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 81 章

哭聲一片。

我在嘈雜聲中坐起身來。

“啊——”尖叫聲穿破一切嘈雜又帶起一陣新的喧鬧, “詐屍了——”

瞬時安靜,靈堂成空。

我左右看看,發現自己身處一座靈堂, 靈堂之上白燭成雙, 連牌位也成雙。

左邊牌位寫着一個寫着王守之靈位, 右邊牌位寫着王留之靈位。

再往下, 連棺材也成雙。我坐在其中一個棺材裡, 棺材的蓋板只關了一半,而另一口棺材則已經關上了。

我有些好奇,伸手敲了敲旁邊的棺材, 問,“有人嗎?”

門口出哆哆嗦嗦地抖出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 撲通一下就在我面前跪下了, “夫……夫人……我知道你死不瞑目……你別嚇小的……安心去吧……”

“你是誰?”我問。

那男子指着自己, 結結巴巴地答,“夫……夫人不認識我了?我是王根, 是你們家的管家……”

“那我是誰?”我繼續問。

王根抽抽搭搭地看我,“夫人,你怎麼連自己是誰給忘了?您是夫人呀!”

我皺皺眉,指了指旁邊的棺材,“那他是誰?”

王根只差沒給我磕頭了, “夫人呀!那是老爺呀!”

我的手痛, 不由得垂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一道傷口橫在掌心。

這明明就是我的手!我從棺材裡出來, 衝出靈堂朝外看去。

靈堂身處一間小小的四合院內, 此刻已是深夜,屋外黑成了一片, 但很明顯已經不在皇宮。

“這是哪兒?”我轉身問攤在地上的王根。

王根奮力嚥了咽口水,回我,“夫人,這是王府。是你家呀。”

我不耐煩地看他,“我是問,這是什麼國傢什麼地界什麼年份?”

“哦。”王根應了聲,一一回我,“這裡是大玄國錦州陵縣,現在是適帝十年十月十五。”

我記得怡妃讓我去流華院那天是十月初七,也就是已經過了八天了。

我正計較,突然門外涌進來一堆人,爲首的一個穿着一身道服,一手持一支桃木劍,一手拿着一串符紙。

身後的人一直在把他往前推,“樑道師,你快看看王家媳婦是不是變成厲鬼了。”

樑道師大叫一聲,衝上來撒了我一身的符,大叫一聲“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王氏速回地府報到!”而後桃木劍一舉,直指我的眉心。

“爲什麼沒反應?”他喃喃地說了聲,又試了一遍,還是沒反應。

那廂王根摸到他的旁邊,低聲道,“樑道師,我家夫人好像不記得自己是誰了,你看看。”

“是嗎?”樑道師吹吹鬍子,收了劍繞着我走了一圈,而後突然出手,將我的手腕扣住。

“你幹什麼?”我喝了聲。

他鬆開了手,哈哈大笑,“原來是這樣。”

“怎麼了?”王根急忙湊上去問。

“你們家夫人一定是在去黃泉的路上撞壞了腦袋,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到了閻王那裡一問,對不上號,於是閻王就把你們家夫人送回來了。”

王根喜形於色,“那豈不是說,我們家夫人沒死。”

樑道師連連點頭,“不錯不錯,我剛剛摸到她的脈門了,是活着的。你們家的喪事,就不用辦了。”

樑道師拍了拍王根,卻將王根的眼淚拍了出來,“樑道師,”只聽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回他,“我們家老爺,也去了……”

樑道師怔了怔,回他,“你們家老爺的屍體不是還沒找到嗎?找到再辦也不遲。”

結果王根哭得更厲害了,“我們家老爺的屍體在西域大漠,怎麼找回來?”

樑道師愣了半晌沒憋出新詞來,最後揮了揮,對聚在門口圍觀的羣衆道,“都回了回了!今日煞氣沖天,不宜辦喪事。”

言畢就領着大批羣衆消失了。

靈堂此刻,又剩下我跟王根兩個人。

“夫人。”王根噙着眼淚看我,眼神裡還帶幾絲畏懼。

我看看左右,繼續發問,“怎麼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你是管家,那其他僕人呢?”

