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姑娘?”他輕聲道。

迅速回神,有些不習慣看着他眼睛似的,低下頭盯着天燈猛看,突然道:“你扎這麼多天燈幹什麼?賣嗎?”想到自己還沒給人家錢呢!

他身形猛地頓了一下,轉頭看着她。

目光深邃,風吹過,淡淡的竹葉清香。眼神有些迷濛之意,看的她臉頰發燒,急忙側過頭,裝作毫不在意地看着天燈,手心出汗,後背卻有些發涼。

靜靜的,只有風還在動,樹影繚亂,樹枝不斷的攪動着,在靜謐的月夜中掀起一陣漣漪。

他出聲道:“我一直在等一個人,等了太久,幾乎忘了時間。”語氣淡淡的,漫延出悲傷和思念。

只覺心口一緊,突然不想他再說下去。夜風涌進衣服裡,淡薄的涼意,不住發抖。

“我等她,不止是因爲一個承諾那麼簡單,我愛她,卻傷她那麼深。以前的我,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心意,而是不敢承認,是太膽小,擔心的太多,無法認清她纔是我應該真正把握住,保護好的人。”

他突然向半朵走近一步,低頭看進她的雙眼中,“那個時候我忘記了曾經定下的來世之約定,只想着以師徒的身份與她相伴就好,覺得其他的念想都污穢不堪,不敢再多想,更不敢告訴她,不敢迴應她。直到失去她的時候,我才恍然大悟,除了她一切不過是虛妄。不敢奢求她能原諒我,只想着找到她,能有一個機會陪她一起放燈,許願,像普通人一樣生活,對她好。”

不要說,不要說了……雙眼看着他,漸漸地,視野縮小,眼前只有他,清雅綠竹,他在這裡……等了多久?

風一吹,眼淚成串的掉下來。風迷亂她的眼睛,迷亂心神。

“可是……她若沒有了心呢?”嘴裡莫名冒出這句話,愣愣地看着他,“她不會再愛了呢?”你還會像之前一樣,一直等下去嗎……

他上前一步,雙影重疊,緊盯着她的雙眼:“若是真的情到深處,再愛一次,也未嘗不可。”

看着他的手,柔柔的月光照在上面,她看着有些發愣,突然一把推開他,轉身就跑,聽不到他在身後的呼喊聲。

腳步有些虛浮,滿街晃眼的花燈,如此熟悉,但卻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天上的星辰不曉得是誰碎了的心,輕飄的落葉打在身上,她恍然感到一陣陣切膚的痛意。

……

“啊,曲姑娘!你在這裡啊,我到處找你。”

手腕被人握住,擡頭,是那個書生。

書生?

她冷笑,一把甩開。

“騙子!”退開一步,完全不顧形象地衝他大聲喊道。周圍不明所以的人紛紛停了下來,不知將要上演什麼好戲。

“曲姑娘你聽我說呀,剛纔我在青水河周圍找了好久都沒找到你,不想你竟在這街上……”他急急的解釋道。

“騙人!”她輕笑,他這樣對她,費盡心機,她到底該喜還是該怒,“你剛纔不是見過我了嗎?”

“剛纔……”他猛地擡頭看着她,雙眼瞠圓,面色驚恐煞白,“你……你怎麼會知道……”

“你手上的疤痕,你忘記了嗎?那麼明顯,別人怎麼可能看不到!”冷冷地盯着他,爲什麼要這樣對她?

裝道士,裝書生!真是費盡心機!

手上那麼多的劍傷以爲別人真的注意不到?現在這麼對她,說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來千方百計吸引她的注意,那幾個月之前呢,爲何在見過第一次面後就徹底消失?半分音訊都沒有?現在這般算是什麼意思?!

他低頭看到雙手上的傷痕,黑色的劍痕,極深。已經一萬年了,流波仙劍割過的痕跡還是沒有消褪,原來竟是這個最終讓她起了疑心嗎。

慌忙伸手拉住她,開口道:“半朵,你聽我說……”

“我不想聽!你這個騙子離我遠點!”她不知爲何,胸口堵着一口惡氣,甩手想要掙開他,卻不料他抓得太緊,“嘶啦”一聲,半個衣袖被扯了下來。

右半邊胳膊全都露在空裡,兩人愣住,雲子暮急忙脫下自己的外衣將她罩住,冷冷地看向周圍的人。真是,一個半大的孩子誰會看啊。

他將半朵抱得嚴嚴實實,一把橫抱起,飛身閃開。

被緊緊捂着,快憋死她了,好不容易鑽出個頭來,哼道:“放我下來,你這是要幹什麼!”

