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親隨部將,大多在陳敏之亂前就跟在了甘卓身邊,彼此建起了深厚的主從之情,看着他們被一一射殺當場,而自已什麼都不能做,甘卓的心口有一陣陣如同撕裂般的巨痛傳來。他強撐着擡眼冷冷盯視住越聚越多的騎兵,儘管個個張弓搭箭瞄向自已,卻夷然不懼,猛然,目光一凝,正見韓勇由騎隊中排衆而出!
甘卓一指韓勇,忍不住悲聲道:“果然是你!老夫怎麼也沒料到你竟會有此謀逆之舉,否則焉有此敗!”
曾大牛面色一變,喝斥道:“你孃的,什麼叫謀逆?我家將軍行仁義之舉,深受天下萬民擁戴,又豈是司馬氏能比?更何況司馬氏這天下乃而來,本就來路不正!哼!老子也不與你羅嗦,來人,亂箭射死這個老匹夫!”
“且慢!”韓勇卻伸手攔住,給曾大牛使了個眼色,再向甘卓拱手道:“甘將軍,你擋了我家將軍的道,因此不得不除去你,其實,自古以來中伏身亡的名將不止你一個,你我各爲其主,也沒什麼好怨的。這樣罷,本將敬你戎馬一生,給你留條全屍,他日我家將軍得了天下,定會請求把你好生安葬,請甘將軍自行上路!”
甘卓一把緊握上劍柄,掃了眼把自已圍的水泄不通至少數以千計的騎兵,眼裡現出一抹掙扎,隨後頹然嘆了口氣,緩緩撥出佩劍,就着脖子猛的一抹。頓時。一縷血光飆出,重重摔倒在了地面。
韓勇這時才轉頭解釋道:“大牛,此人乃甘興霸曾孫,倒也值得尊重,而且與你、我以及將軍並無私怨,不過是擋着將軍路的一條可憐蟲罷了,就讓他體面的去罷。”
曾大牛不以爲意道:“死也死了,怎麼死都行,這一戰算是乾淨利落,也不枉這段時間過的鳥日子了。哈哈,痛快啊!”
韓勇不如雲峰瞭解曾大牛,始終認爲曾大牛是個粗人,孰不知此人粗中有細。比鬼還精,至少拍馬屁的功夫在軍中當屬一絕!苦笑着搖了搖頭,接下來吩咐道:“來人,把甘卓好生收殮,弟兄們加把勁,一個也別放跑,再把戰場都收拾乾淨了,切莫留下痕跡。”
將士們轟然應諾,立刻投入到緊張的處理後事當中,這一戰。甘卓軍包括降卒在內合計兩萬餘人被包了餃子,數千人當場陣亡,剩下的紛紛跪地投降。原先雲峰下的第二道命令是全殲甘卓軍,可是不久前與司馬紹撕破臉皮,使他索性放開了手腳,無須多做殺虐了,於是趕緊給韓勇下了第三道命令,除了甘卓必須死,其他人以收降爲主,帶回漢復後重新打散整編。而荊州軍帶回後徵詢他們個人意見。願意留就留,不願留髮給糧草遣返。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荊州降卒的家眷大多在荊江二州,即便強行納於麾下也很難歸心,倒不如放還落個人情。之所以不能當場放。是要爲雲峰爭取幾個月時間,很明顯。遲早會由放歸的降卒口中泄出甘卓死於他手,而這一天越晚到來越好,那時早就回返秦州了,也不怕朝庭找麻煩,唯一不安的,就是荀灌娘這個女人或許會生事,不過紙終究包不住火,到時看情況再定吧。
至於讓謝尚收編荊州水軍,那是雲峰認爲水軍常年漂泊在外,鄉土意識要弱於步軍,何況水軍屬於專業技術人員,他捨不得放啊,實在不行就強行發兵把他們的家眷擄走,使水軍士卒安心。
將士們動作很快,沒多久戰場已被清掃一空,除了乾涸的血跡,幾乎看不出有大戰發生過,韓勇帶走了戰場上的所有東西,包括那幾千具屍體,隨着一聲令下,近三萬人的隊伍緩緩向回行去。
一晃,時間過去了三天,自從魏乂逃返夷道,便終日惶惶不安,夷道原有駐軍三千,加上收攏的潰軍,勉強湊夠了萬人之數,雖說人數不少,可是新敗之軍士氣盡喪,就生怕甘卓趁勝攻來呢。
然而,左等甘卓不來,右等還是不來,人最恐懼的當屬不可知的未來,魏乂不由得派出細作打探。
又過了三天,細作匆匆奔返,不敢置信的回報道:“稟將軍,甘卓軍已不知所蹤,整個夷陵一帶空空如也,照這情形看,很可能早就撥寨啓程了。”
夷陵距夷道僅百里左右,步卒急行軍一日一夜可抵達,即便甘卓爲保持軍士體力緩慢行軍,也不可能都六天了,還不見影子啊,魏乂一時陷入了疑惑。
部將們亦是面面相覦,他們也覺得不可思議,甘卓上哪了?一名部將忍不住問道:“查探可曾屬實,是否有遺漏?”
