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的目光中略帶責詢之意,似乎是在責怪王導多此一舉,王導卻微笑着迎了上去略一點頭,然後朝司馬睿施禮道:“陛下,臣以爲驃騎將軍平遷益州刺史不變,但仍繼續兼任寧州刺史,如此既能接收益州,又可憑其名望鎮住南中蠻人,陛下以爲如何?”
司馬睿笑容一僵,他雖然懦弱,卻也不是傻子,從表面上看,司馬玖得到了天大的好處,假如他有足夠實力的話,可以名正言順的坐擁兩州之地,即使以王敦的權勢,也不過是一州之牧而已。然而,關鍵還在於實力,司馬玖的實力能比的上雲峰嗎?交接益州,如果被雲峰下了黑手,一切仍將化爲泡影。
他明白,此事已無可更改,王導的提議不過是給個臺階罷了,算是給他這個名義上的皇帝一個面子,使他不至於在王敦的威逼下顯得過於難堪。同時也是在警告他,讓他明白自已的身份,可別搞出什麼不愉快的事情出來。
一陣淒涼由內心深處泛起,司馬睿甚至都有些後悔當初爲什麼會受到王導的蠱惑從琅琊跑來建康!無助的目光從殿中數十名官員的臉上依次掃過,僑姓官員大多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等他開口宣旨。而吳姓官員們則神色輕鬆,一幅事不關已的模樣。
司馬睿徹底絕望了,緩緩道:“便依大司徒所言,下敕,着寧州刺史司馬玖兼任益州刺史。即日起率本部軍馬奔赴成都與涼州牧辦理交接益州事宜。不得拖廷!”說完之後,司馬睿感到了一陣眩暈,閉上眼睛晃了晃腦袋,這才勉強定住了神。
說起來,幾個月前雲峰攻下漢中的時候,李雄就準備發兵征討司馬玖以除後顧之憂,然而,也不知道是雲峰動作快還是李雄辦事拖拉,直到大軍兵臨成都城下,李雄都未發出一兵一卒。司馬玖也算是逃過了一劫,只是這一次,他能否再從雲峰手下逃生呢?
有司馬玖這個替死鬼出頭,益州一事算是圓滿的落下帷幕。官員們都以爲即將散朝,可以去享受該由士族享受的生活了,王敦卻莫名其妙的轉向衆人問道:“太子殿下有何德望?”
衆人包括司馬睿在內均爲之一怔,溫嶠與庚亮則暗呼不好,王敦必是意有所指。
溫嶠連忙挺身而答:“太子以孝聞於天下!”
王導也是渾身一震,迅速猜到了王敦的意圖:‘糟糕,從兄定是要廢立太子,可這麼大的事怎也不事先通個氣?唉,這剛愎自用的性子還是沒改啊!’
王導並不看好這次的突然發難,廢太子不是那麼容易的。尤其是在太子有華仙門支持的情況下,不禁連施眼色以阻止王敦,王敦卻視若無睹,面色一沉,喝斥道:“古人言:事父母幾諫。今陛下有過,太子卻不諫阻,此般作爲,又如何能以孝而稱道?”
溫嶠也明白過來,心中起了些許怒意,當初爲了裁抑司馬睿推行的限制大族勢力、加強皇權的“刻碎之政”。這才默許王敦執掌中樞,沒想到這麼快就搞到了自已頭了,當即冷冷一笑,應道:“鉤深致遠,非淺見所能窺。據老夫觀察。天下間賢孝者莫有勝於太子。即使以丞相耳目之聰,又可曾風聞有半分詆譭東宮之言?丞相又有何依據斥指太子未有諫阻過陛下呢?”
吳姓士族有種不虛此行的感覺。今天這個朝會熱鬧紛呈,先是王導對庚亮發難,試探過後雙方竟然聯合起來把矛頭指向了司馬睿,逼迫司馬睿把司馬玖推出作爲犧牲品,如今,又鬧起了內訌!嘖嘖嘖,太有意思了!個個都是精神大振看着好戲上演。
司馬紹憤怒的無以復加,目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作爲一個名義上的太子,作爲一個成年人,被當衆議論廢立是**裸的呼臉行爲,正要拍案而起直斥王敦,卻被庚亮連打眼色勸了下來。
溫嶠的應對令王敦一愣,的確,他還真的沒有任何證據,但並不甘心就這麼便宜了司馬紹,當下又冷哼道:“聽聞太子惑於秦淮河歌妓宋褘美色,與其有染,並已將其納入東宮,可是事實?”
宋褘據說是石崇愛妾綠珠的得意弟子,憑貌美無雙與一口豎笛,豔名遠揚於秦淮河畔,司馬紹納其入宮還真不是編造出來的,滿朝上下乃至街頭巷尾都傳的沸沸揚揚。不過,爲一個歌妓還不至於被罷黜了太子之位。
司馬紹再也忍不住了,拍案大怒道:“不錯,確有此事,民間富戶尚妓妾成羣,孤納一歌妓自娛又有何妨?”
王敦立刻抓住語病:“殿下身份尊貴,當爲百姓表率,怎可以民間富戶自居?宋褘乃一賤妓,身份卑微,又如何有資格入得東宮?莫非殿下已不以太子自居乎?或是視已如民間富戶乎?”
司馬紹有暴走的跡象了,玩個歌妓又怎麼了?在座的各位哪次出遊踏郊不是有着數十歌妓相隨?
庚亮看到司馬紹神色,心知他再開口必然要壞事,歌妓的確人人可以玩,但唯獨皇家不行,皇家要講究體面,於是連忙勸道:“太子殿下息怒,丞相所言倒也有幾分道理,於民間確是起了些議論,不過,只需殿下將宋褘逐出東宮,將其放歸秦淮畫舫便是。”
一絲屈辱涌上心頭,司馬紹臉色憋的鐵青,宋褘雖只是迷戀其身體而談不上愛意,可也是枕邊牀伴,如今竟要受人逼迫放歸勾欄,是個男人都受不了,身體不禁劇烈顫抖起來。
這時,荀菘也出口勸道:“殿下,庚侍講所言不錯,何必爲宋褘一區區賤妓而引至天下人議論紛紛?將其歸放回原地,天下人反會讚頌殿下賢明之舉,而不爲美色所動也,殿下請匆再猶豫。
王導無奈的搖了搖頭,在他看來,王敦此舉除了能產生種打擊對手的成就感之外,毫無半點作用,反而打草驚蛇,引致對方警惕,以後再想廢掉司馬紹,可就難上加難了。
王敦卻毫無政治覺悟,看着司馬紹又羞又憤的模樣,心裡升起了股殘忍的快感,冷聲催促道:“殿下是否捨不得宋褘?江山與美色孰重敦輕?請殿下即刻做出選擇!”
司馬睿暗歎一聲,開口道:“道畿,丞相雖言辭苟切,卻也是爲你着想,宋褘留於東宮,的確不大妥當,呆會兒退朝了,你把她放還於畫舫便是。”
司馬紹牙齒已經咬的咯吱咯吱作響,呼吸急促的整個大殿裡都能聽到,好半天才一個字一個字的應道:“兒臣遵命!”說着,屈辱的淚水再也忍不住的滑落下來。