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是誰呢?府裡除了侍衛就是丫鬟,至於府裡的主人北庭修的雙親,她倒一面也不曾見過。然後就是……
北庭修——
北庭修???
輕洛驚噩萬分的消化着這個比怒雷還要震驚的消息,臉由紅變白,由白變青,最後是滴血一樣的嫣紅……
難怪今天小茹進來的時候眼神怪怪的……
“姑娘,你怎麼了?不舒服麼?”小茹見輕洛久坐牀欄,眼神慌亂地捂着臉頰兀自出神,叫了幾聲她也未曾覺察,這才忍不住擡高了聲音喚她,她臉上的顏色變了幾變,眉頭皺的深深的,不知道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輕洛心裡正亂,聽見有人在她耳邊說話也裝作聾子似的充耳不聞。她煩躁的擺了擺手,像趕蒼蠅似的想驅走耳邊的聒噪。,然後鴕鳥似的返身鑽進了被窩,把頭埋在錦被裡捂的嚴嚴的,任外面的小茹怎麼叫喊推搡都不迴應。
小茹無奈之下,只好跑出去找修少爺。不知道這兩個人,是不是在鬧什麼彆扭?小茹邊走邊想,邊想邊認定地點着頭。
“她不舒服?”
北庭修還沒開口,一個更急切的聲音當空就劈了下來。小茹這才發現了修少爺的好友納蘭逸風的存在,連忙曲膝行了個禮。心下暗襯道:一說輕洛姑娘不舒服,納蘭公子怎麼比他們家修少爺還急?這是什麼狀況?
北庭修這才恍然大悟的拍了拍額頭,問道:“姑娘今日的藥服了沒?”
小茹茫然的搖搖頭。
“藥呢?”北庭修一早上起牀就發現了納蘭逸風不在了客房裡,好不容易逮到一次他做了夜爬香閣的出格事,只顧着想着法的損他去了,忘記輕洛每天必要的吃藥環節。
難不成今天的藥,宮裡還沒送來?
北庭修的隨身小廝元寶這才如夢初醒似的指着桌上那一方朱漆小匣子。“這也是宮剛送來的,說是要納蘭公子親啓。不知道姑娘的藥是不是在裡面一併拿來了。”
納蘭逸風一怔,心下一冷。自己是半夜纔到達的,消息居然這麼快就傳到東宮了?那麼昨夜之事,他們又知道了多少?
北庭修也是微微一愣,什麼時候府裡竟然安插了東宮的人?是不放心輕洛?還是不放心自己?想到這,北庭修的脣邊漾出一抹極淡的苦笑。這將來要做帝王的人啊,果然個都比旁人多了一顆玲瓏七竅之心……
納蘭逸風心思複雜的打開了那朱漆小木匣,裡面果然有盞專門盛藥的金邊琉璃碗,碗下壓了張紙條。納蘭逸風沉着臉,抽出來放在手心裡打開。當下臉色就變得很難看起來。
北庭修探出頭飛快掃了一眼那紙條的內容,臉色也凝重了起來。
“天地之先,陰陽之祖,乾坤之始,胚胎將兆,九九數足,胎兒則乘而載之,其遨遊於西天佛國,南海仙山,飄蕩於蓬萊仙境,萬里天河,故稱之爲河車。其色爲紅,母體分娩後轉紫,故稱紫河車。非草非木,非金非石……”
這紙條上無非就在細緻闡述紫河車爲何物。雖然
大家都這個名字不陌生,但是如此詳細的藥材記錄還是頭一次看到。爲什麼這個時候送這個東西?
納蘭逸風不解的望着北庭修,想從他哪裡知道答案,然後北庭修同樣回以無辜的表情,顯然他也是一頭霧水。
納蘭逸風閉上眼,細細思索整理着整件事情的脈絡。
一旁的小廝元寶忍不住忿忿的插了句:“這些宮裡的太醫真是惡劣,這種藥可是禁藥!草菅人命的東西!”
“什麼意思?”納蘭逸風猛得睜開眼,冷聲問道。
元寶被嚇了一跳,縮了縮腦袋看了看北庭修,得到主子的首肯,他這才鼓起勇氣老實的回答:“那紫河車本是稀有之物,十分難以採集。別處我不知道,我們老家那帶可是有個老輩人傳下的規矩,生下孩子以後那胎盤是要埋在窗下的土裡,這樣孩子才能健康成長。即使穩婆出多少銀子也不會賣的。再說了,姑娘吃的是一天一枚的送來,宮裡不可能有這麼多存貨。京城裡也沒有這麼多趕在這個節骨眼上生孩子的產婦。唯一的可能……”
元寶聲音越來越小,畢竟這種事情關係要皇室聲譽,他的這番話若是被有心人聽了,弄不好全家人的性命都要跟他一起搭了進去。
納蘭逸風反覆思量着元寶剛纔的那番話,顯然他也是暗驚了一身冷汗。原來輕洛每天吃的都極有可能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那個人,居然爲了輕洛,不惜成魔……
輕洛的身體,竟然要依靠這些才能存活?這就是殿下想要暗示他的?
