覺得?大哥哥與我的寶寶想必會比哲哥哥的皇子好上許多。”
便是好上許多,你那未來夫婿亦有的煩了。
太后娘娘皮笑肉不笑,淡淡的掃太上皇一眼,果真見他臉都青了。
“混賬!”太上皇爆喝一聲,指着莫非白雙手顫抖不已,“你這兔崽子!來人啊!”
莫非白麪不改色,坦蕩蕩的回視
着上首的人。
竟還盼着來人?真真是父子,這套路竟是一模一樣,方纔齊文哲不正是用這一招?只這宮中的侍衛,一半還躺在太醫院中哼哼唧唧呢。
公主殿下再回府時,收到的賞賜不在少數。她愉悅的靠在青年肩上,眉飛色舞,何是自得。
“大哥哥,你真厲害。”
宮中的侍衛今日見着莫非白都打顫了。
莫非白受了公殿下的誇獎,扯扯嘴角。
她分明是故意的。
“大哥哥,聽聞你與大哥對莫非書幹了些了不得的事,那他如今可安分了?”蘇瀾極有興致,嘰嘰喳喳的說着話,一雙晶亮的鳳眸眼巴巴的看着莫非白。
她絕非真心打聽莫非書如何,只對那幾個女人很有些興趣。
若非公主殿下回了京,此時她應是在徐州莫府中好好兒看戲纔是,那幾個女人的大戲可是非一般的精彩。
莫非白斟酌一番,挑了些小姑娘能聽的,緩緩開口道:“含情與二夫人連成一氣,春玲兒孤立無援。”
春玲兒是個極聰慧的女子,亦是很有些野心,況且她還懷了莫非書的孩子,按理說應是莫非書院中的功臣纔是。
只那日鬧上門來,叫二夫人丟了臉面,二夫人素來是個心胸狹隘的,自然不會就此罷休。
“莫非書竟捨得叫春玲兒受委屈不成?”蘇瀾往莫非白懷裡拱了拱,擡起腦袋。
“他倒是安分不少,已不大愛出門胡鬧。”這一家子前世做了那等事,莫非白能忍下,亦是無可奈何,畢竟上頭還有一個老太爺在,總不能當着老人的面兒自相殘殺。
“春玲兒比含情更知分寸,莫非書自然更是喜愛些。二夫人是個蠢的,對春玲兒構不成威脅。莫非雪倒是有些能耐,只如今竟也被春玲兒收拾得服服帖帖。”
至於如何收拾,莫非白自是不敢興趣,只估摸着以莫非雪的性子,怕是真真怕了。
“大哥哥竟也捨得給自己的兄弟安排了個那般身份的女子。”
在旁人眼中,春玲兒是不乾淨的。只蘇瀾對着她卻是有幾分佩服,畢竟能冒這險的女子,世間少有。
只這人不大會說話就是了,竟說她與莫非書的孩兒是世間最好的孩子,將公主殿下與閣主大人置於何處呢?
“春玲兒原是富商之女,只後來家世沒落。”
配莫非書那人渣,不算差了。
蘇瀾暗自點頭,是了,這般身份確實不算差。
天牢中一如既往的昏暗。齊文錦一身血污,正躺在茅草上不言不語。
方纔前來巡邏的兩個將士說的話還在耳邊迴響,他眼珠子動了動,又是一片死寂。
“安陽公主與莫公子回京了,聽聞公主殿下有了身孕,不日便要大婚了。”
“可不是,那一對兒真真是般配得很,郎才女貌,只有些人魚目混珠,也難怪如今這般狼狽了。”
有些人自是指在天牢中的齊文錦。
他有多久不曾見過陽光了呢?大抵是許久了,竟連陽光照在身上的感覺都已忘記。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吧。
宮中總有人愛說,皇上最是寵愛的便應是安陽郡主了你,真真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
又說,在御花園中有一處繁花似錦的地兒,安陽郡主喜歡得緊,皇上便差人造了鞦韆,哄小外甥女開心。
他是皇上的親兒子,竟還不曾有這般待遇,這個小姑娘,真真是叫人煩心得緊。
那時的他便知曉了何爲嫉妒。
他偷偷摸摸的守在鞦韆旁,正見着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一聲紅衣肆揚,嘟着小嘴不滿的抱怨。
“舅舅今日爲何不與我一同騎大馬?真真是氣人!”她揪了一旁的花兒,賭氣的丟到一旁,不偏不倚,正砸在他頭上。
齊文錦乾裂的嘴脣無力的扯了扯,許是那時起,便註定他此生都與她糾纏不休了。
“咦?你是何人?”小姑娘驚叫一聲,隨後上下打量着他,半晌方又笑眯了眼,“錦哥哥?”
錦哥哥?
宮中妹妹不在少數,他卻從未聽過這般叫人甜到心坎兒的聲音。小姑娘咬着手指,軟糯糯的上前揪着他的衣襬,“你是徐貴妃那處的三皇子,我知道你。”
她不管他愛不愛聽,只笑得歡快,嘰嘰喳喳道:“舅舅不願我與宮中的皇子太過親近,許是擔憂我如後禍害了他的兒子們。但此番並非我與皇子親近,是錦哥哥自己來與我親近的。”
不願她與皇子太過親近?齊文錦下意識的皺眉,她與四皇子齊文睿可好着呢。
“錦哥哥與我一同玩兒可好?”小姑娘揪着他的衣襬不放,懇求道。
他自然應允。
後來變愈發親近,直到有一日,母妃說,安陽是枚好棋子。
便是那時,一切都不一樣了吧。
“咳咳,咳咳咳!”齊文錦猛咳出聲,一側臉便見着外頭負手而立的高大男子。
“朕今日來見你,是要與你分享一個好消息。”齊文哲聲音中不帶一絲溫度,“安陽有孕了。”
齊文錦動動嘴脣,想說自己早已知曉,卻奈何喉嚨乾啞得厲害,只得作罷。
“她很好。朕有時總在想,若是她不曾變心,只一心欲與你一同,怕是不同結局。只許是上天有眼,好人有好報。”
那他便是壞人了。
齊文錦苦笑,是了,他確實是壞人。篡位造反,在天下人眼中,他早已是罪人。
“她會很好。”齊文哲似是下結論一般。
她會很好,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人疼有人愛,從此再無憂。
“我……見她……嗎?”他感覺自己的生命在流失一般,只臨死前,竟相見她一面。
似乎自己虧欠她許多,終是得知她會很好,心中竟鬆了一口氣。很好很好,便是再好不過。
從此他只是一個留在她記憶中的人。
齊文哲略一皺眉,齊文錦目露懇求,他卻搖頭拒絕。
“你不必再與她有關聯。”
“皇兄……求你。”他有許久不曾真心實意喚他皇兄。
齊文哲有些愣神,彷彿一下子回到多年前,彼時他二人還是很親近,皇位之爭還遙不可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