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孔吉吉驗收的這批本家船團的軍械,一同到達鬱洲大港的,還有前將作監大匠沈嶽沈瘸子。
他這次還帶來了數架現成的鍋騾機(蒸汽機),及其相應維護的人手和學徒們。
這個消息讓沉亢與公務之中的我,稍有些振奮起來,特地讓穆隆帶標兵營的一個團去海州專門負責沿途護送回來。
按照事先來信中的說法,現在最新之作的穩定運行時間,已經可以超過了半個月了,而且佔地體積和輸出功耗,都有進一步的改善。
這樣進入小規模工業傳動的適用階段,就有了現實的基礎,
而且在我的治下,有着相對豐富不竭的煤水資源,只是相應管道配件的損耗,還需要就地重新摸索和解決。
只是這各好消息的背後,還有那麼些許的陰影存在。因爲在鍋騾機的研發過程,已經引起了某些有心人的注意,相關可疑人等的窺探和跟蹤,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雖然經過了這次變故和風波,讓那些人暫且熄了強取豪奪之心,但是出於某種傳統既得利益羣體,對於有所威脅新生事物排斥和抵制的考慮,
沈嶽他們繼續留在廣府,所收到的阻撓和破壞,卻是防不勝防的。比如在根本利害關係的驅使下,故伎重演式的再次製造一次爆炸事故,或是孤注一擲的採取人身威脅和消滅的的手段。
就算有我家的廕庇,而不敢直接下手,但新產品所要面對的畢竟是,開國之前就已經存在,經過歷代經營下來,一個相當龐大的官造和軍工利益集團。
從某種程度上說,我家與他們的恩怨糾纏,從一開始打算另起爐竈,治練新式火器部隊開始,就是有所註定的。
因爲從國朝建立之前,南海都督府軍中長時間的積習,與軍工利益集團的世代壟斷,再加上對外徵拓戰爭中的代差優勢,在火器上既然沒有迫切改良的需求。
自然就不乏有良心的官吏們,各種維持現狀抱殘守缺下去,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某種可怕而強大的傳統慣性。
當然,很多時候代差只是眼界的問題,歷代或許不乏有識之士發現問題,只是有心振作或是改良的,都被傳統勢力和軍隊保守派,給強行排擠出局了。
因爲他們面對的大多數敵人,根本沒有這個迫切改進的需求。曾經擔任過前代的軍造總監,並進入御庭會負責過檢點中外軍武備事,最後卻只能被閒投散置到兩學去的顏公,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因此,在天南州偶遇顏公,而事後得以看中而好結善緣的理由,可不僅僅是那一時的援護之恩,更多是某種
這就好比我大明開國明明是火器齊全的精銳,前清也是曾經大量配備火器的,但是久無大患和外部壓力的環境下,積習日久之後,也免不了各種渣化的下場。
主要是缺乏強力的外部威脅的刺激,所以纔有了*式的洋務運動。
而大梁朝好歹還有在海外開拓和經營殖民地的需求,因此,還保持了一定的戰鬥力,但是爲了鎮壓那些土著蠻人,去升級火器科技樹,那就未免有些強人所難了。
按照我曾經拜訪過路卻遠那位鹿公的說法,如果不是爲了北伐,兼帶樹立一個榜樣,某人和他的部隊,也沒有那麼容易出頭。
但是作爲新式火器部隊,受到傳統火器集團的敵視和排斥,也不是認識一些靠山和背景,就可以解決的。
因此,一開始就已經站在了某種天然的對立面上,而沈嶽和他孜孜以求的鍋騾機,也不過是其中積少成多的一個插曲和催化劑而已。
之前或許是無足輕重的忽視,但是隨着新動力機械,開始實用化的前景和可能性,相應的反彈與阻力,也是可想而知的。
就算是事後能夠得到清算和追償,對被打斷了相關進程的我家來說,也是得不償失而於事無補的。
因此,乾脆帶着實驗原形資料和相關成品,連同人員一起打包,全數乘船渡海搬到我的控制區來,至少在這裡那些排斥和抗拒鍋騾機的傳統勢力,是暫且鞭長莫及而無能爲力的。
