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雲娘

跟秦海分開之後, 李靜沒有回李家,也沒有回別院,看着阮吉進了蘇家大門, 跟蘇長山喝了杯茶, 就直接去了喬戎的醫館。

雖然之前已經寫過信了, 但是, 這樣麻煩喬戎, 李靜還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在啓程去西溪之前,她決定暫時留在喬戎的醫館幫忙。

說是幫忙, 其實,李靜所能做的, 也不過是做飯灑掃, 晾曬藥草這樣的粗活。好在, 喬戎也不跟她客氣,也沒有嫌棄她礙手礙腳, 就讓她在醫館住了下來。

李靜這次回來,雖然不是不想念家人、朋友,可能的話,她本是不想見他們的。

她即便別人不說,她自己多少也知道, 如今她的生活, 在家人眼裡, 是不幸福的。

患上了難孕的隱疾, 隨着不得志的相公被貶去海隅邊地, 家徒四壁,婆媳不和•••

雖然在李靜心裡, 她現在跟愛的人一起兩情相悅,攜手努力,是她至今爲止追求的最理想的生存狀態。

可是,不管是新年時摩西的欲言又止,還是回到宋州時蘇長山的勉強笑容,都讓李靜感到,他們在擔心着她。

被人關心,李靜當然是感激的;可是,她還沒有淪落到被人同情的境地。

即便知道關心她的人都是善意,作爲那種善意的接受者,李靜還是覺得有些壓得喘不過氣來。

不過,李靜終究沒有做到過家門而不入,畢竟,她沒有交代秦海隱瞞她的歸程,而關於秦廣的婚事,她雖然沒有置喙的餘地,畢竟,名分上,朱婷還是范仲淹的本家妹妹,她的小姑子,有些事,該應對的還得應對,即便她不擅長。

畢竟,秦廣的再婚,也可以給這些年互相折磨的秦家人一個解開心結的契機。

雖然這些年秦廣作爲她隨嫁的家人跟在范仲淹身邊也沒有做出不妥的事,可是,李靜還是覺得,秦廣更適合鏢師這個有着江湖氣息的相對自由的職業。

而朱婷,既然一心學醫,那就應該留在京城或宋州這樣的繁華之地多積累一些經驗,而不是隻每天圍着她和謝氏打轉。

即使朱婷找到了新的幸福,即使李靜從來沒有一刻想過跟朱婷分享范仲淹,可是,李靜對她,多多少少還是存了一絲歉意的。

畢竟,朱婷可是曾經被他們逼得自殺過的。

那樣一個柔韌的姑娘,得是在多麼不堪重負的情況下才會選擇自殺?

以前的時候,李靜不曾想過;她知道,如果朱婷真的自殺了,她的家庭幸福可能就毀了,可是,她並不會內疚。

但是,與朱婷相交的深了,對她瞭解的多了,李靜又總是忍不住從心裡爲她感到心疼。

李靜在秦家作爲朱婷婆家嫂嫂的身份對她的迴護,不僅讓秦夫人朱氏不滿,更讓李讓的妻子孫冉對她搖頭。

在孫冉看來,像朱婷那樣不安分守己的女子,趁早應該打發的遠遠的,怎麼還能跟她結成親戚。

同樣是追求愛情,孫冉因爲家人的寵愛得到了愛人(儘管李讓可能並不是特別愛她),而朱婷,默默付出了全部,卻最終落了一身傷。

初始,跟着謝氏離開朱家,在倫理上,她是有些不檢點,而且,即使沒有血緣關係,由兄妹到夫妻,也是家族醜聞。

而這種事,受到苛責的,更多的是女方。

朱婷是在知道這一切後果的前提下跟着謝氏還有范仲淹離開緇州的。

並不能說她完全沒有私心,完全沒有希冀,可是,追求幸福不是任何人都該擁有的權力嗎?求而不得的人,本來已經不幸,別人爲什麼還要苛責她呢?

李靜覺得,不管是朱氏,還是孫冉,都沒有詬病朱婷的資格。

以倫理座標也好,以她們各自的言行座標也罷。

孫冉即使不喜歡朱婷,朱婷對她,不過是個外人,她還不是不想爲身爲她小姑子的李靜打抱不平纔要反對朱婷嫁進秦家。可是,李靜卻爲了朱婷跟她相對,可以想象,孫冉的憤怒。

李靜也並非全然的不通人情世故,她也知道,不管朱氏有什麼計較,孫冉確實是一心爲她的,可是,有些話,她還是話趕話說出來了。

以至於,最後孫冉離開秦家時,看着她的眼神,那何止是罵她“狗咬呂洞賓”,分明是在笑她活該被謝氏和那樣朱婷一個鄉下丫頭騎在頭上了。

李靜知道,她這位有些任性,卻一直對她熱忱相待的嫂嫂,這次,是真的被她得罪慘了。

好在,自打成親之日起,她就沒有尋求過孃家的庇佑;只是,對她的嫂嫂可能會遷怒李讓這一點,李靜有些不好意思。

孫冉離開後,李靜被雲娘拉到了她的房間。

儘管跟秦漢生了一個兒子,自打秦廣回來後,這幾年,兩人都是分房睡的。

秦漢對自己的兒子,與其說不親近,不如說是看成了他背叛自己大哥的孽種,極盡嚴厲;而朱氏,雖然對雲娘冷言冷語,卻對自己的小孫子,極爲寵愛,只是,從孩子斷奶之後,就把他從雲娘身邊抱走了,這些年,都是朱氏在帶那個孩子。

