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獵的北風之中,富氏一族屈指可數的宿將富津,也在望着幾成白地的羅津港。
雖然放眼所見,都是被打成了一片廢墟,又被一點點的拆毀剷除城白地,但港區末端那面煙熏火燎的紫紅紋風雷旗,依舊頑強屹立在風中,似乎在冷冷嘲笑着他們這些圍困者的頹然與無力。
在炮火銃雨當中,富氏至少死了十幾個部將,而蒲氏也折損了近半的得力家臣,而更讓他憂心的,是已經拔營離開士氣低沉的大隊人馬。
事實上,
得到分作兩批抵達的北方噩耗之後,在幾度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中,持續了一整夜令人精疲力竭的爭吵和叫罵,各種推諉和指責之後,兩家的當主富宗禮和蒲世權,還是頗爲艱難的做出了那個回師的決定。
因爲只有這樣,才能讓大多數的人閉嘴和服氣。在失去存身之地的威脅下,大家是如此的狂怒與激憤,恨不得馬上插翅飛回到全州城去。
而不願在羅津港這個,已經得到海路後援的彈丸之地,浪費更多的時間。既然已經無法斷絕對方得到海陸支援的可能性,那最初的目的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那還不如集中力量,利用熟悉地理和內線優勢,殲滅淮鎮在內陸的主力,然後一張全羅道的內陸縱深,再和那些重新渡海而來的敵人,慢慢周旋和應對。
這也是大多數人說服自己的理由。而對方得到的後援數量,似乎相當有限的事實,也印證了他們的主張和看法。
至於海洋成立那個貌合神離的金氏藩,管他去死又如何。也只有富津在內的個別人,對於繼續攻克羅津港,表示了堅持的偏執態度。
於是,作爲少數異見和雜音的他,就從當初一路攻掠而下的先鋒大將,明升暗降的變成了“保證後方安全”的後路留守一職。
因此,
隨着富津被留下來的,除了一千餘名,長期受僱與本家,深受信重而編制較爲完整的義從之外,還有來自員全州各大家的從屬武力?這樣,他們不至於在重新奪回全州之前,有機會成聯軍中潛在的變數和隱患。
當然了,在他最低程度的估算和判斷下,
以四千之衆雖然依舊打不動也衝不破對方,但是包圍一羣被壓縮到港區一隅的數百殘敵,應該還是不成問題了。
抱着這種隱隱的不安,他一遍又一遍的巡邏和檢查了包圍圈中的防線。親自安排更多的警戒和巡哨,勉勵或是訓誡那些駐守的藩兵們,親眼看着他們把刀槍和弓箭,都收拾停整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但是隨後在夜裡發生的事情,卻是大出他的意料。當富津在巨大的叫喊聲中,匆忙披着衣甲跑出營帳來的時候,
有些氣急敗壞看到的卻是營地兩側,籠罩在火光和煙氣中中奔跑的人羣。
對方居然主動反攻了!
對方似乎避開了他駐守的西面,直接將東面和北面兩線都被擊潰了,那些費力挖掘的壕溝和佈置的拒馬也沒能派上用場,而是隨着駐守在後面的士兵一起,在一片煙火和驚慌失措的叫喊聲中,徹底放了鴨子。
直到富津帶着一千義從,像是救火隊一般的連趕兩場,纔將這些炸了營的部衆,給重新勉強定安收攏起來。
然而對方卻也沒有如他所願的就此突出去,要是這樣的話,他倒可以安心了。而是就這麼大肆殺戮縱火了一番之後,又從容有序的,在來自海上有些漫無目的發炮掩護下,重新退了回去。
而那些嚇破膽的藩兵,甚至是寧可在皮鞭棍棒下嚎叫打滾,卻打死也不肯在夜裡追擊過去了。
這不由讓人氣炸了肺,但是富津還是按耐住心中的憤怒,而沒有更多的催逼他們,只是親自監督着他們,將被打破的防線缺口和焚燬的營帳,給重新修補起來。
這些畢竟都不是富氏本家的藩兵,他還必須顧慮到某種適得其反的結果。
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主帳,還沒有等到最終損失的數目統計出來,卻又聽到風雪中送來的另一個噩耗。
“海陽城前來求援?”
