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章 死裡逃生(一)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那個全場的焦點,新娘一身火紅的嫁衣,在冰藍的火光中顯得腰身素素,婀娜絕美。
景未央感覺手上的力量一緊,停步轉身,面無表情地望着身旁這個一直都逆來順受的女子。
若現在才知道反悔,晚了。
誰知道蓋頭下輕咳一聲,並沒有哭啼梗咽,只是尷尬地停頓:“那個……”
景丞相眼眸微眯,又想玩什麼花岔子?他轉頭怒視木子公,對方依舊的目光卻鎖定在自家閨女身上,無暇迴應他。
丞相夫人試眼淚的手一頓,明明眼眸溼潤,卻射出危險憤怒的火光。
木挽香的手心冒汗,她另一隻手死死地攢着的喜服,儘管已經扭成了麻花:“我……我想去一下如廁……”
景未央劍眉微皺,扶着她的手似乎僵了一下。
丞相夫人一把抽出丫鬟扶住的手,冷冷地說道:“這荒郊野嶺,上哪兒給你找如廁?你且忍忍吧。”
蓋頭下的聲音有些乞求,可憐兮兮的喚了一聲:“母親……”
木子公拖着蹣跚的步子,佝僂着腰,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親家母,你就讓下人帶着香兒……去吧,莫讓香兒在棺中失禁,這也是對女婿的不尊重啊……”
此話一出,景未央慢慢的抽回了扶着她的手。
景丞相擡頭望了一下天色,此刻時辰還早,若那兒媳真在棺材中那個什麼,我兒泉下有知,也定會怨怪父母。畢竟這是給他娶的新娘,怎可污漬不堪。他淡淡地瞥了一眼木子公,然後指着夫人的貼身丫鬟,深意地望一眼:“罷了,讓丫鬟領着她去吧,速去速回,莫要耽擱了時辰。”
丞相夫人見着那木尚書老淚縱橫的模樣,沒來由地一陣厭惡。可兒子爲大,他如此大好年華,竟就此含恨而終,身爲人母,自然是要把這後事給辦好。“喜鵲。”她抽出一隻手,重重地捏了她那叫喜鵲的丫鬟手心,喜鵲跟在她的身邊多年,對主子的習性早已悉知,她躬身俯禮,退步而去。
木挽香伸出斑斑點點的手,搭在了那丫鬟喜鵲的手上,喜鵲掩蓋住心中的厭惡,扶着她朝不遠處的草從裡走去。
夜風簌簌,寒鴉悽鳴,一直蹲在草窩裡的野雞,一直戒備地望着不遠的人影,聽到有人過來,嗖地一聲飛竄出去。喜鵲驚駭莫名,剛要叫出聲,卻發現只是一隻野雞罷了,破口而出的聲音及時收了回去。
好險,若是驚動了丞相和夫人,自己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木挽香被她牽引着,想到即將就要脫離這個悲慘的命運,不由得雙脣勾起。腳底傳來柔軟的感覺,像是踩在如夢的雲端,原來是一處厚厚的草叢。
喜鵲腳下一頓,牽着她的手也陡然用力,冷冷的聲音傳來:“二少奶奶,你就在這兒方便吧。”
木挽香頂着蓋頭,沒法看見表情,喜鵲只是見她懂事地點點頭,心下也放鬆了些。
她鬆開木挽香的手,正想走開時,身後的人又緊緊拉住了她,喜鵲的心一下就跳到了嗓子眼。
醜八怪,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啊?想歸想,但她未有這個膽量罵出口,想來這個醜八怪也快死了,她還不願意和一個將死之人計較那麼多。
蓋頭下的女人沉默了一下,這才囁嚅着說道:“書中記載,盛夏之時,草叢裡蛇蟲較多,能否勞煩妹妹帶我去一些較爲空曠又有大樹遮擋的地方?如此既能遮身,又能避免鼠蟻。”
喜鵲無聲地呸了下,想來她也看不見,不忘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都要死了還怕被蟲咬。
木挽香上身未動,只是兩隻手利落地把袍袖裡的一對金鐲子脫了下來,摸索到她的手互,悄悄地塞了進去。
“我也是個快死的人了,自知勞煩了妹妹,這些身外之物對我來說也沒有什麼用,與其埋在黃土裡,不如贈與妹妹,望今後妹妹偶然想起今日,還能念姐姐一個好。”
夜色濃墨,一切罪惡都掩映其中。她眼睛放光地看着手中的鐲子,這可是她一年的工錢也掙不來的。丞相夫人持家嚴謹,雖然倚重自己,但那俸祿依舊少得可憐,即時每月都把大部分錢銀分給自家母親,也根本就不夠支撐家中一個月的開銷。
她左右望了一陣,隨後把鐲子收進了懷中,小聲且喜悅地說道:“二少奶奶,您這可折煞奴婢了,奴婢萬萬擔當不起妹妹二字。”
