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彈奏《浣溪沙》

李靜一曲奏畢, 宴廳中出現了短暫的詭異的沉默,隨後,是刻意壓低聲音的竊竊私語。

李靜剛剛演奏的晏殊的《浣溪沙》, 是文學史上評價很高的流傳千古的文采很高的詞曲沒錯。

但是, 在那之前, 在這個時代, 它首先是汴京城中羣芳閣花魁名妓薛豔演唱了一個多月的成名曲。

衆所周知, 薛豔以前就以琴藝名動京城,而那首《浣溪沙》,更是讓她擊敗了羣芳閣的花魁娘子, 一舉成爲羣芳閣,不, 是一時之間汴京城中風頭無兩的新花魁。

而那首最先由她公開演唱的《浣溪沙》, 有意無意間, 也就成了她的每位裙下之臣必點的保留曲目。不管是真懂得欣賞詞曲意境的客人,還是半懂不懂附庸風雅的客人, 還是那些完全不懂得欣賞的紈絝子弟,每個出得起纏頭的人,都會點這首《浣溪沙》。

不誇張地說,這段時間京城最紫紅的歌伎,薛豔稱第二, 無人敢稱第一。

薛豔這樣的風頭無兩, 幾乎已經到了婦孺皆知的程度, 她夜夜演奏的這首《浣溪沙》, 自然也是整個京城, 男女老幼,耳熟能詳。

與這首詞曲的名動京城相對的, 卻是它被打上的瓦肆勾欄的烙印。

儘管這首詞是昔日的“神童”,如今皇上跟前正紅的太常晏同叔所作。可是,這一事實本身,並沒有擡高這首詞曲的身價。

當然,也沒有對晏殊的聲名產生什麼影響。畢竟,作曲填詞,從來都不過是一個“玩意兒”,正統士大夫看重的,還是文章詩賦。

而飲酒狎妓,在這個時代,也是文人之間,附庸風雅的稀鬆平常之事。偶爾爲交好的歌伎隨手寫一篇詞曲,別說晏殊的只是傷春之詞,哪怕他夜永酒闌之際,寫下閨房之樂的豔詞,被人知曉,也不過是知曉的人私下之間的笑談,和交好的友人的促狹而已。

既不會太影響晏殊的聲名,更不會影響他的仕途,這個時代,還沒有“公務員的作風問題”。

但是,這首詞既已被貼上了名伎薛豔的標籤,就不能再登上大雅之堂,李靜這種新近冊封的郡主,作爲大家閨秀,別說彈唱,不合於禮的東西,聽了,都有失身份教養。

她這樣公然彈奏這一曲,不僅是壞了她自己的聲名,更是兩個耳光左右開弓扇在了皇帝和皇后身上,尤其是皇后,雖然也是出身官宦之家,但是,父親早逝,早年爲了生計,她還在勾欄瓦肆演唱過大鼓詞。

這段過往,一直讓她爲朝中的衆臣所病詬,而她登上後位之後,也千方百計的通過封賞已去世的父親、祖父、甚至曾祖父這些已逝之人,來擡高自己的身價。

今日宴會之上,她的節目,也是一篇可圈可點的紀念屈原的文賦。

而李靜,雖說是皇上冊封的,她的座位與皇后最寵愛的侄子劉禪安排在一起,不管是因爲兩個人的身份都格格不入還是其他,這都昭示了一點,她是皇后的人,在皇后的庇護之下,他日,即便她不能與劉禪成親,她所嫁夫婿,若能有所建樹,那也是得了皇后的提攜。

可是,李靜這般上不了檯面,受辱的,不僅僅是她自己,還有廢了一番心思爲她親手縫製公服的皇后。

李靜的這一行爲,簡直是在明晃晃的告訴衆人,皇后自己出身低微,品味、看人的眼光也同樣的差。

她寵溺不成器的劉禪,還可以當做是長輩對自家幼侄的親近,爲一直無嗣的她樹立了一個仁愛的形象;那麼,她擡舉李靜,就不得不讓衆臣懷疑,她的識人之明。就算僅僅是對劉禪的愛屋及烏,也有包庇近親的昏聵嫌疑。

