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爺。”
夏駱凡淡淡嘆氣:“良妃娘娘一輩子最在意的人就是你,就是爲了娘娘,你也該好好顧好了自己的身子纔是。不然你讓娘娘看到你這樣,豈有不心疼的?”
“是,我知道。其實從小到大,在這個皇宮之中,唯一真心疼我愛我真心護我的,從來就只有額娘一個。”
胤禩的手戀戀不捨得在良妃生前最常坐的那張軟榻上流連,聲音低啞而苦澀:“可是她自己卻因爲出身低微,又不會故意獻殷勤討皇阿瑪歡心,而處處受冷落被排擠被欺凌。
儲秀宮的茶永遠是陳的,儲秀宮的份例永遠都是不足數的,就連我這個親生兒子的生辰,她都沒有資格等着我先來給她磕一個頭,敬一杯茶。而每每她想來看我一眼,也永遠都是小心翼翼,偷偷摸摸。你知道每次當我看到額娘那副小心謹慎,戰戰兢兢的模樣,都是怎樣的心如刀割,痛側心扉嗎?”
有孃的苦,沒孃的也苦,這就是這些所謂天之驕子的真實人生嗎?夏駱凡不自覺的嘆氣,只是如今她心裡的人是胤禛,已再沒有心疼別人的資格。
“蘭暄,其實我一直都還欠着你一句謝謝。”
胤禩看她不語,便長吸一口氣,定定的看着她道:“謝謝你之前常常過來陪伴額娘,我知道她那段時間過得真的很開心,很快樂。就連喬姑也說,她已經有許多年沒看過額娘笑得那麼燦爛了。還有也謝謝你,到最後也都陪在額娘身邊,讓她走的不致那麼孤單,那麼無助。蘭暄,真的謝謝你。”
專注的目光,糾纏的情愫,這樣的胤禩突然讓夏駱凡感到了一絲壓力。
她不由得微微調開目光,淡淡的笑道:“八爺太客氣了,良妃娘娘美麗溫柔待人又極好,蘭暄有幸能得以相伴數日,也是受益匪淺,在當不起八爺的這個謝字兒。八爺今兒個特別進宮,想來是想在這兒好好陪陪娘娘的,那蘭暄就不再打擾,先行告退了。”
“蘭暄。”胤禩上前一步,緊緊地拉住她的手:“你我之間,一定要這樣客氣而生疏嗎?”
夏駱凡笑,慢慢的抽回自己的手,衝他微一屈膝:“八爺保重,蘭暄告退。”
“蘭暄。”胤禩又叫,只是等她站住後,他卻靜默了半天才鬆了口氣般的道:“好好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別再生病了。”
夏駱凡微怔,輕輕點頭,轉身大步走出了儲秀宮。
寒風舞動,落葉紛飛。
她站在庭院裡,回頭再一次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宮殿。
或者這裡她是真的不該再來了。
人死如燈滅,對着間空屋子憑弔,又會有什麼意義呢?至於胤禩,她改變不了歷史,改變不了他的命運,那麼遠離他,不讓自己有對他產生感情的機會,就是保護自己少受傷害的最好辦法。
打定主意,她深深的吸了口長氣,毅然轉身。
“蘭暄,我們正派人四下裡找你,沒想到,原來你竟是來了這裡。”
身後不知何時出現的三個帥哥,在夕陽的餘暉下,很有些讓人眼前一亮,耳目一新的效果。夏駱凡情不自禁的笑着向正衝自己說話的胤禎微微屈膝,剛要請安,卻已被胤誐的大嗓門打斷。
“哈哈哈哈,九哥,十四弟,你們說蘭暄丫頭這樣,是不是就是書裡頭說的那個心有靈犀啊?咱們八哥今天可是悄悄進的宮,跟誰都沒張揚,她怎麼就偏偏巧兒也趕來了呢?”
胤禟不等夏駱凡開口,就邊往她跟前兒走邊似笑非笑的接道:“你既然肯來這裡祭拜良主子,自然說明心裡還是有八哥的。那麼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現在太子被廢了,皇阿瑪私底下可有什麼新章程,他老人家心裡的新太子人選是不是八哥?”
“九爺吉祥,十爺吉祥,十四爺吉祥。”
夏駱凡笑,衝着他們幾個微一屈膝,起身道:“萬歲爺心思縝密,英明睿智,他的想法,連幾位阿哥爺都猜測不透,又何況蘭暄一個小丫頭?我看九爺您是真的問錯人了。”
胤禟盯着她,不冷不熱的道:“如今太子被廢,老十三被圈,四哥雖保住了自個,卻是既失屏障又失臂膀,成了名符其實的孤家寡人。到了這會兒你也該知道,你現在是既不能再左右逢源,也不能再腳踏兩隻船,何不乾脆放聰明一點,直接跟了八哥就好?”