這樣,就算這些工匠和學徒裡,可能被混進某些不安定因素,也可以在我的直接治下,通過軍事管制的強制手段下,消弭於無形。
自從泗州之戰,並後淮水沿岸的掃蕩作戰後,就再沒有打過更大規模的戰事了。
隨着大多數重新部隊,退回到兗州與徐州之間的昭陽湖、微山湖,泗州的駱馬湖、成子湖一線。
期間雖然仍有不間斷的戰鬥發生,但更多是與闖入外圍緩衝地帶的胡馬之間,意外遭遇戰和局部衝突。
因此,處於二線要點的主戰營基本沒有出動過,倒是把佈置在外圍幾個防戍營的熟練度和組織度,給鍛鍊起來了。
這種局面,
一方面是,作爲對手的那些藩軍胡馬,終究是吸取了經驗教訓,不再企圖我們糾纏於城邑和渡口的爭奪,也放棄了在缺少掩護的平原上,對衝硬撼或是分段合擊的戰術,而是稍見規模就望風遠遁避戰,然後化整爲零的騷擾牽制和滲透破壞;
在這種情況下,那些剛剛實現騾馬化的前線部隊,就優先派上了用場。
只是在剛開始的時候,因爲對坐騎的駕馭和騎行中的相互配合不夠嫺熟,造成前後脫節乃至援應不及,而很是在那些長於馬背,而輕騎如風的胡馬手中吃了好些虧。
甚至在楊再興負責的麾下,有一個新兵補充較多的團,因此在接應過程中,被胡騎中道衝散,雖然傷亡不足三成,卻被奪走了所屬的團旗。
這種噩耗讓新任的第三兵馬使楊再興,當場勃然大怒幾乎是帶隊親自壓陣,在駱馬湖北岸主動攻擊,襲破了至少三股胡馬兒的集結地,卻沒能找到丟失的團旗。
這時才接到新的報告,配屬在麾下的捉生將牛皋,已經先行一部帶着數十名健兒,輕騎逐塵而去了。
然後,他們用了一夜時間追擊了上百里之後,幾乎是人人浴血帶傷的,將被血水浸透又風乾的團旗,給重新搶了回來,還外帶了一人雙份的坐騎。
如此驍勇果敢,身爲前沿主官的楊再興,認爲他已經不適合再留在捉生大隊裡屈才,而是應該調任到一線的主戰營中,做一名奮勇當先的領兵官。對此,我自當是樂於從命。
另一方面,則是我們的兵力和資源,都不足以支持更遠距離的作戰。
特別是在春季農業生產的繁忙時節,還要兼顧六州治下的治防和剿匪任務,隨着開春,那些盤踞在偏遠地帶的殘餘匪寇,也重新有所活躍起來。
因此,只能沿着淮水追擊到,燒了一遍渡口和浮橋之後,就帶着沿途繳獲的物資和收攬的人口,徐徐然退回到被幾個大湖分隔的數段防線內。
利用整個春季的時間,除了已經完成大部分既定規劃的,農田水利道路的生產建設之外。在六州鎮撫的治下,還初步建立起一套基本的商業流通和軍隊經濟的體系循環來。
相對於這些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經營和維持,且長時間才能見效的基礎項目而言。
在一片空白上,重建商業流通比較容易一些,只要以州縣爲單位,組織和提供相應供銷分社所需的場地和人手,然後通過益都對沿海港口運抵物資的調配和分流,就足以提供各種民生所需的大部分日用商品。
這種模式和制度,在本家的幾大商號連鎖裡,已經是運用的爐火純青,十分成熟了,因此只要根據地方佈局,稍稍加以改動,就可以原樣照搬過來,連具體負責的人手都可以從後方抽調現成。
而到了鄉鎮、村邑一級,就用定期流動巡迴式的貨車,乃至一至數名貨郎擔子的形式,就可以初步滿足當地的需要。
當然,因爲地方的凋敝和蕭條,沒有什麼具有強大消費力的大戶,因此相對小而全的派出貨郎什麼的,就可以滿足大多數的需要。
因此僅僅用了一個多月的佈置和傳達,整個架構和輪廓,就初步建立起來了。
當然了,州縣兩級供銷體系的真正消費大頭,還是置制使統領下的數萬駐留將士。
他們既有歷次戰鬥所獲的不菲私人財物,也有長期積累下來的軍餉和團隊分成,以及來自後方的犒賞,一次性就給增發了整整半年的糧餉。
而且因爲整個冬天的奔波轉戰,就算到了青州安定下來之後,也基本沒有多少花費的機會和渠道。