王根剛收回去的眼淚又雨點似的開始往下落,“那些個沒良心的,見到老爺生意不行了,就都悄悄地跑了,只有我王根留下來。若不是實在沒有辦法,老爺怎麼會把鋪子裡的綢緞運到西域去賣?如果老爺不去西域,就不會遇上強盜,連個屍骨都找不到。如果不是老爺遇上強盜,夫人你就不會傷心得流了產。如果夫人你沒有傷心地流了產,就不會因爲流產嚥了氣……呸呸呸!”王根掌自己的嘴,“夫人吉人天相,大吉大利。”

我不可思議地看他,“你說我流產了?”

“哎呀!”王根跳起來,衝上來將我扶住,“夫人你身體虛弱,又剛剛……恩……醒過來,趕緊回去好好休息。”

我被王根推着往裡走,伸出手掌問他,“我手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王根溼了眼眶,撐得一雙圓眼錚亮,“夫人聽說老爺的事,拿了把匕首就要隨老爺而去。好在我及時發現才救下了。不過夫人實在太激動了,我在搶刀的時候,沒防着夫人你居然拿手去抓刀刃。當時你手上都是血,我正想找些藥給您包紮,結果一回身,就看見您身上都是血,孩子就這樣沒的,您也因此嚥了氣……呸呸呸!”王根又開始吐唾沫,“夫人吉人天相,大吉大利。”

我就這樣在王府住了下來,躺在牀上聽王根敘述我的生平。

我叫王留,夫君王守。我們原本是錦州郡內一個小山村裡的一對夫妻。有一日山洪暴發,洪水淹沒了整個村莊,這對小夫妻僥倖存活,卻也失去了家園。爲謀生計,夫妻倆走出小山村,四處打拼。十多年過去了,這對小夫妻終於攢下一筆小錢。考慮了很久,夫妻倆決定在錦州陵縣安家,並用全部的積蓄買下一座臨街的宅子,在街上開起了綢緞鋪。王根也是在這個時候遇上這對夫妻,他跟夫妻倆是老鄉,也是洪水過後的倖存者。因着這份緣故,王守將王根留下,讓他在家裡做管家。卻沒想到綢緞鋪開業以後,一匹綢緞都賣不出去。積蓄漸漸用盡,王留又在此時懷了身孕。王守心中焦急,聽說綢緞運到西域特別好賣,便決定將店裡積壓的綢緞運到西域,好歹賺一筆錢,改做其它生意。只是沒有想到,這一走……

王根說到這裡,幾度哽咽,說不下去。

“夫人!”王根撲過來牢牢抓住我的手,“你死而復生,千萬不要再想不開了!你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叫我怎麼跟死去的老爺交待呀!”

我被他哭得頭痛,揮手叫他退下讓我安靜安靜。

躺在牀上將這些天的經歷回想了一遍。難道我真是死在皇宮裡了?而後又魂穿到了距離京州千里之外的錦州陵縣來?

正胡思亂想之際,王根又敲門進來了,“夫人,補品燉好了,你快趁熱吃了吧。”

我拿眼看了看他手中的燉盅,問,“這是什麼?”

“人蔘燉豬肚。”王根回我。

“家裡不是沒錢了嗎?”我疑惑地看他,“你哪裡來的錢買人蔘?”

“夫人忘了?”王根瞪大了眼睛看我,“聽說你懷孕,老爺立刻將把剩下的積蓄全都拿出來給你買了一大堆補品。臨行前還擔心你嫌貴不吃,殷殷叮囑我一定要監督你每天都吃。”

王根說着說着又開始大顆大顆地掉眼淚,“老爺生前不知道多疼夫人,怎麼料到世事無常,天降橫禍,老爺這麼好的一個人,就這麼沒了……”

我無語地從他手中接過燉盅,“我自己喝,你先出去吧。”

王根趕忙把燉盅遞給我,掏出手絹自個兒到外面哭去了。

我看着湯裡的大片人蔘,想,這王守活該生意虧本,沒錢了還亂花錢!

