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駱凡苦笑，能醫不自醫。
只是她卻沒想到，她會因爲胤禟的死訊而崩潰。
八月二十七，保定傳來加急奏報，胤禟於本日卯時逝於圈禁之地。
夏駱凡聽到消息的那一刻，只覺着天旋地轉，五內俱焚，一口血毫無預兆的噴了出來，緊跟着人就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入目的就是胤禛胤祥焦急萬分的臉，她看着他們突然放聲大哭。她知道她哭的不僅僅是胤禟，還有胤禩胤祥乃至胤禛。
歷史不可改，命運不可改，她註定了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一個一個的從自己的生命裡消失，變成自己終身難忘，刻骨銘心的痛。
在這一刻她開始理解八福晉了，也許只有那焚天滅地的火，才能消除心底深處那鋪天蓋地的疼。
胤禟死了，胤禩的大限近在眼前，夏駱凡一閉上眼，腦海裡就全是他曾經的笑臉，她覺着自己就快要瘋了。
胤禛端坐在御案後，手緊緊地握着筆端，良久良久也沒有寫下一個字。他知道自己分心了，可是看着她自苦，看着她自我折磨，他也在煎熬。他不知道她那個樣子，是因爲‘他’在她心目中太過重要，還是什麼其他。
擱了筆，擡手去翻看御案上她爲自己畫的那些畫像。一筆一筆彷彿心血凝結，哪怕只是一個側臉，哪怕只是一個背影，卻無一不鮮活而生動，那是打從心底裡摯愛着才描畫的出來的吧？
九九重陽。
風和日麗，秋高氣爽，空氣裡瀰漫着淡淡的帶點清苦味道的菊香。
胤禛突然說，要帶她去郊外登高賞楓。
坐在鏡子前上妝的時候，夏駱凡才發現，自己雙目失神，脣青臉白，形銷骨立，與之前的陽光明媚，神采飛揚根本就判若兩人。
寬大的車廂，鋪了純白的羊毛毯，上頭又鋪了厚厚的一層雲錦軟褥，四角放了軟緞的靠枕。
胤禛小心翼翼的抱她上車，那樣子彷彿她是個精緻卻易碎的琉璃娃娃。
馬車啓動，車輪滾滾，只是速度卻不快，平穩而安逸。
夏駱凡靠在胤禛懷裡，微微喘息，什麼都沒做，她卻已有氣無力。
“禛。”她輕喘着低語：“何苦帶我出來……倒白耽誤你功夫。”
“你是個野慣了的，說不定帶你出來瘋一瘋，就什麼毛病都好了。”
胤禛的心情彷彿極好，邊說邊輕輕撫着她的肩：“你若累了，就先睡一會兒，等到了我叫你。”
“嗯。”夏駱凡低應了一聲，半天又道：“新選的秀女已經入宮兩個月了，我聽說有幾個極漂亮的。”
“不知道，在我眼裡除了你，其他人誰都一個樣兒。不過你既說漂亮，那等咱們回了宮，你就幫着十六弟十七弟他們挑幾個。
昨兒個皇后還說，二十弟也過了大婚的年紀，等我傳他進宮，你也幫他挑幾個。還有弘曆弘晝，也該先立個侍妾了，一總都交給你辦吧。”
“胤禛，”夏駱凡有些艱難的道：“我……已經病了很久了，你……受得了嗎？要不……”
“別說傻話。”胤禛垂頭在她眉眼間印下細碎的吻：“我只要你。”
“唉……”夏駱凡幽幽嘆氣，心疼的伸手撫上他明顯消瘦了許多的臉：“這世上還要忍這種事的皇帝，你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胤禛笑，帶着幾分自得：“朕做事，不做則已，若做就必做那獨一無二，空前絕後的。”
夏駱凡終忍不住撲哧一笑：“虧得你，這種事也能說得這麼義正詞嚴。”
“凡兒。”
胤禛彷彿被她的笑容所惑，呢喃着握住她的手在自己的臉上輕輕地蹭着：“真該早點帶你出來，看你這樣的笑，讓人的心都跟着明媚起來。”
“胤禛，你真傻。”
夏駱凡癡癡地看他：“白放着宮裡一大羣年輕貌美的小姑娘不要，非縱着我，由着我越發的任性了。”
“任他弱水三千，我也只要你這一個。”
“禛……”夏駱凡心中一悸，身體彷彿無法承受似的，微微輕顫。
“凡兒。”胤禛低喃着輕輕吻上她的脣，動作溫柔的彷彿蜻蜓的羽翼在拂過花瓣，輕盈又眷戀。
夏駱凡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再醒來時，人躺在一張雲牀上。入眼的擺設古拙而簡潔，空氣裡是淡淡的檀香的味道。彷彿寺院裡的禪房，胤禛卻不在。
