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套方法使用下來,剛開始時候這些人還有些不熟練,可是等到了後來這夥人辦事的能力也讓李塵驚歎,十幾天的時間過去了,李塵也在廣州瞭解不少‘票劵’的情況,於是李塵這天便王馮天化開始邀請廣州城的那些當鋪票號的當家人來府衙小聚。
而在接下來的時間裡,香山縣的命案也搞一段落,馮科的辦事能力也讓李塵對這位新任的知縣有了不小的認識,比起那個頑固不化的胡長嶺來說,李塵倒是要順手許多,李塵來到廣州府已經半個月有餘,至今沒有見到那位東莞縣響鈴胡長嶺。
第二天,李塵與自己的左膀右臂——也就是、且只有馮天化與彭科兩位,在內簽押房開了一上午的會,反覆他將要提出計劃的討論可行性。 令他失望的是,儘管兩人都表示計劃很棒,但都對可行性不抱太大希望。還是彭科說得好:“大人,假使真是他們費心謀劃的,現在眼看要摘桃子了,您卻說不許動,他們就算不敢當面反對,也會陽奉陰違的。”馮天化也點頭附和道:“大人,他們也都是廣州城的一份子,真要是亂起來,他們也跑不了。屬下想他們也該有數吧?應該適可而止的。” 當連左膀右臂都反對自己時,李塵沒有像一般人那樣怒不可遏。他依舊保持冷靜。因爲他堅信,這次的真理掌握在自己手中,就算成了絕對少數派,也不會改變‘廣州城將要爆發金融危機’這個事實。 只有偏執狂才能成功,這句話是有道理的……當然偏執狂也往往會敗得比誰都慘,這也是有可能的。 此刻李塵甚至還能微笑道:“事在人爲嘛,不試試怎能知道呢?”便終止了討論,換上一副上司的面孔,問馮天化道:“交代你辦的事情怎樣了?” “昨天才下得命令,怎麼也得明後天纔有信兒吧。”馮天化苦笑道。 “難道香山和東莞也要明天才能知道嗎?”李塵沒好氣問道,一邊的彭科只能暗暗苦笑,很顯然,大人是在報復他們倆。 “香山當然沒問題,”馮天化道:“可東莞那邊,一直找不到胡縣令,縣衙裡的人又都被他修理怕了,高低不敢自作主張,只好拖到現在了。” “他去幹嘛了?”李塵問道:“又下鄉了?” “是啊,今年雨水太少,莊稼不省心。”馮天化道:“他下去組織人挖渠引水澆地去了。” 李塵看一眼彭科,彭縣令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派人去幹了。”他是大地主家出身,從小十指不沾泥巴土,自然沒有胡大人那份兒覺悟。 彭科滿以爲大人會責備自己,誰知李塵卻道:“這個事兒上沒有誰對誰錯,風格不同而已,只要能把差事幹好了,我不會管你到底流了多少汗,曬得黑不黑的口” 彭科深爲觸動道:“大人不會失望的。” 午時不到,便有廣州城內三十八家當鋪、二十一家票號的當家人,手持請柬,進入知府衙門,被引到二堂花廳中。 花廳裡一拉溜擺開了十張八仙桌。桌上各種菜餚琳琅滿目,時鮮瓜果堆積如山,廚子們端着大條盤子來回上菜,一個個忙得滿頭大汗。 桌上有好酒,菜餚也不錯,但還不能入這些食必臉饌的財主法眼,不過大家還是很興奮,府尊大人宴請他們這些商人,那真是前所未遇的恩典啊。 待衆人就坐不久,李塵便在兩位大員的陪伴下,出現在花廳之中,衆財主起身請安,比較整齊道:“拜見大人。” 李塵爽朗笑抱拳道:“抱歉抱歉啊,方纔開會時間長了些,有點耽擱了。” 衆人連稱不敢,分主賓列坐,李塵當仁不讓的做了主座,身邊左右分別坐着城內最大當鋪,仁和當鋪的老闆潘貴,和最大票號的老闆伍德彰。 待衆人坐下,李塵端酒杯起身道:“衆位廣州城的掌櫃、老闆們,能夠百忙中撥冗前來參加本官的午宴,本官很欣慰啊,“說着一舉酒杯道,謹代表我個人,以及整個廣州官府,歡迎你們。” 衆人趕緊齊刷刷的起身,弓腰與府尊大人虛碰杯,飲下這歡迎酒。 飲盡三杯之後,潘貴伍德彰又代表各自行業向大人敬酒,然後馮天化還酒,再敬,再還,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但誰都知道,待會兒是有正事的,所以都很節制,除了該喝的酒,一滴沒有多喝,等到菜過五味之後,全部清醒的很。 