等我身體好些的時候,我便讓王根帶我到綢緞鋪裡看了看。

看着鋪子裡的綢緞,終於明白這些綢緞爲什麼賣不出去——這些綢緞不僅花樣過時,還多是有瑕疵的次品。可憐王守根本不懂這些,還以高價把它們買了回來。一來二去,這些次品綢緞也身價倍增,貨次價高,怎麼可能賣得出去?

“家裡還有錢嗎?”我問王根。

王根一臉愁雲慘淡地朝我搖頭。

我想了想,“不是還有房子嗎?你拿去當鋪當些銀子來。過些日子我陪你去進一批新貨,我們重新開業。”

王根猶豫了一會,最後對我道,“老爺沒了,夫人您就是一家之主。你說什麼我都聽,我這就去辦!”

等王根將銀子籌到,我的身子也好了七七八八。

我將王守之前買的綢緞以三文五文一匹的超低價賣出,同時在店裡擺上顏色新穎,質量上乘的布匹。

舊貨相當於是免費贈送出去,虧掉的部分只當是廣告費用。

被超低價布匹吸引過來的顧客同時也被店裡最新款的布料吸引,等舊貨售盡,店裡已經形成了固定的消費羣,生意也開始漸漸好轉。

王根看着店裡每天顧客盈門,對我讚不絕口,“夫人,你簡直就是個商業奇才!”

我聽到這句讚賞的時候,發出了重生後第一個會心的微笑。

儘管走了這許多彎路,可我劉柳,終於能夠在這片土地上這個世界裡,施展自己的才能,闖出一片天地。人生若此,我還有什麼苛求?

生意步上正軌,我也開始操心其它事情了。

“王根,”我問王根,“你娶媳婦了嗎?”

王根扭捏一陣後,不自在地回我,“還沒呢……”

“那去娶一個吧。”我說。

“真的可以?”王根簡直受寵若驚,眨巴着一雙大圓眼睛滿臉驚喜地看我。

我鄭重點頭。

王根高興壞了,沒幾天就領回來一個十五六的小姑娘。

小姑娘喚做慶春,生得眉清目秀的,年輕鮮嫩。我看着完全可以做她爹的王根心裡有些可惜,於是試探地問問慶春,“慶春姑娘,你真喜歡王根?你要是嫌他年紀大了,可以跟我說。”

小姑娘紅着一張臉對我,“王根相公年富力強,雄壯威武……”話到一半,她已經羞澀難耐地跑開了。

好吧。我無話可說了。

王根慶春婚後非常恩愛和諧,很快慶春就懷上了孩子。

王根自然樂不開支,慶春也信誓旦旦,一定要給王家添個大胖小子。

第二年春孩子落地,卻是個女孩。

王根並不介意,照樣樂呵,慶春卻十分不高興,一定要生個男孩。

沒辦法,夫妻倆只能日夜加班造人。

很快慶春又懷上了,歡天喜地地等了十個月,孩子生下來,又是女的。

慶春不服氣,身子一恢復就到處抓王根上牀。

那陣子王根眼睛都是綠的,只要瞅見牌位神像之類的東西,一定要停下來虔誠地跪拜叩首,求老天賜他個男孩。

第四年,王根的第三個孩子出生,是個男孩。

王根抱着孩子簡直喜極而泣。

爲了慶祝孩子出生,王根拿出所有積蓄,準備到縣裡最大的酒樓大擺宴席,大肆慶祝一番。只是沒料到早晨還雄赳赳氣昂昂地出門的王根,回來時沮喪得像一隻鬥敗的公雞。

我有些奇怪,忙問怎麼回事。

“夫人,”王根回我,“酒樓現在不能做生意了。京州傳來消息,皇帝駕崩了,一個月內,禁止一切婚喪嫁娶。”

“砰”地一聲,我摔碎了手中的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