她有些奇怪，爬起身，隨便攏了攏頭髮，就慢慢走過去推開了房門。入眼的畫面讓她震驚，讓她難以置信，讓她百感交集，讓她……
彷彿感應到她的目光，一身月白長衫的男子從棋盤間擡起頭，緩緩地回看，嘴角處不知不覺便挑起一抹暖暖笑意。那樣溫柔而疼惜的感覺，與內心深處某個溫暖的畫面碰撞融合……
夏駱凡的淚毫無意識的脫眶而出，瞬間模糊了雙眼。可是對方臉上的那抹熟悉笑意，卻越發的在心裡頭清晰。
她終於知道了，爲什麼即使他親口跟她說，他當初之所以會幫她，是因爲不希望自己的兄弟因她而內訌而成爲一片散沙，她也依然沒有相信的原因。
原來在那個冰冷至極的夜裡，就是他這樣的一個微笑讓她在絕望中看到光明，在恐懼中感到希望，因而在日後的許多日子裡，她會幫他的原因，都不是因爲他饒過她一命，而是他曾在那極致的寒冷中給過她溫暖。
他們之間無言卻默契的氛圍，讓胤禛心中酸澀難忍，他感到自己被完全排斥在他們的世界之外，完全沒有立足的空間。他有一瞬間的後悔，更多的卻是令他窒息的疼痛。他起身，默默的退出，只是腳步卻重逾千斤。
在他快到門口時，夏駱凡卻急着幾步，上前將他扯住，帶淚的臉上，突然揚起一道燦爛的笑容。像是雨後的彩虹，明媚而鮮亮。
她含淚帶笑，牽着他走到胤禩面前，拉起他的手，將他倆兒的手交握：“你們兄弟倆兒把棋下完吧，我出去走走。”
語罷，夏駱凡轉身，擡起衣袖一邊抹了抹臉，一邊邁大步走了出去。
山上的風，清新而舒爽，空氣中滿滿的都是樹木泥土的清香。
夏駱凡再也壓抑不住心底深處一浪高過一浪的狂喜之情，她張開嘴衝着山下狂呼亂喊了起來：“啊！啊！啊！老天爺，謝謝，謝謝，謝謝，啊！胤禛萬歲，胤禩萬歲，胤祥萬歲，老天爺萬歲，啊!啊……”
聲嘶力竭，氣喘噓噓，額上有汗，眼中有淚，可是心中卻滿滿的都是感激，都是喜悅，都是興奮。
歷史改不掉，可是命運卻並沒跟着歷史走，因爲胤禛，他是真命天子，也許打一生下來，老天便賦予了他改變別人命運的特權。
“就這麼開心，這麼高興？”
胤禛打她身後緩緩走來：“居然連胤禩萬歲，胤祥萬歲這麼大逆不道的話都喊出來了？難道你不知道，在這個世上能萬歲的就只有朕一個？”
“胤禛。”
夏駱凡笑着撲進他懷裡，滿足的嘆息着：“你怎麼會這麼好，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害自己永遠被我纏住的。這樣就算下輩子下下輩子，你對那些漂亮小姑娘也仍然是隻能看不能動了。”
“我求之不得。”胤禛的聲音濃烈而滾燙，雙手不自覺地將她收緊再收緊：“你不回去看看他嗎？”
“不去。”
夏駱凡清晰的答：“我曾欠他很多很多，不過幸好有你都替我還了。從前我祖母常說，人這輩子欠下的債，下輩子總是要還。我不喜歡下輩子一生下來，就被一大堆人追着討債。所以不論往後我還欠了別人多少債，就都統統由你來還，這樣下輩子我就可以只對着你一個人了。”
“唉。”
胤禛貼在她耳邊低低嘆息：“爲夫替娘子還債天經地義，只是不知道你在外頭還欠下了多少桃花債，看來往後我可有的忙了。”
夏駱凡擡頭瞪他，一字一頓：“一定不及某人多。”
“真是，一點虧都不肯吃。”
“嗯，那個的確不是我的強項。”
“你呀。”
胤禛笑着伸手擰了擰她的鼻子，隨後卻斂了笑道：“他剛剛跟我說，你從來都沒喜歡過他，你們也從來都沒開始過，老九之所以會有那個誤會，是因爲你在無意間偷聽到了他們的一個秘密。”
“他？他都告訴你了。”夏駱凡震驚之後，卻又有了一些瞭然。
“嗯。”
胤禛情不自禁的垂下眼簾：“他還讓我告訴你，他雖然喜歡你，可是最後會這麼選擇，卻並不是因爲你，而是因爲他是愛新覺羅的子孫，是皇阿瑪的兒子，他無論如何都不能爲了一己私慾，而讓大清江山陷入混亂。”
“唉……”夏駱凡無語，只長長嘆氣。
“凡兒。”
胤禛伸手擡起她的臉：“他那麼優秀那麼好，又處處都爲你着想，你怎麼會從來都沒對他動心過呢？”
“胤禛，我愛你，只愛你。”
夏駱凡仰頭果斷的吻上他的脣，眼中卻是說不出的狡黠笑意。
嘿，就憑她對他的瞭解，又怎麼會不知道如果自己的答案不合他的心意，接下去她就絕對不會有好果子吃呢。
你說她會不會傻得告訴他，其實她曾經也會對着他發花癡流口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