納蘭逸風仰天痛苦地閉上眼,他不曾想過,原來愛一個人,可以升至九天成仙,也可以墮入修羅地獄,化身成魔……
他捫心自問:換做是自己,可以做的到嗎?可以爲了挽救她的生命而剝奪了別人的生命嗎?還是眼睜睜的看着她從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不——
無論是哪一種選擇,都不是他想要的……
十指一緊,納蘭逸風手裡的紙條被揉的變了形。他這才意識到這東西的存在,連忙像被開水燙到一樣趕緊丟開。紙片翩躚如秋風落葉,輕盈落下。
排山倒海的痛楚,像綿綿地暴雨梨花針,每一根,都毫不留情的深深刺進他的身體,疼的他靈魂都要出了竅,生不如死……
北庭修看到好友納蘭逸風如斯痛苦的模樣,自己的心,也跟着扯疼。
他小心的彎腰撿起那紙片,放到燭前燒了,這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妙。想到輕洛不適,北庭修連忙就派人請了幾個名醫前來隔簾問診。
半晌後,衆醫者齊聚大堂,一陣激烈的商討後,終於得出了統一的結論。
原來,輕洛的身體本就虛弱,強行要生下孩子,意外小產後,淋了大雨受了冷。失去孩子後的她一直很絕望,心情抑鬱,胃口全無,一度難以進補,所以身體一直處於掏空狀態。如果不要靠那麼極端的藥物來維持生命,那麼她現在早就是香魂一縷了。
“你們都下去吧,各賞紋銀十兩!今天的事情誰
也不許外傳,不然枉送了性命的時候別怪我當初沒提醒!”北庭修揮了揮手,打發了幾個名醫出去。
“是。”衆位醫者俱是彎着腰抹着額角的細汗,接到指示後連連頓首稱是。連忙魚貫而出,小廝元寶站在門外指到帳房的方向,引着他們去領賞。
納蘭逸風僵在原地久久未動,心如死灰,寸寸飄落。
輕洛照例服完了藥,僅僅喝了幾口蜂蜜水就覺得飽了。小茹送來的晚膳熱了又熱,可是她卻全無半點胃口。剛纔大夫來了,不知道是要診斷什麼。害的她更羞於見人了,連小茹都被她趕了出去,她現在誰也不想見,誰也都不見!
納蘭逸風隔着窗櫺看着室內昏黃燭火映照下,輕洛的身影被拉的很長,折在牆上,投射出好看的陰影。燭光跳躍,暗影搖曳。
納蘭逸風一動也不敢亂動,生怕驚動了房內之人。他單單是憑藉聽覺,就猜的到室內的輕洛此刻尚未入睡,因爲她的呼吸時長時短,時淺時急。就這樣深情凝望着那片暗影,納蘭逸風在心下自問:他能就這樣帶着她離開嗎?或者可以依靠雪兒的醫術試着找出代替紫河車的藥物?
不——
他不能,也不會拿輕洛的生命開玩笑。所以,他已經下了決定——放她自由!他知道那個人想要的是什麼,所以,他只有退身,淡出輕洛的生命裡。從此,不再見她!
其實就在剛剛,朱瞻基已經秘密出現在侯府,私下單獨召見了納蘭逸風。他們談了很長一段時間,至於談話的內容,無人可知……
納蘭逸風萬念俱灰,他覺得自己已經都沒有任何知覺的,完全的成爲了一具行屍走肉。心,冷到麻木。臨別前,只想最後的,再見她一眼……
門窗就在出手可及的地方,可是他卻沒有勇氣推開。自己如願的見了她,可以跟她說什麼?還能說什麼?徒增傷悲。所有的痛,就都讓他一個人承受吧。只要那個人能夠給他幸福,自己還有什麼是不能捨棄的呢?
輕洛就像自己心尖那最柔軟的嫩肉,現在別要被人生生挖了去,怎麼能不令他痛徹靈魂?
納蘭逸風失神的站在門外,孤月涼風下,身形倍顯蕭瑟。一個在門外,一個在屋內,一扇薄薄的門,將他們的情緣就這樣生生隔開了。
輕洛失神的獨坐牀前,睡意全無,思緒紛亂。她並不知道門外就站着納蘭逸風,也永遠不會體會到納蘭逸風要面臨着怎樣的痛苦糾葛。
紅燭垂淚,星辰黯淡。這一對咫尺天涯的兩個人,雙雙無言到天明……
一地霜白,無盡相思。都只能化做一聲清嘆,嘆與清風明月聽。
夜色由黑漸藍,東方隱隱泛起了魚肚白。這抹色彩在納蘭逸風看來,就如同是那最後的催命符。他緩緩伸出手,手指微張,小心的觸在薄如蟬翼的窗紙上,想到抓住她的影子,卻徒勞無功的什麼也抓不住。絕望的抽回手,轉身悵惘着離去,那背影,竟微微有些蹣跚!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