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德妃看着她,是真的愣了。
“娘娘不說話,那蘭暄就當您默許嘍。”
夏駱凡自動自發的將她的沉默,解析成符合自己心意的答案,於是心安理得的駐紮了下來。
往事如煙。
故地重遊後,那些她以爲自己早就已經忘記了的過去,竟一點一滴的又重新浮現在了眼前。看來這人還真是感情動物,不過一桌一椅,一草一木,竟也能將記憶引回到那麼多年以前。
只是物是人非,卻也不免讓人覺着悲傷。
小十八沒了,十四也走了,就連侍候的宮女太監也都是係數換過的。從前那個跟蘭暄一撥進宮叫雙兒的女孩兒,聽說也在兩年前就出宮回了老家。
如果自己不是愛上了胤禛,那麼現在是不是也可以逍遙在山水間?
自由跟胤禛,愛情跟後宮,夏駱凡跟金絲雀,到底如今那一對兒更讓人糾結?
陽光綺麗,清空流雲。
如到這裡的每一個午後一樣,夏駱凡倦在葡萄架下的躺椅裡胡思亂想。溫柔的風捲着葡萄藤蔓的清香,薰得她昏昏欲睡。
忽聞耳旁有腳步聲,且是那種故意加重了力道的腳步聲傳來。她下意識地擡頭,就見以滿目金燦燦的陽光爲背景,一個銀藍緞衣的男子徐徐走近,臉上的笑容有着陽光的溫度,卻又帶着幾許無奈。
“怡王爺好悠閒吶。”
夏駱凡坐起身,一邊替他倒一杯茶,一邊閒閒開口:“竟會有空兒來看我。”
胤祥搖頭,接了杯子,在她旁邊的藤椅裡坐下,開門見山的問:“蘭暄,你這場醋倒底打算要吃到幾時?你知不知道,打從你躲在這兒不肯回養心殿,皇兄才解凍沒幾天的臉,就又凍得更徹底了?
旁人都以爲皇兄是爲了年妃失去的孩子,只有我知道,這天底下除了你,再沒旁人能讓皇兄即使是在我面前,也仍冷的如千年寒冰。”
“十三爺,您不用這麼擡舉我吧?”
夏駱凡嘴角挑起一抹嘲諷笑意:“年妃本就是皇上寵愛的人,她生的那個不只是鳳子龍孫,更是皇上的親骨肉。皇上之前的開心喜悅,整個皇宮但凡是有眼睛的,相信就都看得見。
如今沒了,他會心疼,會難受,也都是人之常情,你實在不必昧着良心來哄我高興。說實話,我還真沒興趣擔那個虛名兒。”
“你以爲皇兄之前開心高興是因爲那個孩子?”
胤祥笑的無奈:“蘭暄吶,那個孩子年妃已經懷了他十個月了,皇兄要高興還等得到那會兒?你那麼聰明,怎麼就沒想到,皇兄之所以會突然那麼高興,是因爲我把之前你跟我說的話都告訴了皇兄?
唉,都說感情這回事兒是當局者迷,可迷到像你這種連吃自己的醋都可以吃的這般厲害的,也還真是不容易。”
夏駱凡靜靜的看他,半響突然一笑:“誰跟你說我住在這裡,是因爲吃醋來着?”
胤祥挑眉:“難道你不是吃醋?”
“醋,當然是吃的。”
夏駱凡答得理直氣壯:“如果是你心愛的人跟別的男人耳鬢廝磨了那麼些年,還生了一連串兒的孩子,然後有一天又被你親眼看見他們彼此擁抱在一起,親親密密。
我想不管當時的場面有多完美有多養眼,理由有多充分有多冠冕堂皇,你也不會無動於衷,什麼感覺都沒有吧?
不過,那個不是重點。我現在之所以不想見他,是因爲想一個人靜下來好好思考一下往後的人生。”
“往後的人生?”
胤祥皺眉:“我怎麼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你說,你是不是又想出了些什麼奇怪主意?”
“不知道,我也正迷茫着呢。”
夏駱凡搖頭:“只是你看,你,皇上,還有這皇宮裡的其他人,大家不管是爲了什麼,至少每個人都有自己奮鬥的目標。
只有我,整天昏昏噩噩,無所事事,簡直都不知道該幹什麼纔好。如今就更糟了,還要嫉妒,要吃醋。唉,再要這麼下去,別說別人了,就連我也會討厭自己的。”
胤祥突然抿脣一笑:“你嫌沒事兒做,最好的辦法就是馬上搬回養心殿,然後趕緊跟皇兄生幾個小皇子,這樣你就沒空兒再胡思亂想了。”
“拜託,你這是什麼爛主意。”夏駱凡輕嚷:“皇帝的孩子難道是好當的嗎?”