這無疑讓纔在後位上坐了不滿兩年,仍未被大半朝臣所認可的她,給了衆臣一個攻訐的藉口。

甚至於,有心人還能想到更多。吳王是怎麼死的,雖然這件事已經過去了近四十年,當年知息那件事的朝臣,或告老歸天,或已與先皇一般故去。

可是,畢竟吳王本身活着的時候就很出名,他帶過來的朝廷,當初先皇爲了顯示仁厚,在吳王去世後,也都各自安排了官職。那件事足夠轟動,本身也很有話題性,雖然是明面上的禁忌,私下卻流傳了下來。

吳王因爲一首詞獲罪,如今,得蒙皇帝看得起封賞爲郡主的李靜,又在被封賞的場合彈奏一時之間名動京城的詞曲,是真的紈絝無知,還是婉轉的在表達對先祖獲罪賜死的怨念?

後來,還是司禮監反應過來,報了接下來的節目單,只是,之後的節目表演,無論多麼精彩,晚宴的氣氛都沒有炒上去。

最後,宴會在一種低沉、詭異的氛圍中草草結束。

對李靜那一曲激起的千層浪毫無所覺的李靜,跟衆人一起行禮過後,就拉着劉禪的手腕(不這樣的話,她會因爲穿不習慣的公服走路不穩而跌倒)離開了皇宮。

至於她身周各懷心思的百官,以及身後因她那一曲被推到尷尬境地的皇帝和皇后,李靜完全沒有需要請罪道歉的自覺。

劉禪也感覺到了宴會的氣氛詭異,可是,本來就因爲不學無術而被人嘲笑慣了的他,並沒有太把這種詭異放在心上。倒是爲李靜的用心表演爲衆人所不齒而氣憤,更加不會想到拉着李靜一起到皇帝和皇后面前請罪。

兩人這樣在衆目睽睽之下牽手(不是牽手,只是抓着手腕而已)偕行離開皇宮,更加給了有心人彈劾的話柄。

第二日,因爲折騰了一天太累,尚在牀上深眠的李靜,卻在朝堂上,收到了雪片般紛飛的彈劾。

那麼多的奏章,主旨自然是彈劾李靜有失大體,辱沒聖聽,不堪郡主身份。只是,根據個人利益的不同,這個主旨被引申到了各個方向。不得不說,古代文人的想象力和無中生有以及巧舌如簧,絕對達到了相當的境界。

只不過是一首無傷大雅的詞曲,都能讓他們做出那麼多的文章。

前夜,衆臣離去後,皇帝和皇后兩人幾乎徹夜未眠,商量着如何應對兩人,尤其是皇后的“失察之責”。

李靜的琴藝,劉禪提過,他們也調查過。別說高山流水,就是那難度高絕的廣陵散,李靜彈起來,也絲毫不費力。

劉皇后讓李靜自選琴曲,一來爲了表示她對李靜的親近寬和,二來,她覺得,李靜再怎麼紈絝,畢竟身爲一女子,且是大家貴族出身,像昨日那種場合,最起碼的規矩,她該是懂得的。

她之前給李靜講規矩時,李靜也是一副明瞭受教的表情。劉皇后看來,李靜雖然單純,卻並不是不懂事。

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一向與她不親近的沈美人的節目,居然也是彈奏琴曲。本來,雖然各人要表演的節目,都是直接派人告訴司禮監,但爲了不與人撞車,也會買通司禮監知曉其他人的節目單的。