雲子暮更是緊了緊手臂,將她抱得更緊。

仰起頭,不想鼻尖竟蹭到他的下巴,極短的鬍子有些扎人,鼻尖那一處酥麻起來,聽得他氣息沉重,心跳聲一下下撞擊她的耳膜,自己的心口也不覺緊縮。

擡眼看向他的面容,臉繃的緊緊的,雙眉蹙起。耳邊風聲颯颯,心口愈發緊了起來。

月色朦朧,光若霜華,眼角處人影晃動,一閃而逝。遠處,天燈墜在夜空下,與明月,對影成雙。

不知到了何處,他終於停下來,半朵回神,急忙掙扎着從他懷中跳下。

月光透過枝椏照了進來,將兩人籠罩在一起,月光朦朧,一向淡薄清冷的他此刻看起來竟也帶上了一絲紅塵之氣。

她突然退後一步,避開月光,靜靜地站在黑暗之中。

兩人之間,終是隔着幾尺的距離,而千山萬水,也不過如此吧。

雲子暮恢復了本尊,白髮紫眸。

半朵身上披着他的外衣,淡淡的竹葉香殘存在上面,看着他有些蒼白的臉,幾欲開口,卻終是閉上了嘴,不知到底說什麼纔好。

沒錯,她憤怒。

幾個月之前,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不知爲何,有種預感,覺得他與別人是不同的,起碼在她看來是不同。他抱住自己的時候,覺得他對自己也不同於別人,她雖然沒有心,但還是有感覺的。

他總是那樣默默地盯着她看,目光透過她,似乎看進了她的身體裡,總感到不舒服,覺得他像是在看着另一個人,所做的一切不是對她,是對那個人。

在他面前自己仿若白紙一張,而自己卻根本不瞭解他。

如今,他卻變作兩個不同的身份。時書生,扎天燈的怪道士,虧他想得出來!若不是她發現他手上的傷痕,也許真會信了他的那些鬼話。真不知道他還會再變成什麼身份來耍她玩。

“半朵……”他輕啓口。

“我不是你說的半朵!我叫曲落,我不是她,你認錯人了。”聽到他嘴裡再次念出那個夢魘一般的名字,她突覺渾身痠疼,開口衝他大喊,“我不是她,不是她,你去找你想的那個人吧!”心口實在是憋得慌。

雲子暮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有的話一旦沒有說清楚,將會是永遠無法澄清的誤會。

“小……落。你聽我說完好嗎?”手緊緊的抓住她,不敢鬆開,這一次若是鬆開,就真的無法再抓住她。

她頓住腳步,身上的衣服還沒還給他,她這樣怎麼能回去?低頭不想看他,感覺得到他身上的氣息起起伏伏,綿延不絕地向她襲來。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終是沒有忍住開口問道。

雲子暮雙手抓着她的肩膀,有些隱忍的神色讓她看不懂又突覺憤怒。

終於他開口道:“很多事我本不想提起,不想你再想起來,卻又無法承認你忘記我的事實。如今你鐵了心要忘記我,不行,我不能答應。”

她突然迷惑了,什麼事,是她該知道的卻忘記了?月色朦朧了他的臉,朦朧了過往,遮掩了誰的眼睛……

“我以爲只要找到你看到你生活的平安,快樂,守着你便好,卻不想……我竟是如此貪心。”轉眸看向她,眼底泛起流光般的漣漪,“我不甘心,不想讓你忘記,你曾愛着我。”半朵呆住,什麼?愛着他……

“你看着桃花時的神態,那麼懷念,那個人在你看來真的那麼重要?我……終是無法忍受,不甘心在你心中什麼也沒有留下。”他看着半朵,毫不遮掩地情愫,“不甘心你忘記我,不甘心無法和你在一起,不甘心你再也不能愛我,太多的不甘心,我終於決定留下來,等你重新和我在一起。”眼中映出她的身影,好似快要吞噬一般,將她緊緊罩了起來。

“那……爲何變作書生,又變作道士……”她似乎被嚇到,愣愣開口。

“你只可以想着我,不能再多一人,你看,我做對了不是嗎,你想着那個書生,算是那個人吧……這番又想着道士,都是我,你想着的人都是我。”書生……他輕笑,即使是那個人,如今也只能被我替代,你想着的只是我一個人……我們之間再也不會有人打攪,“我就是如此自私,改變不了,我要的是完整的你……你的一切,我都想了解。”