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更何況這還是舉手之勞的小事一樁,她也就左右打量起來,恰好不遠處有一顆大樹。喜鵲心下更喜,拉着木挽香快速地挪步過去。
風小了,淡淡的花香撲鼻而來,木挽香心中是徹底的定了下來,看來,一切順利。
一切,就是現在。
喜鵲把她放在大樹的一側,囑咐她快一些,然後就轉過了頭。
噗噗噗噗……一陣熱乎乎的惡臭襲來。喜鵲眉頭緊皺,瞬間捂住了口鼻,反射性的往前走了好幾步。好歹是一個千金小姐,居然做出這樣失禮的事。
那掩蓋在草地的箱子並沒有合攏,柳初顏鼻息間也聞到了惡臭,知道木挽香把事先準備好的臭蛋給捏碎了。於是立馬打開箱子,小心地爬了出去。
木挽香神經緊繃,蓋頭瞬間扯下,密切注意着周圍的泥土,忽地發現一塊兒草皮鬆動,立馬匍匐着上前兩步。兩人的身影在空氣中交換位置,木挽香帶着臭雞蛋鑽進木箱,順便把蓋頭遞給柳初顏。
這樣關乎生死的大事,潛意識就讓兩人的動作輕且快,瞬間就完成了換位。
草皮嚴絲合縫地合上,柳初顏從容地蓋上蓋頭,剛要轉身,草皮下伸出一隻手,拉住了她的腳面。初顏心下一暖,頓了一下,這才繼續向前走了。
這時一個悶悶地聲音傳來,那喜鵲還捂住口鼻,聲音裡有些焦急:“二少奶奶,你好了嗎?”
柳初顏深吸了一口氣,淡淡地應道:“嗯。”
小心緩緩的朝前走,視野裡黑漆漆一片,她只是憑着白天走過多次的感覺。可惜地面石子居多,柳初顏還是踉蹌了下,喜鵲眼疾手快的前去扶她。
柳初顏全身皮膚麻冷,差點靈魂出竅,要是穿幫,後果不堪設想。這個夜盲症真是自己人生中的一大敗筆。
喜鵲感覺手上一陣粘稠,以爲把柳初顏手上的‘膿瘡’擠爆了,她立即別過臉,忍住想吐的衝動:“二少奶奶小心些。”
喜鵲攙扶着新娘從黑暗中走出來,依然把她帶到原來的小路上,和景未央並肩而立。
她剛走到丞相夫人身邊,就聽到夫人小聲在她耳旁問道:“可有異常之處?”
喜鵲面色沉靜地搖搖頭:“回夫人,奴婢一直守在二少奶奶身旁,並無任何異樣。”
景丞相瞧見夫人的臉色正常,這才朝一旁的儐相使眼色。儐相會意,扯着嗓子高叫:“繼續!”
景未央右手抱着牌位,面無表情的把左手伸到蓋頭下。
柳初顏原本黑乎乎的視野,自從到燈籠下,有光的照射,她的視野也明亮了許多。朦朧的山路上,腳下是一雙黑色的鹿皮男靴,黑色滾邊紅繡袍子。
這就是替新郎的行婚禮的丞相嫡子吧,她心裡剛這樣想,一隻手伸了過來,燈火迷濛,映照着這隻手如白色的美玉。柳初顏頓了一下,這才緩緩地把手伸過去。
她手暖柔如海洋,景未央眼眸鬆動,心下詫異。
他手冷硬如冰山,柳初顏背脊發麻,這大熱天的,這人的手居然沒有溫度。
景未央嘴角微勾,有意思。去個如廁,這新娘就換了一個。
景無涯的墓前已經環繞着十六盞白色的燈籠,每個燈籠上都貼着藍色的喜字。松柏挺直,鬱鬱蔥蔥,轉眼四個多月已經過去。景丞相威嚴凌厲的眼眸漸漸也暈染了溼意。墓地旁邊挖了一堆新土,下面安放着剛剛帶來的棺槨。守陵人尖嘴猴腮,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有些陰鷙恐怖,他恭敬地上前:“老爺,夫人。”
丞相滿意地點點頭,沉聲問道:“阿福,事情都辦好了嗎?”
阿福舔一下乾燥的嘴脣,八字鬍鬚一撇:“回老爺,一切都已準備妥當。”
景宗則轉向一旁穿着怪異的老頭,客氣道:“大祭司,那就開始吧!”
森冷的夜裡忽明忽暗地閃着冰寒的藍光,呼嘯的風鳴震動着衆人的耳膜。隱隱約約傳來雜亂的鈴鐺聲,那是大祭司在跳着怪異的祭祀舞。他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左手持木劍,右手持八卦輪盤,哼哼唧唧地念着讓人聽不懂的經文。
景丞相和丞相夫人默默地站在一側,眼神悲慼地望着兒子的墓地,無邊的傷痛又滾滾襲來。今夜過後,他們的兒子就不用孤獨長眠,他那夢寐以求的嬌妻會永生永世的陪着他。
丞相夫人凌厲的眼眸中溢滿淚水,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兒子的意義,她這一生,是真真的失去了親生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