胤祥的神色不自覺的暗了暗,才擡頭笑道:“你跟皇兄的孩子,又豈是別人能比。”
“十三。”
夏駱凡起身,輕拍了拍他的肩:“這些都是小事,你就別跟着煩心了。倒是你自己,怎麼看着又清減了?國事雖重要,倒底也比不過你的身子。
你知道的,這個皇宮裡能讓我留戀的本就不多,而你卻恰好是其中之一。答應我,凡事要以自己的身體爲第一,千萬別讓我留下來的理由又減少一個。”
“丫頭。”
胤祥也站起身,看着她一本正經的道:“你若真想我長命百歲,就早點搬回養心殿吧,不然光皇兄眼裡的寒光就能凍死我好幾回。”
胤祥話完,轉身就走,而夏駱凡卻又開始陷入沉思。
說實話,很多天沒看見胤禛,她是真的真的很想他,只是現在的她更怕自己會在愛情裡迷失。
她不想自己變成一個善妒,亂吃醋,面目可憎的女人。更不想變得跟那些傍上大款的二奶一樣,整天什麼都不做,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等着被人把玩。那種浪費時間,浪費生命的事兒,從來都不是她夏駱凡的強項。
可是在這個皇宮裡,到底有什麼是自己能做,而又有意義的呢?
時間在她的苦思冥想中匆匆流逝,一天,兩天……要說在這麼小一範圍內重塑一個人生目標,還真不是個容易的事兒。
“蘭暄?丫頭!”
“嗯?”
看着不知道什麼時候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面前,並搖來晃去的手,夏駱凡一臉迷茫的擡起頭:“太后?”
“你坐好,哀家有話要跟你說。”
“噢。”
夏駱凡下意識的坐正身體,只是相較於德妃的鄭重其事,她的表情明顯還有幾分懵懂。
德妃揮退身邊侍候的人,緩緩的在她面前坐下,一雙眼就那麼直直的一直盯到她汗毛倒立,精神高度集中後,才調開目光,語調寡淡的道:“康熙五十一年,先帝從熱河行宮回來的當天,老四來見了哀家。
他一進門就屏退下人,直直的跪在哀家面前說,他喜歡上了你,求哀家到先帝面前替他求旨。他承諾哀家,只要哀家能說動先帝下旨將你許配給他,那麼他就將手中所有,全部恭手於老十四,並傾全力扶他上位,事成之後,他會帶你逍遙山水間,永不再過問朝堂中事。哀家與他達成協議,所以纔會有之後的一切。
蘭暄,哀家之前從沒告訴過你,其實哀家真的一直一直都很討厭很討厭你。”
“娘娘。”
夏駱凡驚喜交加,突然大叫着跳起身,衝過去緊緊的抱住了她:“謝謝,娘娘真的謝謝你,謝謝。”
喊罷,她鬆了手,擡腿就往外頭跑,只是幾步之後,她卻又頓住,回頭衝着德妃深深地鞠了一躬:“娘娘,蘭暄之前也從沒告訴過您,其實在蘭暄心中對娘娘一直都充滿了感激。感激您生了胤禛,生了十四,因爲他們,蘭暄成了這世上最幸福的人。娘娘,謝謝,謝謝您。”
夏駱凡轉身,再一次提步,向養心殿飛奔而去。
原來,原來自己猜測的一切都是真的,原來,原來胤禛愛自己真的已超過了一切,原來,原來……
含淚帶笑,氣喘噓噓。
夏駱凡一口氣,衝進了養心殿。
“格……格格?格格吉祥,格格吉祥。”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養心殿從外到裡齊刷刷跪滿了一路。所有人的表情都是驚喜莫名,如釋重負。
“格格,您可算是回來了,可算是回來了。”
“蘇公公”。夏駱凡以手撫胸,喘着氣兒笑:“都起來吧,皇上……可在?”
“在,在在。”
蘇培盛一邊從地上爬起身,一邊一迭連聲的回道:“正在裡頭跟廉親王,怡親王,隆科多大人,張廷玉大人,還有馬齊大人議事呢。”
“這樣啊。”
夏駱凡眨眨眼,轉身,剛擡起腿,就見蘇培盛‘撲通’一聲又跪了下去。然後就跟多米諾骨牌似的,剛剛起身的那些個太監宮女又一連串兒的矮了下去。
“格格,格格您可千萬不能走啊,否則奴才的這條小命兒可就算交代了。格格您面慈心善,宅心仁厚,大慈大悲,救苦救……”
“得了,快起來吧,我不走,就去茶房坐坐。”
不待他嘮叨完,夏駱凡已搖着頭伸手將他扯起。
大概這一項胤禛還真是讓他們吃了不少苦頭吧,蘇培盛一聽她說不走,臉上立時就笑開了花:“格格不走就好,不走就好。來人,快,竹韻,梅香,快侍候格格去茶房休息。”
夏駱凡忍不住再次搖頭,笑着轉身。
幽幽茶香,清雅宜人。
夏駱凡一杯在側,就着手中書本消磨時光。從半下午一直呆到夕陽西下,又從夕陽西下再磨到夜色來臨,月上柳梢。
杯中的茶已不知換過了幾回,室內的燈也從一盞加到了滿室輝煌。
倒底朝廷裡又出了什麼大事,他們議政要議的如此之久?
等的實在是太久,夏駱凡也不禁開始惶惶,起身推了屋裡的窗子,任清涼的晚風撫慰自己開始焦灼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