因此,在打通與後方的聯繫之後,他們手中就擁有相當可觀的消費潛力和市場。
而提供軍前的大部分商品,都是通過婆羅洲會館背景下的隨軍商團,從後方採買、製備和生產的,這其實也是一種專屬權益的變相壟斷。
這樣初步的商業稅收也有了,雖然只是杯水車薪的幾千緡而已,連個正常支出的零頭都不算,但至少是一個可喜的開端。
因此軍隊內的經濟體系,也是圍繞這些士兵手中的餘財,所建立起來的。比如以本家匯源號的名義,在軍中提供獨一無二的財物寄存和變價折算,乃至相對低廉的異地兌換服務。
得益於我本人的戰功卓著,並且擁有軍隊、地盤和戶口作爲保障的利好消息。所以遠在廣府的匯源號,也很是吸收了一大批處於保值心裡的遊資,而相應的承兌質換業務,也在官方的變相扶持和默許下,再次得以擴張。
相應的各地分支和兌換點,除了原本的夷州、婆羅洲、沙撈洲等外海島洲之外,還增加了嶺外的揚州、江寧、洪州、福州、翁山等十數處沿海大邑。
都在在本家現成的船團航線和貿易範圍內,這樣可以有效的利用海路的效率和便利,來進行資金的調控和支配。
然後,我再通過一條追加的軍令規定:凡是出陣前所有將士,嚴禁攜帶各種不必要的負重和累贅,尤其是個人的財貨。
於是爲了各自的利益着想,他們自然就會想辦法,將財物寄存到相對可靠的地方去,比如匯源號的流動錢櫃,然後換成一些代表定額金錢的兌換憑票。
再將這些兌換的憑票,與之前的供銷體系聯動起來,讓士兵手中的代卷,與供銷體系提供的商品直接掛鉤,在一些緊俏商品上,使用代卷比普通支付手段更優惠的價格和優先權,這樣通過合適的調配,初步的經濟信用體系就建立起來了。
當然,這個信用體系很大一部分,都是建立在本軍長治久安的基礎上,只有繼續支持和維護這個軍士團體,纔可能更好的保障他們的利益。
這也意味着通過這一系列的手段和渠道,這些普通士兵與我所進行的功業,有了更加嚴密的隱性聯繫和變相人身捆綁。
只是從名面上看,這也只是我刻意主導下,某種肥水不流外人田式的,讓人心照不宣的私下斂財手段而已。在南朝將帥之中,根本算不得什麼。
要知道,
在軍淄上指定專人,以次充好,或是剋扣物用挪作他用增值盈利之類的,比我吃相更加難看的例子比比皆是。
以我現有的職分,如果在軍隊裡一心爲公,體恤士卒而毫不謀私利,對外一文不取,對內也不爲自家打算的話,那倒是要令人詫異,甚至有所不安了。
另一個時空的嶽武穆、檀道濟之類的下場,尤爲前車可鑑。寄望與高居上位者的英明與寬仁程度,無疑是一種愚蠢的行徑。
而歷代的開成帝王,或許可以不顧譭譽的任用有所污點的臣子,卻未必容得下看起來品行與聲望都舉世無瑕的當世聖人。
搖曳起伏的北上海船之上,小孔特里諾亞也站在船邊,有些心情複雜的吹着海風,當初無意間的投資,居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
現如今他已經不能再被叫做“肥孔”了,因爲短暫隨軍的生涯和冬日的奔波蹉跎,已經讓他身上盪漾起伏的厚厚肥肉,足足縮水了一大圈。
當初變相逃離耶路撒冷的教政紛爭之後,爲了逃避那些有心人和野心之輩,繼續利用封聖者後裔的身份背景而逼迫和糾纏不清,而不惜放縱自毀形象。
各種夜夜笙歌胡吃海喝,最終積累成這副癡肥愚鈍,哪怕在曾經心慕的女子面前,也不敢有所鬆懈的僞裝,也似乎被暫時卸了下來。
畢竟,他已經在萬里之遙的中原土地上,屬於那些人鞭長莫及的地方了。能繼續把手伸到北天竺都督府來,逼得自己不敢輕易回去,已經是他們行事和手段的極限了。
更別說越過南朝大梁的數千裡海疆,然後再輾轉到北地來,對着強力盟助庇護下的自己,繼續做些什麼。
因此,他一貫以來的擔心和謹慎,完全可以暫且放下來,稍微享受一下中土風味的日常。並且思考一下將來的道路與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