關上房門,雲娘未語淚先流。

李靜抱着她任她哭夠了,才喧賓奪主的給她倒了杯茶道:“雲姐姐,雖然我不能幫你什麼,你心裡有什麼委屈,願意的話,可以跟我說說,發泄一下。”

雲娘用手帕拭了拭淚,擠出一個悽慘的笑容道:“讓你見笑了,我•••我就是想問問,子•••子房,他•••過得好嗎?”

雲孃的語氣,讓李靜聽出了一種走投無路的絕望。

李靜沒有回答她的提問,而是轉而問道:“你心裡現在愛着的,是表哥還是子廈?”

本來悽然的雲娘,怨毒的看了李靜一眼,聲音冷下來道:“怎麼,連你也要嘲笑我不知廉恥、不守婦道嗎?”

“有誰•••那樣說你了嗎?”李靜的聲音,不受控制的一滯。

她想起來,她曾經答應過秦廣要照顧雲孃的;可是,得知秦廣可能葬身大海之後,她甚至連見雲孃的勇氣都沒有。

雲娘與秦漢的事,她是後來的後來,生米煮成熟飯之後才知道的。雖然她也猜到了裡面肯定有諸多的內情,可是,她確實,在心裡怨怪過雲娘。

倒不是嫌她不守婦道,而是,她本以爲,被秦廣那樣深愛的雲娘,也是深愛着他的。即使他不在了,她也會守着他們曾經的愛情和他們的孩子秦海度過殘生。

爲了李靜心中這份對於愛情唯一的堅持,她甚至曾經想過,秦家容不下雲娘之後,她願意負擔她們母女的生活。

只是,她不知道,雲娘不是沒有想過求助於她,是她,從雲娘身邊避開了。

在雲娘生命中最傷心無助的時候,她隨着朱說進京趕考了。她在追求自己的愛情。

而那個時候,守在她身邊,陪伴、安慰她的,是那個滿是負罪感的秦漢。

只是到了如今,李靜才意識到自己當年的懦弱、冷漠,與遠離生活。

她關心雲娘,卻無力面對雲孃的傷痛;她希望雲娘讓她見證不朽的愛情,卻忘了,人心是活的。

“誰那樣說我了嗎?整個宋州城,誰不對我指指點點?連我的孃親,都暗地裡罵我活該。連•••連秦子廈,都•••都•••”雲娘嘴脣哆嗦着,下面的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本就斑駁的妝容,更加的淒厲模糊。

“不管別人怎麼想的,表哥,表哥從來沒有怨過你。他之所以這些年一直跟我在一起,也是想要成全你和子廈。如今,如今表哥也找到了新的幸福。

你如果不愛子廈,我可以幫你跟舅舅說,讓你離開秦家。你還年輕,即便再找不到新的歸宿,也沒有必要留在這裡受委屈;

如果你愛着子廈,表哥的事已經過去了。你和子廈,也不應該總是揹負着對他的負罪感過日子。”

“當初知道相公遇險的消息之後,我就該隨他而去的。即便沒了我,婆婆和他,也會看在相公的份上把小海養大。

都是我•••都是我貪生怕死,才落得今天這個下場。

被相公怨恨,被他嫌棄,他•••他明明說過要照顧我們母女的,他•••他明明說過不會讓我在秦家受半分委屈的•••

可到如今,到如今,就算全城的人都有資格罵我,他也沒有資格!

可是•••

如今我就算死,也做不了乾淨鬼了,到了地獄,閻王爺都不會放過我。

爲什麼•••爲什麼•••之姝,你也做了十幾年男人,你告訴我,男人•••世間•••爲什麼喜歡顛倒黑白?

我從來•••從來都沒有引誘過他呀!”