可是,劉娥近兩年貴爲皇后,只有別人避她鋒芒的份兒,哪有她刻意規避討好別人的禮。

況且,端午節的文會,在宮中一年到頭大大小小的宴慶中,雖說不上最不重要的,卻也着實不是什麼重要的。

而劉娥之前一直忙着爲李靜縫製公服,也就一時失察了。

劉娥毫不懷疑,李靜演奏那一首琴曲,是爲了另闢蹊徑,不與沈美人爭鋒。

這是她的體貼,只是,用心雖好,後果,卻很糟糕。

而李靜面紗遮面,本是爲了顯示她的尊貴,她唱出那一曲《浣溪沙》,反而讓她的面紗遮面顯得輕佻、誘惑。尤其是,適合了劉娥審美的重色公服,她的面紗,不是白色,而是豔麗的紅色。

單純論琴藝來說,李靜自然高出薛豔許多,只是,她的嗓音,卻不如薛豔的訓練有素,但是,更添了一絲別樣的稚嫩、乾淨。

加上水榭下面是真正涌動的河流,而不是人工的流水。因此,李靜彈唱的效果,其實,是比薛豔好出許多的。

或者說,剝離了勾欄瓦肆之地那種賣笑逢迎的場所,單純就技藝以及詞曲意境來說,無疑,李靜的演奏,更能表達《浣溪沙》的意境。

劉皇后與皇帝,商量一夜得出來的結論是,無視那些彈劾,直接就詞曲本身,讓它的作者晏同叔評價李靜的琴藝表演。

是討巧的做法,也有些禍水東移的不地道。

不過,說到底,引出這件事的人,還真是晏殊。如果不是他一時興起請李靜留宿晏府,如果不是他家的丫鬟大驚小怪傳出那樣的流言,也不會給皇帝召見李靜的藉口。如果不是他飲酒狎妓,賣弄文采,讓那首《浣溪沙》貼上了勾欄瓦肆的標籤,李靜在昨日文會上,彈唱《浣溪沙》的行爲本身,也不會招來那麼多額外的非議。把所有矛頭指向他,也算是責任到人了。

昨夜,乍見李靜之時,晏殊跟其他人一樣,是震驚的。不過,他的震驚,比在座的衆人更勝,畢竟,當日與他飲酒聽曲的,是男裝的李靜。晏殊下意識裡,雖然也曾把李靜幻想做姑娘過,不過,也只是瞬間,他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世家大族的閨中小姐,再怎麼大膽,也不會不知分寸到女扮男裝出入風月場所。

可是,先前的驚鴻一瞥,確實與他一個多月前見到的李靜有七分相像,更主要的,那一朵未被面紗遮住的明豔綻放的獨特的紅蓮印記,晏殊並不認爲,隨便什麼人臉上都會長。

之所以用“長”,而不用“畫”,是因爲唐朝覆滅百年,如今早就不再流行效仿楊貴妃額間貼花的妝容了。更主要的,他初見的李靜,是做男裝打扮的。一個男子,再怎麼愛美,也不會在額間畫上一朵紅蓮印記。太妖嬈、太女氣了。

如果先前的震驚只是懷疑,後來,李靜彈唱那一首《浣溪沙》,卻是坐實了晏殊的懷疑。雖說如今《浣溪沙》是名動京城的名曲,可是,起初,卻並沒有多少人知曉。

甚至於,那雖然也不能說不是晏殊的得意之作,他卻並沒有想過讓歌伎演唱。因爲,被唱得濫了,三教九流都知曉了,會失了詞曲的意境。

那是他的一時情緒之作,是他看着妻子闌珊獨處時的有感而發,雖然風流,但是,晏殊對自己的妻子,還是放在心上的。

本來,他還想着再過幾日,至月末妻子生辰時,親自作上一幅畫像,把詞填好,裱糊成卷軸,送給妻子作生辰禮物呢。

可是,在那之前,薛豔卻擅自把他的詞曲演唱得名滿京城。

這件事,帶給晏殊的,除了聲名,更多的,卻是困擾與不悅。自薛豔名冠京城之後,他再未踏足過羣芳閣。

而李靜被傳作花妖精怪,也讓晏殊頗爲困擾。但是,他想着流言止於智者,越描越黑,只是懲戒了那兩個丫鬟,卻沒有出面爲李靜澄清。

自然,心中對再見李靜也不抱任何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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