“你、你……神經!”她突然不知道到底該說些什麼,畢竟突然被這般告白,她始終不敢相信,究竟和這人有過什麼糾葛,她真的想不起來。臉通紅着,眼睛水濛濛的不敢看他。

雲子暮走近一步,站在她面前,淡淡的竹葉香氣鋪天蓋地而來,她腿都快軟了。腰上不知何時搭了一隻手,把她輕輕托起。

脣上突然貼上了個冰涼柔軟的東西,一陣顫抖閉上了眼睛,腰間的手緊了緊。

那冰涼的東西只是緊緊地貼在她的脣上,一動也不會動,呆呆地抿起,緊貼着她的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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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於強睜開眼,入眼是一張通紅的臉。只見他緊皺着眉頭,睫毛顫抖着,一副比她還要緊張的模樣。

嘴角不經意流露出一絲笑意,嘴脣微動,他突然被驚醒,睜開眼,迅速分開。低着頭不看她,不知在想着什麼。

白色髮絲搭了下來,隨風飄蕩着。心口突然一陣痠疼,身體像是被什麼重物碾過一樣。

“你這是……什麼意思。”半朵啓口,極力忽略渾身無力的感覺,只覺得嘴皮陣陣發麻,腦子發懵,又不知發什麼神經,突然脫口問道,“你那日和我姐姐在屋內做了什麼事?!”

他一愣,看着半朵忐忑的神情,頓時有些不知所以,張口道:“哪天?”

“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天。”她嘟着嘴喃喃道,手指攪在一起。

雲子暮想了想,實在不知她是想些什麼,開口道:“那天她讓我修了相思燈。”

“修燈?”這下真的疑惑了,就是那盞將自己帶到這個世界的燈麼,“修個燈,能累成那個樣子,滿頭大汗的?”

伸手摸摸她柔軟的髮絲,眼神迷離,似乎戀上這種感覺,嘴脣輕啓:“那盞燈修起來十分耗費精力,之後她又嚴禁我接近你。那時我想到可能再也見不到你,當下身心俱損纔會那般。”

“身心俱損”,這個詞倒是沒什麼,不過夾在他的話中卻顯得曖昧非常。

她有些臉紅,不再多說。

夜色深沉,月光透過樹影將二人籠罩起來,靜靜相擁着,外間俗世似乎都和他們相隔,風也柔和起來。

“我要離開一段時間。”他突然開口,擡眸看着她,眼中擔憂。

“離開?”她呆住,這句話是何意,要離開她?

“我有一些事要處理,你要等我。”我也要等你長大。他將半朵抱在懷裡,輕嘆一聲。

他淺淺的呼吸聲輕撫在她的頭頂,耳邊是他好聽的心跳聲。有些期待,卻又在不經意中害怕着。

懷抱溫暖,不知不覺中早已沉浸其中,滿腦子只剩下這淡淡的竹葉香氣,什麼都不再想了。

眼前的人像是泥沼,陷了進去,就真的無法出來,本是小心翼翼,但終是無法躲過。

“什麼時候回來?”頭埋在他胸前,拼命地吸着他的氣息。

腰間的手一頓,只聽他輕聲道:“我也不知道。”

想要掙扎着起來。

他卻緊緊鎖着雙臂,不讓她再動一分。低頭看着她,淺搭的眼眸下不知是何種目光,嘴角卻浮着淺淺的笑意,像是朦朧的月光,淡淡地漫了開來。

他的傻姑娘啊……他也不想離開她一分一秒,但是,總要把一切都解決了,他們纔可以無憂無慮的在一起……

在她眉間印上一吻,在她耳邊輕聲道:“你要等我。等我回來,與你,相伴相隨。”拍拍她的腦袋,手掌溫熱。

半朵耳朵癢癢的,揮手要打他,可身邊突然一空,冷風灌了進來,不由得縮縮脖子。

他離開了,真的是說走就離開了。頓時有些黯然,呆愣地看着他原本待着的地方,卻只剩下一地冰冷的月光。

身上還披着他青色的外衣,嗅了嗅,惱人的氣息。她皺着眉,想了好久,突然恨恨地衝那空無一人的地方大聲吼道:“我什麼時候答應要等你了!”騙子!就會忽悠人!他叫什麼名字自己還沒搞清楚呢!怎就這麼把自己給買了?!

一眨眼睛的時間,身邊的場景換了,她竟站在自己的房間,看着面前熟悉的桌椅,她有些眩暈,那人……到底是什麼身份,會法術?竟能眨眼睛把她送了回來?

這麼說,他還沒有走遠嗎?飛奔到窗戶邊,向下看去。

夜色深沉,樹影空留。

那句話依舊恍若耳畔,想象着他說這句話時,那篤定了要永世不分的語調,心緒久久不能平息。

“你要等我。等我回來,與你,相伴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