細作施禮道:“回將軍,千真萬確,末將敢以項上人頭擔保,所言句句是實,不但夷陵周邊不見甘卓軍,由夷道至夷陵的路上,也沒有一兵一卒!”
帳內漸漸升起了嗡嗡聲,衆將們都七嘴八舌的猜測起了甘卓軍的去向,突有一人恍然大悟道:“莫非是甘卓求勝心切,放棄夷道,直撲江陵而去?”
魏乂略一尋思,搖搖頭道:“不可能,夷道距江陵僅一百五十里左右,且自西向東由陸路攻江陵,經夷道最爲便捷,其餘道路須從山中行走,甘卓怎可能捨易求難?何況我軍雖是新敗,可仍有萬人之衆,甘卓常年帶軍,沒理由不解除後顧之憂便急攻江陵,他究竟上哪了?着實令人費解。”
又一名部將面現遲疑之色,嘴脣動了動,纔不確定道:“該不會是甘卓回返巴東了吧?”
“更不可能!”魏乂脫口道:“換成是你,你會嗎?除非甘卓患了失心瘋,否則怎可能行此愚蠢之舉?”
衆將都猜不出原委,沒人往甘卓已兵敗身亡的路子上去想,畢竟太匪夷所思了,他們與甘卓相同,也不認爲韓勇有出兵的理由。見再討論也得不出什麼結果,魏乂無奈道:“來人,把此事飛報王刺史知曉,另須時刻關注甘卓水軍動靜,再派幾個人往巴東打探!”
“遵命!”被召來的十餘名斥候接令而去。
第二天,王廙接到了魏乂來報,原本魏乂大敗已令他失了方寸,如今甘卓又不知所蹤更是心生不安,連忙以飛奴向姑孰彙報,三天後,也就是三月二十三日,王敦接到了姑孰急信。
王敦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立刻把錢鳳招來,簡要告之了甘卓失蹤一事,又追問道:“此事確是蹊蹺,既然大敗魏乂,甘卓沒道理不趁勝進擊江陵,士儀你幫着想想,甘卓究竟意欲何爲?莫非他還想出搞什麼奇兵不成?”
錢鳳眉心緊鎖,負手來回走動着,各種想法一一冒出,突的,一個可能性涌現心頭,隨即搖了搖頭,覺得太不可思議了,然則,再拾起一琢磨,卻越想越有可能,頓時神色複雜道:“甘卓勝卷在握,斷不會行此莫名之舉,丞相,若鳳所料不差,甘卓應已兵敗身亡了!”
“哦?”王敦愈發疑惑,連聲催促道:“士儀你有話說完,究竟是怎麼回事?”
錢鳳苦笑道:“丞相,雲將軍於漢復伏有一萬騎,甘卓極有可能於大勝魏將軍,一時不察之下被雲將軍的騎兵突襲至死!”
王敦依然不解道:“正是由於雲將軍先破沈充,再斬周撫,我軍主力纔會潰散,他怎會反幫起了我軍?”
錢鳳無奈道:“雲將軍看似自相矛盾之舉,實大有深意,他既不站在朝庭一邊,也不相幫我方,而是爲他自已啊!丞相您或許認爲雲將軍沒理由攻殺甘卓,可是別忘了,雲將軍已於海門立下水寨,而海門當地造船極不現實,最直接的,當面臨着木材短缺,江北赤地千里,他要伐木必須過江,那麼朝庭會否任他所爲呢?
對雲將軍而言,最有效,也最爲便捷的方法,不出於在大江上游建好戰船,再順流直下海門。但甘卓據魚腹,扼三峽入口,水面狹窄,威脅到雲將軍戰船東進,據鳳猜測,雲將軍應早有心思滅了甘卓,如今恰好趁着兩軍交戰之機,奇襲甘卓,下一步則趁勢奪取巴東!”
王敦尋思片刻,捋須道:“不錯,士儀確是說到了點子,可笑我等皆被蒙在了鼓裡,照你看,我軍後續該當如何?是否應趁巴東空虛搶先一步攻佔?”
錢鳳連忙阻止:“不可!王刺史一旦佔了巴東,雲將軍立刻會以平叛爲名遣軍攻打,而魏將軍新敗,王刺史那裡再經不得任何折損了,不如巴東放任不管,看他以何藉口由朝庭手裡奪來。而丞相應命魏將軍東進支援武昌,只須裡應外合擊破陶侃,上游可保無憂,屆時再靜觀形勢作出應對。”說着,卻現出了一絲意尤未盡之色。
王敦看了看錢鳳,眉頭一皺道:“士儀你是否還有話說?有話直說便是!”
錢鳳沉吟道:“丞相,鳳有一言不吐不快,戰至今日,無論是我方還是朝庭,皆是損失慘重,唯獨雲將軍絲毫不損,照這樣下去,即便罷黜了司馬紹依然前景堪憂,依鳳看,丞相您應即刻遣人秘密往晉陵把東海王衝接過來,然後放棄石頭城及姑孰,收兵西退,與魏將軍、世子夾擊陶侃,一待江州威脅解除,便與朝庭罷兵,使江東形勢回覆到您第一次下都之前,接下來於立東海王衝爲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