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夏駱凡輕嘆一口氣，直白的道：“你是不是八爺黨並不是重點，重點是，不論是誰想要憑藉那股勢力坐上皇位，聖祖爺都是萬萬不能容忍的。
貪官污吏，結黨營私，那是世上任何一個皇帝都深惡痛絕，無法容忍的。大清的現狀，聖祖爺不是不清楚，也不是不瞭解，他只是已經沒有精力再去做了。”
胤禎眉頭深鎖，心思電轉，半天又問：“那四哥呢，皇阿瑪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屬意四哥的。”
“我想至少在十三病重，我們去替他求情時，就已經開始了。”
“什麼？”胤禎吃驚，一臉的難以置信。
“這也不奇怪。”
夏駱凡慢慢道：“當年十三會被圈，起因是二爺拿了證據指證四爺，可問題是那份證據實在是太完美了，沒個兩三年功夫根本就收集不齊。
可是二爺是什麼水平，聖祖爺又豈會不知？他若是能有那個耐性，那個心計，也就不會被廢一次又一次了。所以雖然當時聖祖爺因爲震怒沒做仔細考量，可是過後冷靜下來，又豈會想不明白？
既然想明白了，自然就知道那是個圈套，知道十三被圈的背後另有乾坤。
當時，聖祖爺開恩放了十三回府，我們都以爲那是我們求情成功。可其實聖祖爺根本就是在將計就計，因爲他當時已經決定不放十三，而那個養蜂夾道又着實太苦，他也捨不得讓十三長期呆在裡頭。”
“你這話說的可就有點兒奇了。”
胤禎插口道：“皇阿瑪既然什麼都清楚，什麼都瞭解，那爲什麼沒去查明真相，反而還要故作糊塗的將十三哥一圈就是這麼多年？”
“真相如何，我想聖祖爺心中早就有數。只是他不想處理，也不能處理。因爲在那些年裡，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不是那些旁枝末節，而是盡一切努力保住跟造就他心目中的皇位繼承人，而圈着十三明顯比放了他好處更多。
其一，圈着他就是保全了他。
十三的性子在你們所有兄弟中本就是最野，最沒拘管的。聖祖爺先圈了他，就可以避免他在外頭繼續闖禍，瞎得罪人。那樣往後不論是誰繼位當政，就都不會再過分爲難他，至少就不會再想着要他的命。
其二，藉機敲打四爺，讓他收斂鋒芒。
畢竟有人肯下那麼大的功夫去給他設套，就說明他私下裡的一些行爲已招了別人的眼，如果不讓他吃點苦頭，受點教訓，下回未必不會惹下更大的麻煩，繼而斷送了聖祖爺對他的期望。
其三，爲了你。
其實在聖祖爺心裡，你四哥一直都是個爲國爲民，爲朝廷幹實事兒的人。
他希望，沒了十三爺夾在你們親兄弟之間，你可以在你四哥最孤單最落寞的時候，主動走近他，看清他的好，可以和他攜起手來，爲朝廷辦事。也只有那樣，將來你纔有資本可以抗衡你八哥身後那龐大的勢力，從而坐穩江山。”
大概這些事胤禎這輩子從來都沒想過吧，他睜大了雙眼，仔細的邊聽邊想，老半天后他才又開口道：“既然皇阿瑪覺着四哥有那麼多的好，又爲什麼會希望我們攜起手來後，坐江山的人會是我呢？”
“其一，因爲你比他年輕。對一個帝王來說，十年可以做很多事，也可以改變很多東西。
其二，可憐天下父母心。在聖祖爺心裡，江山第一，兒孫卻也同樣重要。你四哥心性如何，聖祖爺又豈會不知。”
“可是最終，皇阿瑪卻還是把皇位傳給了四哥？”
“所以不是他贏，而是你們都輸了。”
夏駱凡搖頭：“朝廷吏治敗壞，貪官污吏橫行，國庫空虛，借債成風，庫裡存銀連一千萬都不到。
這幾年，你在西北打仗，糧餉軍需都靠你四哥一個人在支撐。大家都罵他刻薄，罵他冷血，罵他逼債逼得連人命都不顧惜。
可是聖祖爺卻知道，國家需要這樣的人，大清需要這樣的人，他的那些霹靂手段，你做不到，八爺同樣也做不到，爲了天下計，聖祖爺能選的也就只有他了。
當然，這其中也有弘曆的一些功勞，他的出類拔萃剛好彌補了你四哥年齡上的缺憾，終於讓聖祖爺徹底的下定了決心。”
胤禎看着她，突然苦笑：“沒想到，我們這些人每天在後頭想破了腦袋，挖空了心思，你爭我奪了這麼些多年，到頭來，卻還沒你這個小丫頭看得清楚，想得明白，可笑啊，真是可笑。”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十四。”