這時候,廚子們爲每桌上了一盤酥餅,金燦燦的樣子,一看就是萬福堂出品,這也是廣州人不分貴賤都很喜歡的小麪食,所以並沒有引起人們的特別注意。 可在馮天化看來,這就是行動開始的信號! 雖然覺着府尊大人的計劃希望渺茫,但他身爲下級,且是有求於天人的下級,還是義不容辭當這個馬前卒的。 調整一下情緒,他捻起一個酥餅,左端詳、右打量,面上的表情充滿不捨與留戀,彷彿在面對要永訣的戀人一般。經過反覆的自我暗示,最後竟然流出一滴淚來。 這讓早注意到他詭異行爲的同桌人驚詫莫名。”申川公“,身邊人終於忍不住問道:“這小小酥餅怎會引得您如此……哀傷呢?” 馮天化深吸口氣,擦擦淚道:“沒事兒,我就是有點捨不得。” “捨不得?”整個花廳漸漸安靜下來,都望向歸大人和他手中的酥餅,而馮天化卻毫無所覺,兀自沉侵在自己的世界中,喃喃道:“自從來廣州之後,我便與它一見鍾情,早點吃它,宵夜也吃它;餓了吃它,沒事兒也吃它,整整吃了十多年,真的吃出感情來了。” 衆人不禁奇怪道:“爲什麼吃不着了?您要調任了麼?” “我一個舉人官有什麼好調任的?”馮天化自嘲笑笑道:,、一輩子就這樣了,窮不了也富不了,這酥餅便宜的時候還能吃得起,恐怕用不了幾日,想吃也買不起了。” “那怎會呢?”身邊人笑道:“這種小吃食,畢竟不是主食,哪怕一兩銀子一盒,想解解饞也是沒問題的習” “買不起嘍。”馮天化擱下那酥餅,拍拍手道:“用不了半個月,廣州城內的柴米油鹽醬醋茶,金都得漲價好幾倍,我那點俸祿,恐怕連飯都吃不起了,還吃什麼萬福記啊…… 一室皆靜,衆人都不是傻子,況且本就心裡有鬼,哪能聽不明白馮天化這弦外之音?! 安靜,尷尬的安靜,令人窒息。 馮天化說完之後,沒有任何人接腔,也沒人再說話,連咳嗽聲都聽不到,滿滿一屋子人無聲息坐着,彷彿泥塑一般。 李塵也不動聲色,靜靜坐在那裡,端着他的茶杯,直到人們快被壓抑的受不了時,才悠悠道:“申川公,說話是要負責任的,你這樣胡亂感慨可不好,看看,把大家的酒興都攪合了。” 馮天化心中苦笑,面上悲憤道:“大人恕罪,但現在情勢確實危機萬分,我廣州城面臨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到時候物價飛漲,銀錢貶值,老百姓什麼都買不起,商人們也越賣越賠本,除了少數人肥了私囊之外,所有都將變得一貧如洗!” “危言聳弊吧?”李塵不悅道:“你可有證據?” “有!”馮天化雙手一拍,兩個衙役擡着塊黑板從外面進來,他起身走到黑板前,指着上面的曲線道:“這是常熟從去年臘月到今天的米價變化表,上面每一個點,都代表一天的物價,點越高價越高,反之亦然。” 衆人順着他所指,看到一條開頭平緩擡高,末端急劇上揚的曲線,聽馮天化沉聲道:“臘月到三月初,三個月的時間,米價僅從一兩一漲到岫兩六,漲幅不到五成,但進入三月之後,短短十六天時間,便從一兩七漲到了二兩六!漲幅超過了六成!”說着目光陰沉的望向衆人,沉聲道:“我們廣州城的糧商,都是每逢朔望去香山、東莞進一次米,今天是十六,他們最晚十八便會回來,知道會給廣州城帶來什麼嗎?” 依然無人回答,但恐懼已經寫到了衆人臉上。 “是直接從一兩八漲到二兩八的米價!”馮天化重重一拍黑板,怒目而視着衆人道:“到時候謠言滿天飛,各種物價應聲上漲,老百姓慌了神,瘋狂的搶購市面上所有的東西,但因爲物價飛漲,不如用券買東西划算,對物資的搶購,會變成對各種票券的搶購,你們這些手握大把低價時購進的票券的財主們,便可以坐地起價,不費吹灰之力,坐收漁人之利了!”馮天化大聲質問道:“但你們想過沒有,老百姓成了窮光蛋,商家被迫倒閉,你們抱着那些票券還有誰認賬?擦屁股都嫌硬!” 衆人這才知道,原來府尊大人,擺的是一場鴻門宴啊! 但馮天化所說的,也確實很有道理,萬一事態發展不可控制了,老百姓鬧事,商鋪倒閉,票券成了廢紙怎麼辦?原先還老神在在的衆人,終於坐不住,紛紛交頭接耳開了。 李塵看一眼累得喘粗氣的馮天化,給他一個讚許的表情,應該說,除了有點做作,表情過於誇張之外,他表現得還是很出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