一個巴掌不可能拍響,雲娘走到今日,她自己並非完全沒有責任。可是,即便她做錯了什麼,她也不該被折磨成現在這個樣子。

“雲姐姐,雲姐姐,你冷靜些。我知道你沒有,但是,發生的事畢竟已經發生了,你還活着,就要往前看。

你別總是這樣活在別人的聲音裡,別人就是隨口說說,你的苦樂,他們根本不在乎。事情的真相,他們也不會關心。如果覺得自己沒有做錯,就拿出那樣的態度來。

你被逼的傷心哭死,那些不關心不在乎你的人,也只會說一句‘活該’,命是自己的,苦樂也是自己的,你好好想想,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如果真的在秦家,在宋州過不下去了,我們可以到別的地方重新開始。但是,前提是,你自己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不用爲生計擔心,即便你不願意依靠我,小海,也會好好照顧你的。

你自己好好想想,想通了,到喬大哥的醫館找我。我會在宋州待到中秋。”

李靜說完,拍了拍雲孃的肩,起身離開。

李靜走到秦家門口,被秦海追上了。

小姑娘叫了她一聲“姑姑”之後就不再說話,李靜就讓她跟着,也不理她。

這幾年,除了教授秦海武功,李靜也在不自覺間把自己的價值觀向她傾倒了些許。

比起當初那個怯怯的怕生的小姑娘,如今的秦海,最起碼在表面上,是一個頑皮、開朗的少女。

李靜在街口買了兩串糖葫蘆,遞給了秦海一串,自己拿了一串。

入口的酸澀,讓李靜意識到,最起碼從味覺上,她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

兩人走到背陰的小巷,看着閒坐的一羣人中一個拿着話梅吃得流口水的大肚子婦人,李靜皺起的眉心,更添了三分褶皺。

秦海吃完手上的糖葫蘆,搖了搖李靜牽着她的手道:“姑姑,爹爹要是跟朱姑姑成親,孃親會怎樣?”

李靜把自己手上只少了一個山楂的糖葫蘆遞給秦海道:“小海,你是怎麼看你母親的?”

秦海舉到嘴邊的糖葫蘆頓了下,咬下一口山楂,牙上黏着糖津養着脖子看向李靜道:“姑姑,我知道的,孃親是我的生身母親,不管別人怎麼說她,我都不能對她不敬。”

李靜彈了下秦海的額頭道:“小小年紀,就學會打官腔了?我不是問你從禮教道德上怎麼看,而是問你感情上怎麼看。”

秦海用舌頭反覆舔了舔門牙,方開口道:“在爹爹回來之前,一直都是孃親給爹•••不對,是給二叔擺臉色。不管二叔怎麼討好她,我從來沒有見她笑過。

可是,爹爹回來之後,二叔讓我對他改口,對孃親也不像以前那樣關心。孃親反而總是看着二叔的房間嘆氣、抹淚。

我不懂大人之間的心思,不過,我想,孃親和二叔,應該是互相喜歡的吧。就像姑姑和姑丈,爹爹和朱姑姑那樣。”

秦海說完,還小大人一般一臉篤定的點點頭。

李靜沉默了一會兒,拉着秦海飛到人家的房頂上,附在她耳邊說了一番。然後,回到路上撒開秦海的手道:“記住了嗎?”

秦海眼珠轉了兩圈,笑開一口白牙道:“記住了。”

李靜手在秦海頭上撲棱了一番方開口道:“你母親和你二叔能不能解開心結,就看你今天回去的表現了。他們後半生的幸福,可是握在你手上了,你要是辦砸了,別想着再跟我回西溪,留在秦家陪他們過苦日子吧。”

“人家還是個孩子,姑姑不能這樣威嚇兒童的。”秦海苦着一張臉拽着李靜的衣襬撒嬌。

“再過一年,你就及笄了。按照世間通用的算法,及笄就可以嫁人了。你哪裡還是孩子?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別想推脫。”

“按照姑姑的算法,我就是小孩子嘛。而且,姑姑不是說了讓孃親想通了去喬伯伯那裡找你嗎?現在又讓我去撮合她跟二叔幹嘛?就算他們之間解開了心結,奶奶還是容不下孃親啦。雖然不像親家老夫人那樣各色,奶奶也是一個惡婆婆啦。還是讓孃親跟我們走吧。”秦海說着,搖了搖胳膊,露出故作天真的笑容。

“你要真想讓你孃親離開秦家也行,以後,你養她,而且,你們兩個要搬到你爹爹不知道的地方去。以後你想學琴想當俠女都不可能了,因爲,你要做童工奉養離家出走的母親。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就不罰你趴在屋頂偷聽的罪過了。”

“我去跟二叔說就是了。反正姑姑就是老好人心思,但是,想要所有人幸福是不可能的。”秦海說完,甩袖轉身跑開。

李靜跟在後面,看着秦海進了秦家大門,才漫步回了醫館。

她並沒有想要所有人都幸福,只是,在幸福和不幸可以選擇的時候,她希望她身邊的人,能夠選擇幸福。

不過,也只是希望而已,她並沒有想過成爲任何人的救世主。

如果不是察覺到了秦海趴在房頂偷聽,她也不會說出帶雲娘離開那樣的話。

雲孃的人生,已經註定跟秦家人纏在一起了。即便人離開了,心也化不開了。而且,不同於朱婷,這個年齡的她,顯然沒有自力更生的能力。

說是李靜的私心也罷,在雲娘和秦廣之間,她更傾向於秦廣的幸福。

畢竟,即使出於無奈,雲娘背叛了她與秦廣的感情和婚姻是事實。

或者,說好聽一點兒,在秦廣“葬身大海”之後,他已經成爲雲孃的過去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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