他有些氣急敗壞的瞪着傳令的藩兵,大聲的質問道。
“又是哪來的敵人啊……”
那些雖有盟約在先,卻一貫對外來大軍戒心甚重的金氏藩,居然也會跑來求援?,那隻怕也是遇到極爲危急的事情了。
“說是城中的那些淮兵開始突圍,……”
“海陽城中一時猝不及防,就沒能抵擋住……”
“已經被闖入了聚居的內城……”
“真是該死,……”
他重重的揮手錘在桌面上。
“真是一羣廢物中的廢物……”
雖然口中罵成廢物,但是稍微冷靜下之後,作爲多次參與外道作戰的家族宿將,本身所具有某種眼光和遠見,他還是決定派人支援海陽城。
別人或許覺得這個金氏藩上下,都是一羣眼高手低,實在扶持不起來的庸弱污爛之輩。
但是有所考慮到全局觀的他卻知道,至少有這麼一個背信棄義的金氏藩存在,在海對面的報復來臨的時候,至少可以首當其衝的給已經回師的家族大軍,爭取和拖延更多的時間和緩衝。
乃至成爲最壞的情況危急之下,成爲自己脫身的某種保證和契機。因此,他還是分出三百名義從,又匆忙收羅了一千名藩兵。
指派着自己的副手,長期受僱富氏的義從頭領騰海,連夜趕過去支援,最不濟,也要在那羣廢物,將內城丟掉之前,佔下一個城門來。
這樣萬一金氏那羣廢物實在不堪用的時候,自己還有一個重新介入和干涉的機會。
天色剛剛開始泛白,忙碌了大半夜還沒閤眼多久的富津,就不得不從溫暖的營帳裡出來,盯着明顯的眼袋,而繼續巡視自己兵力縮減後的防區。
用鞭笞和棍棒教訓了一番那些乘機偷懶犯困之輩後,有些疲憊不堪的富津,又掏出一隻風磨銅的咫尺鏡,開始打量起退守回港區內的那些淮兵。
除了用拆除的建築物和堆起來的工事,和高高飄揚的旗幟之外外,裡面幾乎一片靜悄悄的毫無動靜。
他頓時下了一個決定,將弓箭手聚集起來,分成小批掩進射箭。這樣就算是沒有直接攻克的能力,也要籍着人數的優勢,反騷擾和牽制的對方,片刻不得安生纔是。
然後,他又習慣性的看了一眼海面之後,卻讓他哪怕是穿着厚厚的裘衣,還是禁不住血液倒流,手腳冰冷起來。
時斷時續的風雪之中,另一路大軍,也在北上的道路中緩緩跋涉。
兩藩聯軍回師的整體速度其實不快,主要因爲啓程的倉促和準備不足,掉隊和走散的人頭委實不少。
在經過一些領下的城邑村落時,那些飢腸轆轆的藩兵,甚至會偷偷離開行軍的翻土大路,而主動的去劫掠沿途地方。
然後,纔在隊官裝模作樣的呵斥聲中,帶着稻秸捆起來的米包或是裝着豆薯的草袋,以及少量的雞鴨風臘,甚至還有捆紮起來亂造的衣被什麼的,慢吞吞的趕上隊伍的末梢。
這也是藩家之間戰爭的某種常態和拉鋸下的慣例。當然了,至於這些還容易從蒙山賊的禍亂中倖存下來的,螻蟻一般的卑賤小民,會不會因此被餓斃凍死,就在那位高高在上的老爺們考慮的範疇之內了。
因此,原本就不怎麼規整的隊伍,很快就被慢慢的拖成,前後長長的渙散數段了
而從全州城裡跑出來的,前後兩批相繼返還的倖存者,所帶來相互指責與矛盾,還是進一步擴大了在主從次序上,原本是抱有相應警惕和戒懼的,兩家之間的裂痕和分歧。
因此,作爲各自的家臣和部曲,也樂的涇渭分明的保持了足夠的距離和分野。
當然了,做諸侯大藩的領頭人,他們也不會真正被熱血衝頭,而帶着本家絕大多數的力量,一頭扎進以逸待勞的敵人懷抱當中。
爲了獲得資源,他們們果斷搶劫和佔據了,洪山郡和山光郡之間,曾經約爲盟應的鄧藩領地居城,然後纔將一路渙散的士氣和建制,給稍加收攏回來。
這樣從德津郡出發的兩萬八千人馬,居然還有兩萬五千多人。其中歸在富氏下轄的一萬四千人,從屬於蒲氏的一萬人出頭。只是次序大都混雜在一起,而不免相互爭鬥衝突,又鬧出不少矛盾和事端來。
好在,作爲時代經營的大藩和處於本土內線作戰的基本優勢,他們起碼在全州一帶的地方上,並不缺少眼線和消息的來源。
而按照這些來源提供的大致印象,那些淮鎮兵馬,在拿下了全州之後,就在沒有更多的大舉動過了,而是急着在城裡大肆搜掠和拷逼錢財。
然後放縱部下各種尋歡作樂,甚至主動在城中大開集市而不亦樂乎。
他們甚至沒有徹底封閉門禁,而讓那些藩軍來把守門戶,是以內外交通之下,一些依舊心向故主的暗線,很容易就送出後續的消息來。
這個消息讓人既是咬牙切齒,痛心疾首;卻又是不免在有所知情的中上層中滋生起,更多小看輕視的情緒來,正所謂外界穿的頗有名聲的淮鎮兵,也不過是如此云云。
而在鄧藩聚居的弧關城外,
穿着白色大氅,而墊着毛氈趴伏在雪地裡的谷老四,也正用咫尺鏡仔細觀察着城內外,有些亂哄哄的場景。
“沒有必要留活口了……”
說話間,幾名同樣披着大氅的軍士,頓時用銃刺捅穿了捆綁俘虜的脖子,或是用帶鋸齒的短刃軍刀,給抹了脖子,在用雪花蓋起來,就基本毫無行跡了
反正在這種亂糟糟的次序下,失蹤個別士兵,乃至一小隊人馬,也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