夏駱凡拍拍他的肩，站起身道：“過去的，無論怎麼樣也都永遠地過去了。如今，聖祖爺雖然不在了，可是大清的江山仍在，大清的基業仍在。你是聖祖爺寵愛過，重用過，寄予過期望的人。現在你該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往後到底該怎麼做了。”
“你的話我懂，我會仔細想清楚的。”胤禎邊說邊也隨她站起身：“你呢，往後有什麼打算？”
“我？”
夏駱凡輕輕笑了起來，口氣變得溫馨而甜蜜：“我想我該去替你四哥準備晚膳了，你也知道他那個人，根本就是個工作狂。我這一路從暢春園回來，就聽了蘇培盛一路的嘮叨。說你四哥每晚只睡一兩個時辰，飯也不好好吃，你說這怎麼能行？”
“你，你們？”胤禎的臉色逐漸陰沉：“你跟他，你們和好了？”
“嗯。”夏駱凡點頭。
“爲什麼？”
胤禎的怒氣騰空而起，雙手緊緊地扣在她的肩上：“他曾那樣子對過你，你怎麼還會跟他和好？你說，是不是他逼你的？”
“你果然是知道的。”夏駱凡神色轉暗：“他沒逼過我，我們一早就和好了，在十三被圈的那天。”
“什麼？”胤禎完全的意外：“爲什麼？”
“因爲我愛他，因爲我知道他也愛我。”
“他也愛你？哈哈哈哈……”
胤禎失控的大笑：“你說他想殺你是愛你？你說他差點餵你吃了鶴頂紅是愛你？你說他爲了讓你死心塌的跟着他，被他利用，跟你演戲也是愛你？”
“十四，難道你從來都沒做過錯事嗎？”
夏駱凡認真的看他：“在他愛上我之前，我對他來說就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奴才。是殺是剮是利用，根本就無足輕重。可是他也是人啊，會對我日久生情，是很過分的事嗎？難道我身上完全不具有讓人心動的魅力？”
“那是他的問題。”
胤禎雙眼冒火，額上青筋直跳：“可你呢，他是要殺你的啊！你明明都知道，居然還會跟他和好，難道你都不會覺着害怕嗎？”
“怕，怎麼會不怕。”
夏駱凡苦笑：“那段日子，我幾乎每晚都會做噩夢，夢到自己被人用各種方法殺死。可是，這世上能戰勝死亡恐懼的是愛啊。
我對他，早在我知道那一切之前，就已經陷得太深太深。而在那一切之後，愛情與我就像是一場賭博，我押上了自己的全部，結果不是全勝就是完敗。”
胤禎深深吸氣：“蘭暄，我記得發生那一切的時候你喜歡的人是八哥，跟你在一起的人也是八哥，可是你居然一早就知道了四哥也有奪嫡之心，卻不只沒告訴皇阿瑪，甚至連八哥也都沒告訴過，爲什麼？”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何況你們還都是聖祖爺的兒子。既然大爺二爺可以爭，三爺八爺可以爭，那爲什麼四爺就不可以呢？
而且說到底，爭也好搶也好，那本就是你們兄弟自己的事，我憑什麼要往裡頭橫插一槓子？男人有男人的世界，男人有男人的追求，如果要靠一個女人的提醒才能贏，那還算得上是贏嗎？
“蘭暄。”
胤禎忍不住苦笑：“連四哥對你做過那種事，你都能原諒他，跟他重新和好，可是八哥呢？他對你從來都是呵護備至，寵愛非常，你對他又爲何那麼殘忍絕情，要一去不回頭呢？”
“十四。”
夏駱凡情不自禁的垂下頭去：“我只能跟你說，我跟你八哥之間從來都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
室內一片沉默，許久許久之後，胤禎纔有些恍惚的道：“那一晚，丫頭，那一晚你其實本來是去找我的是不是？然後……然後在院子裡碰到了八哥。”
夏駱凡倏的一下擡起頭來，眼中是不可置信的光：“你，你知道？”
“哈！”胤禎慘然一笑，眼中的一抹淚光讓他迅速的垂下頭去。
沉默，又是一室的沉默。
他身上的那股深刻到骨髓的悲哀讓夏駱凡心驚，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撫上他的肩：“十四，你……”
“蘭暄。”胤禎突然伸出手臂，將她緊緊的擁進了懷裡。
疼痛從心底開始向四肢百骸漫延，一種明悟漸漸在腦海裡清晰。只是錯過了，終究還是錯過了。
“十四……”
夏駱凡張了嘴，只是一句話還沒說出口，胤禎已經含笑着放開了她。
“丫頭，之前子桐的事，你怪我嗎？”
“我知道不是你。”
夏駱凡長長的吸了一口氣，收斂了自己全部的情緒，擡起頭來：“是九爺吧。”
“你？”胤禎驚訝：“你是怎麼知道的？難道是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