“多謝九爺提點。不過蘭暄就一出身卑微的小宮女,好也罷,歹也罷,一人一身原也沒什麼大差。如果九爺再沒別的什麼要吩咐的,那蘭暄就先行告退。”
胤禟盯着她一臉陰鬱:“你拒絕的如此乾脆,將來可不要後悔纔好。”
夏駱凡微微一笑,衝他再次曲了曲膝,就繞過他對着胤禎道:“十四,你什麼時候有空兒,來漪蘭殿一趟,我有點事兒想請你幫忙。”
“好。”胤禎笑着點頭:“你先回去,等我見過八哥,就過去找你。”
夕陽西下,天邊的雲錦隨着風向,變幻莫測,天空是迷濛的灰藍。
夏駱凡轉身,踩着如今早已習慣的花盆底,在夕陽下搖曳生姿的走出他們的視線。
“蘭暄,蘭暄。”
剛走出沒多遠,夏駱凡就聽到身後的呼聲,忍不住回身,看着大步追來的胤禎,微微詫異:“你怎麼這麼快?”
“我呀,可是帶着任務來的。”
胤禎的笑在金色陽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眩惑耀目:“你也知道,你人整天跟在皇阿瑪身邊,隨便的給我們說個一句半句的,也頂得上我們在後頭瞎猜個半天。”
“那你可知道,爲什麼我都被封了郡主,卻依然可以在御前侍候?”
“當然是因爲皇阿瑪喜歡你,信任你啦。”
胤禎笑得依然璀璨:“你放心,其實也就九哥心急,纔想着要從你口裡問出點兒內幕。八哥他呀,可是一丁點兒那樣的心思都沒有。”
夏駱凡笑着搖頭,轉身繼續往漪蘭殿邊走邊道:“知道太子爺爲什麼會被廢,大阿哥跟十三會被圈嗎?其實原因都只有一個,那就是不夠安分守己。你們都是頂了尖兒的聰明人,做什麼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胤禎的目光不自覺的閃了閃,笑着扯開話題道:“你如今的花盆底兒可是越穿越好了,很有些婀娜多姿,娉娉婷婷的味道,再看不出當時東倒西歪的樣子了。”
“你還說。”一聽他提起這個,夏駱凡就忍不住皺眉:“爲了這雙鞋子,也不知害我吃了多少苦頭,真不知當初是那個變態傢伙想出這麼個折磨人的東西。只可惜,再沒機會碰見他,否則非給他一頓胖揍不可。”
“哈哈哈哈,”胤禎大笑:“你這個丫頭啊,真是穿了什麼,也改變不了你那母老虎的本性。”
夏駱凡因他的笑顏而怔愣,喃喃的道:“你這樣子跟十三還真像啊,果然是一脈相承的親兄弟。”
“唉。”胤禎收了笑,輕輕嘆氣:“你終於肯在我面前提十三哥了,我還以爲你氣我那天沒在皇阿瑪跟前兒幫他說話,打算永遠也不在我面前提起呢。”
“我自己也沒幫他說過話,還憑什麼怪你?”夏駱凡搖頭,拉他進了漪蘭殿。
在畫眉盈心忙着端茶上點心時,她則跑回臥室,抱了兩隻不算太大的箱子出來。
“哎,你這丫頭可真是,怎麼白放着一屋子奴才不用,就偏偏要自己動手?”
一看她顫顫巍巍的從裡頭出來,胤禎趕緊站起身,一邊走過去接手,一邊卻忍不住埋怨。
“也沒什麼,就權當鍛鍊了。”
夏駱凡無爲所謂的笑,指了指那倆兒箱子道:“這些都是我這兩年存下的,白放在這兒也沒什麼用,一會兒你出宮,就替我帶出去交給十三福晉吧。他們府里人多,十三又一向不是個會過日子的主兒,這會兒牆倒衆人推,雲依性子又軟,再沒點兒銀子傍身,只怕日子也很艱難了。”
“從前的那些你都捐了,這些又要交給十三嫂?”
胤禎開了箱子,一邊用手撥着裡頭的珠寶首飾,一邊笑着調侃道:“看來像你這麼大方,又視錢財如無物的人,將來還真得嫁個有錢的主兒,最好就是那種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否則一般人還真禁不起你這麼個送法兒。”
“放心吧,送多送少,我都會憑自己,斷不會指望着靠男人一分一毫。至於嫁人嘛,我這輩子是打算就免了,省得將來生了兒子,也學你們般爭來鬥去的,看了叫人心煩。”
“你這丫頭,還真是什麼話都敢拿出來說。”
胤禎搖頭苦笑:“得了,不聽你胡說八道了。這些東西我出去就親自送到十三哥府裡,往後他們府裡的事兒,你也甭再跟着操心,就全交給我了。我們這些人啊,平日裡爭歸爭,鬥歸鬥,可好歹也是打小玩到大的親兄弟,斷不至於讓嫂子跟小侄兒們被別人欺負了去。”
“唉!你可知今日你幫他,他日就很可能換做是他幫你?”
看着他漸漸遠去的身影,夏駱凡忍不住長長嘆氣。
其實胤禛胤祥也好,胤禩胤禎也罷,明明個個都是有情有義又都優秀的不得了的人物,可偏偏爲了一個‘權’字,弄的兄弟反目,手足相殘,孰是孰非,還真是一言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